第五章郎心如铁不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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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傍晚的时候!

    夏阳已沉入了西山,天际却仍栖息看朵朵的彩霞!

    一望无涯的草原上,仍然荡漾著闷人的热气,只有那浪涛滚滚的疏勒河边,感染了河水的湿凉,有些丝丝的清凉之意!

    牧人们都归去了!

    牲畜却不曾,它们都懒佣的倒卧在河边的草地上,分享著河水的清凉!

    蓦地,一声清润的长啸,不知超自何方,接著有一声向如沉雷的牛吼响起,似在响应啸声!

    群兽闻之顿时惊起,刹时间蹄声如雷,齐齐向草原逃去!

    河岸边,在兽群让开了之后,突然现出了一银一蓝的两道虹影,捷如闪电般贴地相对而驰,转瞬间堪堪相撞,却霍地齐齐刹住,立时现出了一人一牛来!

    那人影一顿之下,轻飘飘跃上牛背,举手轻抚牛颈。那牛儿伟躯一转,复顺著来路,沿河岸绝尘而去!

    不用说,牛是小银牛,人是罗天赐!

    罗天赐在陇西牧场的场主家里,发觉场主苏治泉与其千金苏巧燕神色有异,多年来私心对苏治泉所起的饮慕,竟因而完全破坏!

    他有些悲哀,不为自己,却是为了苏治泉这对父女!

    他觉得自己来牧场的目的已了,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故此藉休息之名,在苏治泉后宅的小书房中,施展出罕世无匹的轻功,遁出寨去!

    没有人发觉,也没有人送别,罗天赐心中反有些怅然若失!

    因为在他说来,这一去再不可能回到这启蒙他初解人事的地方来了!这虽则并非他自己的家,但究竟是年幼时呆过的地方啊!

    人,不都具有恋旧的情操吗?

    黑暗掩盖了大地的一切!

    孤独与寞落的僻村草习,在黑暗中更显得孤寂与寞落!

    因为村中的生物,已然入息,连鸡鸣犬吠也不相闻了!

    一条悄悄地庞大的白影,移进村头,移进树林!白影上冉冉地飘下一条黑影,落地无声,却不足三尺!

    啊!不,他是跪著的。他跪在一座坟前,叩头行礼,然后竟发声祝祷:“爹爹,娘啊!你们的赐儿回来了!赐儿学成了本事,也立定了志向上赐儿记得爹爹的遗言,赐儿要设法探究自己的身世!”

    无风无月的黑夜,在林中看不见一切,但这阵呜咽的祝祷,却表明了林中人的身份。

    是罗天赐,他是来叩别养身的父母的!因为他已然决定,要暂时离开边塞,到人烟稠密,文物繁集中的原去!

    他有万丈的雄心,也有的凌云豪气,但此刻跪在养父养母的填前,却是英风尽失,呜咽著流下了儿女情泪!

    银牛“小银”未见过小主人表现过这种神态,此时见状,不由大为惊疑!

    它“唔唔”地低鸣著,似疑问似劝解,其声虽低却沉,在静夜深林里,突然而作,不但宿鸟为之惊飞,连村中的梦里人,也都被它惊醒了!

    罗天赐却不理会,他缓缓的祝福,缓缓的叩头,起身后缓缓的凝视著四周,好半响力才依依不舍的长叹一声,跨上牛背,悄然驰去!

    他走了!静悄无声的来了又去,表面上似乎未留下半丝痕迹,但谁又如他的心中,发生了多大的波动呢?

    那儿时的岁月,那温馨的亲情,皆是柄承热的烙铁,只要是烙在心上,这一生便太难涂抹得去!

    然而,他毕竟走了!因为他有著更加辽阔的世界,等待著他去开创,有更多的温馨的情意,等待著他去找寻!他不能困守一隅,只生活在过去里!

    是的,人不能生活在记忆里!那将会失去任何生之义意!

    人在生活于现在,其目的却是为著将来!

    安西,又名沙洲,是关外玉门、安西、敦煌,三县的中心,也是河西的文通中枢,具有关外三绝之一的一风。

    安西的风沙特别大,刮起来沙飞石走,树拔屋倒,当演成极大的灾害,与吐鲁蕃的热,镇西的冷,合曰:“关外三绝”

    罗天赐沿疏勒河到达这儿,初次接触到许多新奇的事物!

    他施然而行,用一根藤条,缠著“小银”的长脖,一端握在手里,做为象征,以免惊世骇俗。

    他好奇的望着一排排矮屋,望着矮屋中开设的各种生意,与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觉得非常有趣!

    别的人,也纷纷注视看他,用各地的方言,窃窃的猜测,他是那一路人物!

    他看见一家饭馆子,想走进去吃些东西,但到了门口,听见房里面“哇啦哇啦”的讲话口音,一点也听不懂。

    他猜想那大约是藏人开的,他藏语一窍不通,只好退回来,另找他家!

    走了约半条街,罗天赐望见一店,破旧旧的布招上写著“北京老店”

    罗天赐大喜,过去把小银栓在店前,一群马匹旁边,进去一看,店家与店人们,果然多半都是汉人!

    只是这小店里,已然坐满了汉人,猜拳行令声,杯盘交错声,与谈笑声交响而作,乱哄哄的热闹之极!

    罗天赐大为踌躇,正拿不定主意,店小二已然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哈腰相让!

    “大爷您快请进来吧!那边还有坐呢!”

    说著,扭头大喊:“看坐位””!”

    声音响而且长,高拔于操音之上,全店皆闻,其他四五个小二,一齐答应,声音整齐,引得众酒客都不住停筷扭头,向店门边望来!

    罗天赐初临斯景,被他这么一闹,真有点窘,他玉面微微一红,垂下眼帘,跟著小二,穿过人隙,直走到最后窗畔一张桌边!

    小二道:“大爷,你老委屈一下,暂时和这位姑娘”

    罗天赐一听姑娘二字,一猛抬头,顿时和那位姑娘打了个照面!

    罗天赐心头一震,却不敢多看,忙垂下头,坐在那姑娘对面,暗自忖道:“怎么我好像在那儿见过她呢?这么面熟像”

    像谁?罗天赐想不起来,有心抬头细加端详,却又怕那姑娘误曾,他是轻薄的登徒之流!

    无奈只好强忍著,垂头苦思!

    小二将饭菜牌子递到罗天赐旁边,不见他接,也不闻他吩咐,也不由心里奇怪!

    “这位爷怎么了”

    拿眼一瞟那边的姑娘,却见她此际停筷不吃,竟也垂下螓首,摸弄著翠绿缎制的衣袂,害起羞来!

    年轻的女孩子害羞的姿态,本来就美得撩人,何况这位姑娘是芙蓉其面,秋水为神,滴粉搓酥,仪态万分呢!

    小二看得心里头有点儿痒,但扭头看看四周围五六桌玄色劲装窄衣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停杯,瞪眼虎视眈眈,就不由心头打鼓,不敢把魂儿放出窍去,往邪里想!

    他干“咳”了一声,把菜牌子往罗天赐手里一送,小著声询问!

    “大爷你要吃什么?”

    话未说完,却见这“大爷”似被他吓了一跳,猛一抬头,菜牌子却不知怎的“吧哒”一声,掉在地上。

    小二俯身去拾,一伸手:“怎的”怔了!

    四周坐著的动装大汉,有的顺著小二的手,往地上一瞧,也不由惊“咦”出声。

    罗天赐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缺了一角的菜牌子拾起来,胡乱指著最前面四样菜,对小二道:“弄这这四样来吧!不吃酒,带一盘馒头就行”

    说著把牌子往小二手上一塞,又道:“等会儿多赏小费,你,你拿走吧!”

    小二两眼瞅看那本是四方,现已少去一角的菜牌,心里头直叫:“邪门!”等应著转身离去。

    四周几个动装大汉,这一下看清楚,那牌子整整齐齐的折去左下一角,宛如刀削一般,不由在惊奇之下,对罗天赐大加注意!

    原来罗天赐适才失神,店小二猛古丁递上菜牌,他一惊之下,竟将那一角整个的捏成碎屑。

    他悄悄将碎屑撒在椅下,心里头可仍不会想起,对面的姑娘,是曾在何处见过!

    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抬头微睨,却正巧又遇上,那一双亮晶晶,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

    他心中一慌,迅速的又垂下头,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瞥见,那姑娘颊上似添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一阵电光,掠过心际,他略有所悟,却略又有所失!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韩茜茜的面颊上,也是有这么两个酒窝的!

    只是,她虽与韩茜茜,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却绝非是她,因为他知道。韩茜茜绝无她这种英爽的巾帼气质蓦然,一阵响亮急-的马蹄声,在店外传来,声方入耳,人马已到了店外,豁然而止!

    店里的客人,尤其是那批动装大汉,与罗天赐对面的女郎,都是识马的主见,闻声知马,必是匹千里骏驹,都不由齐齐向店外望去!

    只见果然是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企立店家,马上人裳红如火,娇艳如花,艳红的罗帕包头,较边斜挂著一枘红穗的宝剑,秀眉微皱,正别睨著她的四周!

    罗天赐一瞥之下,顿时暗叫:“糟糕”心想:“怎么她也跑出来了?是可别进来可怪看见小银”

    那知,怕什么,就有什么,那红裳艳女,不但已下了马,更还伸手拿下了鞍上宝剑,往店里进来!

    罗天赐将头垂得更低,只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

    谁晓得对面的姑娘,竟而站起身来,蓦的呖-的开口欢呼:“巧燕姐,你怎么来啦!快过来罗天赐大吃一惊,偷眼一瞥,还没人注意到他,速即使出“鬼影百变”的罕世轻巧,顾不得惊世骇俗,轻恍肩,顿时由桌边窗口,飞逸而出。

    落地点脚,身似飞鹤,化成一溜轻烟,飘上房背,轻吹口哨,示知街上的银牛到街外相会,立即展开身法,使尽十成功力,自房顶上,向街头掠去!

    他这一尽展脚里,那还不快,虽在这日蓦之际,街上的行人,仍无法见其踪影!

    店里的诸人,尤其是与他对面坐的姑娘!迎过陇西牧场的千金苏巧燕,回身一瞧,对面的一位俊美绝伦的少年,突然失踪,不由得大为惊奇!

    那姑娘“咦”了一声,迅速对身后一桌上坐著的四位大汉,微一点手。

    那四人如响斯应,竟不顾惊骇世俗“嗖嗖嗖”四人竟连袂越窗而出,闪电般掠上瓦面,分四方站定,手打著凉蓬察看!

    店家与其他的客人见状,顿时又惊又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不过他们都十分乖觉,竟还能力持镇定,见怪不怪!仅仅是把说话的声音放小了不少!

    苏巧燕不明就理,愕然讯问翠衣姑娘:“倩妹妹,什么事咦”

    她稍以迟疑,似想起什么事,但尚未说出来,屋面上四位大汉,已然颓然窜进,由其中一个目闪精光的汉子,对翠衣姑娘低声禀报:“小的没有”

    翠衣女郎黛眉微皱,粉颊上掠过一阵讶疑之色,只是这表情瞬即消失,平静的轻摇玉手,示意那四人不必再说,转脸挽住苏巧燕,拨她就坐,嫣然一笑,悄声告诉她:“方才小妹对面来了个客人,看年纪很轻,没什么奇处,却不料就在小妹起身迎接表姐的转眼功夫,忽然失踪不见,表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巧燕大吃一惊,芳心暗想:“什么人有这么高的功夫,能在秦州一君华苍元的独生爱女华倩倩身边溜走,而不被察觉?凭华家铁骑队四位正副统领,亲身追踪,都未发现半点形踪?这难道是他”

    想到他,苏巧燕芳心怦然,半喜半怨,急忙问:“他,表妹他长得什么样子,可是骑著条银牛来的?”

    那翠衣姑娘华倩倩,闻言没来由的粉颊微现出-红,长长的睫毛一垂,轻摇著耳边两只翠玉耳环,细声悄话!

    “小妹未曾注意,他”

    她微抬眼帘,用以双秋水为神的明眸,凝注著苏巧燕,似欲著穿她的心抑,悄语轻问:“他,他是谁?表姐你怎的独身跑出来这么远呢?是为了找那个骑著银牛的人吗?”

    苏巧燕嫣然一笑,应道:“表妹你只猜对了一半,愚姐确实是为了寻人来的,不过那人是不是骑著银牛,愚姐便不太清楚!”

    华倩倩不知道为了什么,直觉的感到,这位表姐所要寻找的,便是适才对面的少年人。

    同时也不知为了什么,芳心里泛溢著一种极不舒服的情绪。

    只是,此刻她顾不得整现分辨,她得应酬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姐,不能够让人家窥探得她的不正常!

    她强自抑制下心中不快,轻笑一声,半调侃半玩笑的道:“那他一定是表姐的知己了,但是表姐怎的会想到他骑著牛呢?”

    苏巧燕似被她这声轻问,挑起了心中的凄楚,竟而眼圈微红,幽幽叹息著说:“唉!这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表妹吧!致于愚姐猜想他骑著银牛,实因在街上突然看到店前有一罕世银牛,似与他过去所骑的一般无二,所以愚姐才停了下来”

    话未说完,店小二托著个大托盘走了过来,及至临近桌边,突然发现到叫菜的客人,忽的变成了一位红裳带剑的美艳姑娘,不由“哎唷”一声,犯起疑来!

    华倩倩瞥见他那付进退失措的愕然之色,心知他必是未瞧见表姐入店,忙即轻招素手道:“伙计,把菜放到这儿吧!方才那位客人给气走啦!我姐姐刚到还没吃饭呢!”

    那小二这才恍然,忙即将托盘放下,一边布菜,一边半讨好半埋怨的嘀咕道:“这位大爷可真是的,点了四样贵重的菜,不吃也不去通知柜上一声,幸亏姑娘你大慈大悲,要不糟蹋了好菜事小,万一柜上责备小的,简慢了客人,所以才把客人气走,要小的赔偿菜价,就是扣小的二年的工钱还不够呢?”

    “不”字出口,店小二忽然怕姑娘们嫌贵不要,忙哈腰送笑,改口道:“不过这菜虽然贵了点,可真是好吃,这一带除了小的这座北京老店,别家就休想尝到这么新鲜可口的东西,不信姑娘请先尝尝,要是小的说得不对,姑娘你可以拆掉小店的金字招牌!”

    两位姑娘,听见他说得认真,齐望盘子里一瞧,却见一个盘是只肥大的熊掌,一盘红烧海参,一盘油炸黄河鲤鱼,和一盘火爆莫子狸。

    这四道菜,除莫子狸外,全都是千百里外运来的珍品。

    华倩倩微微一笑,挥手令小二退去,收手时织指一挽,作了个手势,她身后一个动装的大汉,悄悄的站起来,向店外走去。

    华倩倩举筷相邀苏巧燕道:“来,表姐快请用饭,小妹与表姐六七年不见,这一次不期而遇,让小妹做个现成的东道”

    苏巧燕客气道:“表妹远来天水,地远陆遥,此地虽是外面,但总离愚姐的家近些,所以这东道还是该愚姐做的!”

    说话间双双举筷,一尝名菜,果然是味美可口,好吃之极!

    苏巧燕想是饿了,垂头用饭,吃得更是香甜。

    华倩倩浅尝既止,见状微微轻笑,也不再同她客气,目光一掠,却见那大汉已然返来,朝著她微微摇头!

    华倩倩秀眉轻蹩,对问苏巧燕道:“姨父在场里吗?表姐出来,姨父他能放心吗?”

    苏巧燕闻言,连扒了两口饭,待咀嚼完了,方才回答!

    “爹爹在家正忙著调教牲口,愚姐为了游历中原,怕爹爹不答应,是偷偷溜出来的,故此愚姐非常抱歉不能够陪你回去”

    说著微微考虑了一下,继道:“表妹若是见了我爹,请千万别说遇见我愚姐之事,否则,若我爹追了上来,非把愚姐捉回去不行。”

    违背父亲私逃的行为,在苏巧燕讲来,竟尔面不改色,且前言不覆后语,适才明明是说,找的是情郎,这功夫偏说是为了游历中原。

    华倩倩听了,表面上连忙应承,不告诉她父亲,芳心里却不由对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姐,另眼相看了!

    只是,她的芳心里,不知怎的,却又浮泛起难过的滋味,同时在这种滋味里,又清楚的冒起“他”的形影。

    这形影是那么英俊潇酒,宛如临风的玉树,亦宛如温文的处子。他是那么守礼与拘泥,与她对面相对,只看了她两眼,而且有点脸红!

    “他”是温文与雄发的结合,是闺中的怀春的少女的理想对象。

    华倩倩芳龄二九,一直是浸沉在武学文事里,没有时间给她去编织卿卿我我的幻梦,同时也一直鄙视男子,自许为巾帼英雄不让须眉的!

    但今天却无端冒出个男子,闯进了她的心扉,在不知不觉间,刻划下惊鸿一瞥的印象,使她竟亦如其他的俗庸女子一般“怀”起春来!

    苏巧燕吃罢,抬头瞥见表妹华倩倩垂首凝目,若有所思,轻唤道:“表妹,你这次西来,又是选购马匹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华倩倩轻轻“啊”了一声,惊觉到自己的失态,粉面微红,低环倩笑道:“上次小妹西来,在表姐牧场上挑回数十匹健马,家父十分赞赏,这次小妹武学粗成,家父也有意让小妹到中原游历一番,只是家里的良马虽多,却无名驹,所以家父让小妹亲来西北,一者向姨父姨母及表姐请安,二者也请姨父为小妹费心,寻一匹千里名驹!”

    说著,微一顿挫,继道:“店前的什么银牛,已不见啦!表姐你在此住上一宵,与小妹同床夜谈如何?”

    苏巧燕适才没看见她用手势,令手下出店去查。闻言微微一怔,芳心里不由对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妹,产生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她下意识的回头望望店外,方道:“此际天色尚早,愚姐尚可再赶一程,就此别过,等到了中原再和表妹,联床夜话吧!”

    说著,已然站起身来,作势欲去。

    华倩倩也不强留,起身相送道:“表姐珍重!这一路去,表姐若是遇上什么黑白两道的人物,不必与他们认真,只要提一提天水华家堡,大约他们就不会故意留难了!”

    苏巧燕口里道谢,移向店外,在经过柜合时,意欲解囊付帐,华倩倩忙揽住她,微笑嫣然道:“表姐不必客气啦!这帐小妹均已付过了,表姐快请上路吧!”

    苏巧燕果然忙著上路,顾不得与她多言,匆匆又谢了一声,出店上马,绝尘驰去!

    华倩倩送到店外,目送苏巧燕飞驰去远,正待回身入店,无意间偶盼适才苏巧燕的来路,正望见适才坐在对面的少年,牵著头雪白的大牛,施施然走了过来!

    华倩倩心头不由得怦怦大跳,一时也分不清是啥滋味,心想:“好家伙,真有你的,竟然在本姑娘面前卖弄本顿,本姑娘偏不信你能强到那里去!”

    想着,不错眼的直打量他,却见他垂著头,由这“北京老店”的侧门,牵牛直闯了进去,华倩倩心头陡的又是一阵跳动,扭转娇躯,却穿入正堂,直往店内走去。

    正堂内卅多位彪形劲装的大汉,见状都不由一怔,每个人心中,也陡的升起了疑问。

    “怎么小姐忽然又变了主意?不走了?”

    在适才华倩倩坐位之后,一桌四人,此际却当先站起,其中一位面加重枣的-髯汉子,开口

    叫店家道:“住店啦!伙计,有上房吗?”

    说著话,不待店小二回答,便急匆匆向店内闯去,其余的劲装大汉,见状亦纷纷立起,跟纵而进,刹时间将正厅空出大半!

    安西的有名的风,到夜静更深之时,显得格外的凌厉,每一间房子,虽然紧关著门窗,第二天清晨,桌椅各处,仍然会铺盖上一层细沙!

    是深夜,是无月有风的深夜二北京老店的后园里,一片寂寥与黑暗,显然客人们都已睡了!

    蓦的,一声布谷鸟啼,音量极轻,却划破了劲风与黑暗,刹那间,啼声方住,靠北一列五间店房的后窗,竟齐齐哑然洞开!

    瞬息间,窗洞中“嗖嗖”飞纵出五条黑影,一个个身法轻灵,落地无声。

    落地稍沾既起,分四方掠近正南面一列店房,隐入暗影之中!

    其中之一,身材纤细,身法曼妙多姿,看似女子,她一掠落入庭院,并不隐身,绒手一扬,打出一枚鹅卵石子,去势疾如飞矢,直往南屋中央一窗打去。

    堪堪将击在窗纸之上,破窗而入,那窗门生似有什么灵性一般,忽然哑声大开,那石子直投入屋,却不闻石子落地或撞击在物体之上的任何声响!

    这一来,大大出乎那投石问路之人的意料之外,她微微一怔,顿生高深难测之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烦困。

    那知,就在她微怔之时,眼前微花,丈余外霍地出现了一条人影,她大吃一惊,差点儿为这无声无息,倏忽而至的人影,大叫出声!

    她连忙举手捂住樱唇,定睛一瞧,眼前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白天里倏然在自己对面失踪,尔后又施然重临,落在自己对面房间里的年轻人!

    她惊退牛步,芳心不自主的怦然欲跳,分不出是喜是怒,是怨是惧。她有点犹疑与后悔,暗怪自己闺女家,不该多事,打扰这年轻俊秀的男子!

    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人家出来已站在自己的对面,自己又怎能毫无表示,便打起退堂鼓呢?

    她稍微凝神秀目一转,霍地扭身对那少年学手微招,立时施展开绝顶的家传轻功,向店外飞掠而去!

    那少年,正是罗天赐,日间他到了安西的北京老店,正准备用饭,那知道冤家路窄,偏偏那苏巧燕,竟也翩翩然来到了此地!

    罗天赐虽然涉世未深,却也贯通了生死玄关,灵智大增,他见微知著,体会到陇西一掌苏治泉父女,欲对他有所图谋,不等到惹火烧身,便既悄然隐退!

    故此,在此地他自然不愿意再和苏巧燕会面纠缠,不等他发现自己,就悄然通知店前的银牛,遁出城去!

    他到了城外,与银牛会合,向别人一打听,下一站“小宛-”离此尚远,银牛的脚快,但无奈自己的肚子不行,已然饿了一日,再不吃虽不致于饿死,只是却觉得犯不著为了藏避苏巧燕,忍饿挨饥!

    故此,他决定还是不走,心想:“她在北京老店里吃饭,我不能到别家去吗?”

    想到别家,记起那家藏人开设的一家饭店,便自在城外绕一个圈,重新由西门进去。

    他走在街上,十分留神,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汉人开设的饭店,另一方面,却也是提防著,别无意间撞上苏巧燕。

    安西的地方很小,阑市就这么一条,以罗天赐目力之佳,自不难由头一望到底。

    故此他还未走到那藏人所设的饭馆,便已然望见,苏巧燕匆匆上马,绝尘而去。

    这一来罗天赐大为放心,便决计再回那北京老店,大嚼一顿。

    为防万一,他不欲再坐在正厅里抛头露面,便一迳牵著银牛,直入后院,订下了一间清静的房间。

    后院的伙计,不知他适才前面之事,故此只是奇怪,这客人硬要将那只怪银牛留在房子里,实在未曾想到别的!

    罗天赐足不出户,连饭菜也叫进来吃,吃饱了便关上房门,盘坐著在床上用功!

    虽然如此,他可也在窗隙中窥见了翠衣女郎,与那卅余位动装骑士住定在他的对面的情形!

    他暗暗猜测,这少女与一群彪形大汉,必是些武林人物,他也暗暗的动了疑念,认定姑娘既然与苏巧燕姐妹相称,必然有亲戚关系!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只记得苏巧燕有个表妹,是他心底灵光一闪,霍然大澈悟的!

    “这,这翠衣姑娘,不就是过去自己曾指点她去陇西牧场的小姑娘吗?”

    想到那小姑娘,在他的心版上,立时浮现了一个小苹果般的可爱的小脸,清澈的大眼,及两只浅浅的酒窝儿来!

    “这是她,一点没错,就是她啊!”

    他自己在心底大喊著,指证自己的推断,无可置疑,一股莫名的兴奋,激荡著他,使得他坐立不安!

    他好奇的渴望着,对如今已然长成婷婷少女的小姑娘,作一番仔细的凝视,同时也渴望着。想让她知道,当年那衣不敝体的黑野小子,便是自己!

    这一种心理,非常微妙,不是欲也不是爱,而是一种故友重逢,急于互诉的温望,与一种欣见故友无恙的兴奋的交织情绪!

    当然,事实上那华倩倩不但不认得他,甚至也记不得过去之事。但是在罗天赐的心灵里,那位华美的小姑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认为美极了的人!

    同时,她又是那么和善,那么明理,那么可教与可亲。他俩的相逢,虽只如惊鸿之一瞥,极其短暂,然而在罗天赐的心上,却一直是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过他虽然产生了这种感觉,而一直兴奋得睡不著觉。但实际上却并未诉之于行动,当真去找那女郎,诉说心事。

    他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听著风声,默想着可能又不可能的情势!

    一更,三更,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了,他仍未睡著,却听得一声“布谷”啼自八丈之外。

    若是换了别人,必无所异,但罗天赐此际功力大成,听声辨位之术,不但能判别方向,更能判断出发声的正确方位?

    这八丈之外,正是正南一列店房的所在,那布谷马儿,惯生于林间野地,怎的会突然在对面房中叫起来呢?

    罗天赐疑念一起,翻身下塌,俯身自窗隙中向外一看,果然见一条纤小的身形,飞落在正面院中。

    罗天赐目如电闪,夜视的本领,已达极峰,故此院中虽黑,此仍能看清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那苏巧燕的表妹,翠衣碧裳的姑娘!

    他心头悴然,正在暗自猜测她的用意,霍见她纤手一扬,已直向窗上疾射来一枚卵石。

    罗天赐见状,心中一动,哑然开窗,伸手将卵石接在手中,速即施展出无上轻巧“鬼影百变”的绝世身法,向窗外掠去!

    那儿影百变的轻功身法,快捷处疾逾电闪,倏忽犹似鬼魅!瞬息间飘堕到那翠衣女郎面前,竟将她吓了一跳!

    罗天赐歉然凝立,心中暗想:“你既然引我出来,必然有事!”

    故此,便不言语,静候那姑娘开口!

    那知那姑娘竟也不说,回身招手,而直向店外掠去!

    罗天赐猜不出她是何意,但既然人家招手,自己岂能示怯不去?再说他自忖无惭于心,不怕她找他麻烦,其实便真个话不投机,打起来亦无所惧!

    何况,他早已想见见这位姑娘,和她谈谈呢!

    故此,他毫不迟疑,潇洒举步,跟随著那姑娘,窜房越脊,直往城外掠去!

    他身形方自消失,黑暗中突然转出四条人影,疾捷的跟踪在罗天赐的身后,掠向城外,正是那华倩倩手下四人!

    这一行六人,首尾成三批,不移时越由安西的城墙,华倩倩边走边打量地形,来到一处林边,似不停顿,而直向林右绕去!

    罗天赐跟在后面,心中大疑,搞不清她到底弄什么玄虚,跟踪来至林右,暗中凝神查听,未发现林内埋伏著人,但却意外的发觉了身后四个人!

    他暗自一笑,却不点破,片刻间,霍见那女子,突然刹住身形,转过身来!

    罗天赐见她停下身形,反而将脚步放慢,缓缓踱著方步,直走到华倩倩身前五尺站住,静立等她开口!

    华倩倩秀眉轻-,秋水凝神注视著罗天赐一璺一动,瞥见他潇酒行来,恍如行云流水,刹似玉树临风,芳心里分不出是怒是喜,却直觉得有一股郁郁之气,积在心头。

    两人静静对立,约有一盏茶时,罗天赐瞥见这位曾识不熟的姑娘,目光如电,直盯著自己,却不开口,不由得又窘又疑!

    他微微干咳一声,双手微拱,到底是先说了话:“姑娘请了,在下午夜幸蒙宠召,不知何事,可否见示”

    华倩倩粉面无端一热,心头一阵鹿撞,眼帘一垂,强自镇定,莺声开口道:“阁下高姓大名?日间同桌,何故无端失踪?是有不得己苦衷,抑或故意在本姑娘面前,卖弄轻功绝学?若属后者,本姑娘不惴冒昧,倒想与阁下,较量一番!”

    罗天赐想不到她会为了这事,闻言微微一怔,朗声道:“在下罗天赐,日间有幸与姑娘同席,后忽因有急事匆匆离去,并非有意卖弄,请姑娘见谅是幸!”

    华倩倩也是想不到罗天赐这等逊和,无一般江湖人争强斗狠的习气,微感错愕。

    只是她既有存心,怎能使这般轻易作罢?只见她眸珠一转,又自莺声呖呖的询问道:“日间本姑娘表姐,陇西牧场场主的掌上明珠苏巧燕,突然莅临,与本姑娘不期而遇,声言要找一位携带著一条银牛的少年,当时因表姐临别匆匆,虽未言及所为何事,但本姑娘忝为表妹,却又其巧发现阁下,怎能不问?”

    罗天赐又是一怔,反询道:“姑娘欲问何事?”

    华倩倩微微一顿,故意冷“哼”一声道:“阁下心中明白,何须本姑娘说明?”

    罗天赐愕然道:“在下心中确有许多琐事,但不知姑娘问的是那一件?在下如何说明?”

    华倩倩芳心,觉得他这话确是有理,但却故作微嗔之状道:“好,阁下既然装傻,待本姑娘提你一句!”

    说著,语气一顿,继道:“本姑娘表姐,为何追寻阁下?”

    她这可是明知故问,皆因以她那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看出苏巧燕倾心于所找之人。只是她仍然提出来问,一来有故意为难之意,二来确是想从罗天赐的口中,探察他对于苏巧燕的感情!

    罗天赐不明此故,概然道:“在下过去曾在陇西牧场上做过牧童”

    此语一出,华倩倩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道:“那么,上次本姑娘来时,阁下曾见过”

    这一词冲口而出,说到本字,霍地惊觉,自己这话无聊之极,不由住口不语。

    那知罗天赐微微一笑,接口道:“在下那时初入牧场,并未得睹芳踪,只不过在老家牧牛之时,曾见过一位姑娘,乘车率骑,向在下询问,通往陇西牧场之路,那姑娘”

    华倩倩忍不住“哦”了一声,紧盯了几眼,惊喜交集的接口承认:“那正是本姑娘,你,果然是那放牛的黑小子吗?”

    罗天赐朗笑接口道:“在下正是那放牛的黑小子,难为姑娘,至今尚能记得。”

    华倩倩被他这一阵笑,直笑得脸红心跳,既觉难堪又觉得自己似受了他的感染,不由得嫣然笑了起来!

    罗天赐见状,心头大感兴奋,不由华倩倩催问,便自动的继续述说,追怀往事:“在下那日信口胡诌,待姑娘率同从骑去后,自己可并不真个知道,通往陇西牧场之路,故而连忙赶回家去,待欲问明先父,再追上姑娘改正前言,那知,在下返家竟晚了一步,堂上两者竟双双中了毒蛇之毒,奄奄待毙,在下当时幼年笨拙,不知解救之法,眼看着两老,先后死去”

    说到此处,罗天赐忆起当日的情景,不由得语声呜咽颤抖,戚容满面,长长的叹息一声,住口不言。

    华倩倩见状,顿时忘却了自己的存心,大起同情之心,不由主轻移莲步,走到罗天赐身侧,慰劝起他来:“人死不能复生,为人子者,追根思源则可,伤劳害神则大可不必,你”说到“你”字,华倩倩霍地住口,芳心里不由暗暗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怎地关心起这个陌生人呢?”

    但每一个思浪,却涌起反波:“他不是陌生人啊!不是曾指点过你的路径吗?我辈武林中人,不是有句俗话吗?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他过去加惠于我,我为什么不能够安慰他呢!”

    这念头所持的理由,十分严整,她愈想气势愈壮,故复又柔声道:“那时你指点的所行力向,十分正确,当晚我们就到了陇西牧场,我姨父家里,怎么说不对呢?”

    罗天赐被她这一阵软语慰劝,细声打岔,不但把心头块叠化解,却还使得他自觉著有点受宠若惊,心神波荡。

    他忙即凝神定心,却亦低声回答:“在下在姑娘当时询及以前,并未曾闻听过陇西牧场四字,当时胡乱的一点头,虽则误撞的说对了方向,事后想起,却总觉欺骗了姑娘,衷心欠安,故而连忙回家,想问明大人,那知家道横祸,堂上双双身死,在下当时痛心之下,竟又将此事忘怀,直到三天之后,在下忆起先父遗言,命在下亦往陇西牧场,学练本事之际,始才想!”

    华倩倩由他这番话里,了解到罗天赐,不仅是像貌俊逸,更难得心地诚实无欺,不由更生了几分好感,嫣然浅笑,顿时显现出那一双梨涡,道:“啊!我想起来啦!当时我在牧场上住了月余,曾听说有一个小孩,孤身一人到牧场土来,说什么要学本事,别人问他,他要学什么本事,他却又说不清楚,当时我和巧燕姐后来,我就走了。”

    她本来想说,当时她和苏巧燕,都觉得那孩子笨得可笑,会想去捉弄他一番,后来让她姨妈知道了,便严加禁止,不准她两人胡闹,所以了没有去!

    但,话到唇边,一者怕羞了罗天赐,再者瞧瞧他那付俊如金童下凡的倜傥神态,芳心里也实在不信,他便是过去所见的,那个黑炭团儿。

    罗天赐见她吞吐不言,心知她必然是觉得自己当时笨得可笑。他不以为杵,其实他自己回想起来,过去的种种,也一样有些奇怪,怎会那个样子。

    他莞尔一笑,坦然道:“难怪姑娘见笑,连在下自己回忆起来,亦觉得那时笨得可笑。后来偶得机缘,在下深入祁连山,得拜在两位异人门下,习艺至今,武学稍有成就,奉恩师之命,下山历练,在下下山之后,忆起过去种种,颇念旧人,便顺路往牧场上转了一圈,那知”

    他本待说出自己的感想,但想到对面这位姑娘,乃是苏治泉的侄女,自己怎能在她面前,涉那谤言呢?

    华倩倩奇怪道:“怎么我表姐要找你呢?你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她吗?”

    罗天赐忙道:“在下怎敢开罪场主之女,实因苏小姐平日响往中原,前日听在下说,正待往中原一行,忽地也起了游兴,欲与在下同行,在下因不敢轻负保护之责,故而不辞迳别,谁料苏小姐!竟尔独自出来”

    说到这里,罗天赐霍闻得西北尢传来一阵急骡的马蹄声笤,微一凝神,聘出其中竟只有三四骑。

    他不由大为惊诧,心想:“是什么人敢在此深夜之中,攒敢路程?这一带十分荒凉,常有野兽出没,这三骑人数又少,既敢夜行,必然各具有一身本颁!”

    华倩倩见他骤尔住口,起初颇为奇怪,一瞥他-耳谛听之状,学样一察,亦发现了附近官道上,有三骑疾驰而来!

    华倩倩亦颇惊诧,凝目注视,不一刻果见西北力,出现了三条黑影,如飞而驰!

    罗天赐神目如电,及至那三骑驰近五十余丈,凝视下顿时发觉,那三个不是别个,正是两人谈及的陇西牧场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及他的两位弟子,钓镰枪石磊,及金羽。

    师徒三人,一律是劲装单身,各携兵刃,鱼贯而驰,顺官道直奔安西!

    看他等跨下马匹,分明是千中选一的好脚力,但此际虽仍然未呈疲态,却也是通体汗溢,显然跑过许多路!

    罗天赐微一思忖,知他等必是不放心苏巧燕孤身独行,所以才追出来的,他暗暗叹息,天下父母之爱,果是深厚之极!

    他虽对苏氏一家,已不再存有什么好感,但此际也不由深深感动。

    只是,他自思不便出面,眸珠一转,瞥见对面身侧悄立的华倩倩,心中一动,便告诉她:“来人乃是姑娘的姨父,及苏小姐的未婚夫婿,另外一人,则是令姨父的大弟子,钓镰枪石磊,姑娘”

    华倩倩一闻此言,不由大大惊服,罗天赐目力之佳,竟达如斯之境。

    只是,她顾不了别的,因为更便她吃惊的却是从这话之中,得知了苏巧燕订亲的消息!

    她芳心大跳,一时不暇分辨是什么滋味,冲口而问:“什么?我表姐订了亲了,那,那她”“那她为什么还要找你?”这句话没说出来,但却在她的心中,打了个大大的疑问之结!

    罗天赐只当她骤闻苏巧燕订婚之事,觉得惊奇,并未想到别的,微微一笑道:“姑娘可迎上去问问场主,自然便知道在下之言绝不会假,在下不便与场主相见,就此别过”

    说著拱手一揖,还没有举步,却听华倩倩道:“喂!你到那里去?”

    罗天赐一怔,方道:“回店!”

    华倩倩这才似放了心,嫣然一笑轻道声:“好。”

    扭转娇躯,方待迎上官道,忽然又停下来,向罗天赐道:“你知道我的姓名吗?”

    罗天赐又是一怔,连忙摇头,表示不知。

    华倩倩白他一眼,方道:“记住了,我叫华倩倩!华夏的华,乃笑倩兮的倩”

    不等说完,纤腰轻顿,去如飞矢流星,扑掠向林左官道,留下那轻柔细语,与淡淡处子幽香莹绕在罗天赐的鼻端与耳际。

    他痴痴的,喃喃的重覆著“倩倩”二字,若有所得,亦若有所失,直到那官道上蹄声骡停,静夜中传来“唏聿聿”三声马嘶,方始惊醒过来,一跺脚疾如风驰电掣,直往安西城中掠去。

    翌日清晨,北京老店里出了两件怪事。

    第一件,北屋里那位年轻客人,连带著他那条同屋同居的庞大银牛,同时失去了踪影!

    所幸桌子上留下了一锭银子,偿付过房饭之费,还有多余,店家看在钱份上,只是暗地里称怪,倒没有张扬。

    第二件,一到南屋里,本来住著三十三位客人,清晨起来,不知怎的,忽然又多了三位。

    只是这三十六位,除了那翠衣姑娘美如天仙,可亲可敬之计,其余的一个个动装窄袖,携刀带剑,竖眉横目,煞气满面,一望而知都不是好惹的主见,店家和小二,眼杂心灵,就知道这些人皆是武林江湖上舞刀弄剑的好汉,不敢噜苏,也只好把奇怪压在心里,不敢稍提。

    华倩倩昨夜将陇西牧场场主师徒接回店里,交谈之下,不但证实罗天赐没有骗她,同时再进一步的晓得了,她姨父师徒此次远离牧场,星夜赶路,为的便是要追回苏巧燕!

    她为此暗暗的窃喜,觉得自己似乎已得到了初步的成功,因为由情势判断,一方面表姐苏巧燕,无论对罗天赐怀抱著何种感情,皆已失去了任何资格,两方面由罗天赐的言语与行动上看得出来,他即使苏巧燕有些好感,这好感也极有限的!

    清晨,艳阳灿烂。

    华倩倩对镜梳妆,看着窗外对面的一列店房,觉得有无比的快意。

    但然而这阵快意停不多久,便被烦恼猜疑代替。

    因为,南边罗天赐所居一室,一直是门窗不开,店小二打水倒茶,伺候客人,好几次过那一间,都不曾推门进去!

    起初,她猜疑可能罗天赐不愿意与姨父苏治泉照面,故此尚在拥被高卧,未曾起身,她为此烦急,觉得自己这一次把苏治泉三人迎接了来,等于是在自己的身边,竖立起一道坚墙,不但令罗天赐不敢来找自己,便是自己也不便去找罗天赐。

    故此,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同时也盘算著,如何设词与苏治泉三人分开,让他们三人,继绩去追他们的宝贝女儿。

    只是这一点十分困难,亲谊之情面等等,却是束缚,使得她不能漠视苏治泉独自奔波,而不去帮她找回爱女。

    因此,她烦恼著,一会儿自怨,一会儿怒人。

    但是,当再一次小二送茶水进来之时,华倩倩忍不住设词套间:“听说你们店里有个人和牛住在一起,真的吗?”

    可是,伤心得很,店小二没有说:“对啊!那位客人员怪极啦!非要把条大白毛牛拉到他房子里去不行,小的们不便违背客人的意思,只好任他如此。”

    那么,她想好了,会跟著赞他一句。

    “你们真会作生意,要是我啊,早把他赶出去啦!”

    这一夸,店小二会谦虚几句,一定会这么说:“那里,那里,小的开店,就要是予人方便,那客人和牛,只要不闹事情,小的们绝不会赶他。”

    那么,她想她应该再追一句:“那条牛真这么老实吗?不要出来吃东西吗?”

    如此,小二无论如何是说:“要的,小的已给他送去了。”

    或是:“或许是吧!不过现在那客人还没起来呢?”

    则都是她所须要知道,证实罗天赐尚未离去的消息!

    但,那知事与头违,店小二没有如她所想的那么回答,却表示:“那客人一大早就走啦!”

    这一来,华倩倩大感震惊,同时也大为伤心,她挥手让小二退去,独自一人,坐在那乌镜前,一时百感杂集,不知道该怨谁好。

    他正在发怔,突听见房门“笃笃”之声,接著传来一阵苍老的语声:“贤侄女可曾起身了吗?”

    华倩倩聘出是苏治泉的声音,赶紧对镜擦去那不知何时溢出的两行情泪,起身开门让发须苍苍,一身动装的苏治泉进来,道:“早!”

    苏治泉面垂欢容,红光满面的大脸上,隐含著一股忧急之色!

    他勉强挤著笑色,却不落坐,问华倩倩道:“老夫准备尽今日之力,再赶一里,或许能追上侄女那顽皮的表姐,侄女你做何打算?是先去牧场?抑或是在此地等候数日,待老夫追回巧燕,一同而返?”

    华倩倩此际,忽觉得兴意索然,往日的豪情壮志,以及那不甘雌伏的雄心,倏忽灭了数成!

    她略微沉吟,莺声呖呖的道:“侄女昨日在此地遇见表姐,未能将她留住,致劳动姨父千里奔波,心实久安,窃意与姨父一同东下,一来可稍效轻劳,协同访寻表姐,二来侄女也忽起思家之念,故此待找著表姐之后,侄女欲请姨父与表姐等,伴同侄女专返华家岭”

    她还未说完,陇西一掌苏治泉,面色霍增喜意,抢先“呵呵”大笑,道:“贤侄女此言,正中吾心,老夫与华兄相别多年,久思前住华家岭,拜述旧谊,总因场中琐事缠身,未克成行,此次藉此机缘,正可一了多年宿愿”

    说罢,也不符华倩倩再说什么,语气一转,继道:“事不宜迟,就请贤侄女传令属下,速用早餐,立即起程如何?”

    华倩倩轻应一声,纤掌轻拍,脆响方传,门外霍奔进一个玄色动装的四旬大汉,正是那铁骑队领队之一!

    他进来对华倩倩默施一礼,竟然不理会站在一旁的苏治泉。

    苏治泉贵为一场之主一方之雄,平日里气颐意指,那受过如此冷淡,此际见状,虽然是城府极深,面上仍现出不豫之色!

    华倩倩玲珑心思,那能看不出来,忙先为两人介见,道:“华叔叔,这位是我姨父,陇西牧场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场主,快来见过!”

    说罢又扭头对苏治泉介绍道:“姨父,华叔叔是家父的得力膀臂之一,铁骑队首席统领,人称铁骨金刀华子奇”

    铁骨金刀华子奇,听小姐说这位是陇西牧场场主,到不觉怎的,但听到他竟是小姐的姨父,却是不便简慢,忙即肃容抱拳,朗声道:“华子奇参见场主!”

    陇西一掌苏治泉,见华子奇这般说法,便也举手还礼,只谦虚道了一句。

    “不敢。”

    便自不言!

    华子奇见他这般傲慢,心中不满,却碍于小姐在旁,不便发作,只得暗记于心,扭头对华倩倩道:“小姐有何吩咐!”

    华倩倩看出两人,神色间各有异样,却又不便点破,轻颦秀眉道:“烦华叔叔传令下去,各队速速用饭,饭罢随同我姨父起身东下,寻找昨日与我碰见的表姐。”

    华子奇应一声:“是!”转身而去!

    苏治泉等他走去,便邀了华倩倩,同去用饭,饭罢付了店钱三十六人一齐上马,马蹄骤动,浩浩荡荡,荡起了漫天灰尘,出城而去!

    华倩倩与苏治泉,并骑前导,其后是华家铁骑队两个统领,再后面才是金羽与石磊。

    在他二人-面,华家铁骑,两骑相并而行,一个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三数十骑,顺官道延展二里多路,远远望去,真活像一条长龙。

    苏氏师徒眼见华家铁骑队这等声势,不由得暗叹那秦州一君华苍元,果然是名不虚传,但看这匹队铁骑,己俱具霸踞一方的雄资了!

    华倩倩端坐马上,放续缓进,朝阳映在她的脸上,反射起阵阵晶莹的白里透红的光彩!

    只是那秋水与柳眉,浅颦轻愁,了无笑意,若含著无限心事!

    苏治泉由侧方望见,只当她担心自己女儿的去向,想劝她宽心,但话到唇边却似被她的仪态所慑,竟然说不出口来!

    其实华倩倩心中那会关心这些,她此际满心充塞著罗天赐酒灏的身影,与他的不辞而去的疑问!

    她有些恨他,恨他的无情无义,另一方面却又代他解辩,举例出许多他不得不走的理由!

    但任凭她自己举例出千百万充分的理由,但却又无一个是罗天赐亲口告诉她的,她该相信那一个?她不知!

    因此华倩倩只觉得芳心里充塞的只是一团紊乱,她凝著双眸望着原野的尽头,她盼望着那边会突然出现一条银牛,背上驮著个自己渴欲一见的人儿!

    然而,许久,许久,那边没有出现过一个可疑相似的人与牛,自然也不会出现罗天赐!

    因为,事实上罗天赐也确实不在那里!

    罗天赐跨下银牛,脚程快速无匹,较之世上的千里名驹,尤有过之,加以它力大无穷,耐久之力特强,更非是马力可比!

    故此,罗天赐四鼓起身,乘华倩倩去迎苏治泉,尚未回店之顷,悄悄带著银牛,留下了银两,算做住店之资,越墙而出,顺官道直下玉门!

    王门地颇荒凉,当地人传说,此便是古代的“玉门关”

    罗天赐与银牛,到达此地,也不过化了二个更次,在五鼓将尽,黎明方兴的当儿,他已然坐在市摊子上吃早点了!

    罗天赐并不停顿,早点用罢,立即起而东行。

    由玉门往东,一路所见是光秃秃的崇山峻岭,路上也难得望见有什么别人!

    罗天赐如此正中下怀,跨坐在银牛背上,任命它放蹄疾奔!

    他端坐著,望着两旁静寂然的光秃山岭,心灵上不由被染上寂寞的感觉!

    他想到二位师父,戚右与戚左,同时地想到生平所接所触的三位女性!

    对苏巧燕过去只有一份深厚的友情,即使说有爱,这爱也是幼稚的,不成熟的。

    但自从第二次见面,自从晓得了她的订亲,那幼稚的不成熟的爱,也跟著破灭与消失了!

    后来,当他清楚的了解苏氏父女的用心之后,甚至连友情也淡薄了,他不愿再看见她,连同她的家人!

    韩茜茜是可爱的,罗天赐虽只与她,接交了一个下午,但她的楚楚动人的神态,天真坦率的言语与信托,便已然深植入他的心田!

    他一直牵挂著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他隐隐自觉有一种类似长兄的责任;保护住韩茜茜纯洁的心灵的责任,使令她得到安慰与愉快的责任!

    但可惜自那次别后,韩茜茜竟随著她那位可厌而无理的师父,梅花仙姑迁搬离了美景天成,秀逸绝伦的鹿谷,不知所踪!

    罗天赐为此深引为憾,同时也祈盼著能与她再次重逢,他觉得自己已澈底的长成了,成长到能够担当任何的责任!

    然而事实上,到直前为止,这愿望尚不曾实现之际,却撞著了第一个向他显示新奇的另一个女孩,长成了的华倩倩!

    多巧的巧合!“倩倩”与“茜茜”竟同时在他的心灵中,各占了一席!

    罗天赐想起了从前,他生长僻乡,所接所触一直是平凡而俗庸的人物,虽则他养父罗老实,曾为他讲过许多含有著神仙意味的故事,虽则他曾因羡慕那故事中的人物,而幻想着自己将来,可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但那幻想,由于离现实的生活太远,和缺少正直人物的启迪,他一直不能确切的肯定,将自己是否能真的做到!

    但自从那一次,自从他看见了华倩倩乘坐的精美马车,看见了那跟在身后的八位骑士,他才能肯定,那英雄人物,确乎也是与他一般无二的人!

    此所以他敢独自去陇西牧场,立志要学些本事,便都是由此激发出来的!

    因此,他对那绿衣圆脸的小女孩,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过去每当他有什么幻梦与祈望之时,也总爱拿当时的情况相比!

    如今机缘巧合,他果然练成了出类拔萃的武功,初出山却又无意间撞看了华倩倩,证明了自己确实己不下于她,那当时与事后的心情,是多么的兴奋与快活啊!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快活,这功夫,他的耳际与鼻,似又隐隐听见华倩倩温柔娇脆的语声,又嗅到那一股淡淡的处子幽香!

    同时脑海里,也同时印出了她的仪态万千,时喜,时嗔的各种表情,他似乎隐隐的体会到一种淡淡的情意,自她的言语与神态中,散发了过来!

    使得他感觉著周身温暖,暗暗得意,同时也暗暗伤神!

    罗天赐有点后悔,暗怪自己不该这般不声不响的离开!

    “我应该与她多谈谈的!为什么我要走呢?是逃避苏场主吗?我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只是不愿意受他的利用,上他的钓,我只要自己把握得牢,又有何不能见他?”

    他这般责问自己,恨不得马上回头,再去安西!

    然而他究竟未顺从自己的冲动,他痴痴的想着,不时也宽慰鼓励他自己:“男儿志在四方,我罗天赐初次下山,宏志未售酬,身世不明,怎好失牵情丝?况来日方长,又何必急急于一时呢。”

    银牛发现了茂草,渐渐的把速度慢了,它扭头望望背上的主人,见他无反对的意见,它率性跃下官道,直跑到茂草地上,停住了四蹄,俯首啃嚼起来!

    罗天赐骤然惊觉,见状也不干涉,幌身下地坐下休息!

    他望着西方,也影往著西方,同时也盼望着,突然间产生奇迹,能看到华倩倩翩然而来的纤细身影!

    他想着,看着,看着,盼望!蓦地,西方官道尽头,扬起了一股黄尘,一驹如矢,贴着地平线直奔而至!

    罗天赐心头一震,一蹦而起,运集目力,果然发现那来者乃是一个女子!

    但,起始看不清面貌,他已然判定那不是华倩倩,因为由于眼见,他直觉的认为华倩倩喜爱翠绿,今日决不会穿著红衣!

    来人黑马红裳,目光下宛似一朵红云,飞涌疾掠,特别的刺目抢眼。

    罗天赐心中一动,定睛再瞧!

    “哎哟,可不是,谁说不是苏巧燕哪!”

    罗天赐顾不得去分析,她何以会走在自己的后面,飞身上了银牛,催促道:“小银快走,有人追上来啦!”

    他尚未起步,飞驰的苏巧燕也已经看见了庞大的银牛,她虽不曾看清牛背上是不是欲追的人儿,便已大呼出声:“天赐弟弟,你等等我啊!我是苏巧燕,是你的燕姐姐啊!”语音竟悠长传远,显然是以内力逼发出来的!

    但这话不说尤可,一传到罗天赐耳里,真令他觉得风紧。

    他理都不理,一拍牛颈,连催:“快走,快走,要命的来啦!”

    那银牛正吃得兴起,没来由被人打断兴头,不由大为生气,它扭头望了望来路“唔”地怒吼一声,没奈何放开四蹄,飞驰而去!

    后面苏巧燕瞬息间已进百丈,堪堪将追上朝思梦想的情郎,正在高兴,那料到那银牛竟而撒脚跑去!

    她正待急催坐骑,再使余力。更不想吼声骤至,响如晴天霹雳,猛古丁吓得她花容变色,心头怦怦,倘不打紧,最可恶胯下坐马,一闻这暴吼之声,竟而“唏聿聿”一阵惊嘶,全身一坐,前蹄人立而起!

    苏巧燕又是一惊,幸仗著骑术精湛,双膀一夹,绒手一带双-,未落马下,正在芳心暗骂,罗天赐郎心如铁。

    跨下马双蹄一落,扭转身掘,竟如同疯了一般,直往来路跑去!

    苏巧燕见状大怒,猛勒双缰,直勒得马口出血,方才将马的疯劲刹住,缓缓下来。

    这一下,两下的距离,无形的又拉远了一大节,待到她回身瞧,不但草地上失去一人一半的影子,便是这官道尽头,也找不著罗天赐半丝人影了!

    苏巧燕又气又怨,又不甘心,她一边暗骂罗天赐不解风情,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同时又代他解释,或许他是因不知自己的心意,故而伤心远遁而去。

    因之,她觉得,自己得设法追上罗天赐向他解释清楚,自己的一切一切她自作多情的猜想,罗天赐必定是十分的热爱自己不是么?昔日他在牧场上的时候,是多么的信任自己啊!

    那时节,自己有时候发了脾气骂他打他,罗天赐不仅未提抗议,甚且甘而爱之,这不就是爱的表现吗?

    她推想:“这一次,他所以走避,必是那该死的陈四,把我和金羽订亲的事情告诉他了,所以他才会这么伤心,这么拒绝与我同行,其实”

    她一边催马继续行程,一边想:“其实金羽算得了什么?你的功夫这么好,要杀他还不是举手之劳吗?杀了他我不就是你的了吗?”

    这种思想,是多么的可怕与可耻!但是苏巧燕不但不觉得有何可耻可怕,反自埋怨罗天赐身手虽高,心肠太软:“再说,你就是不忍杀他,也用不著甘心退让啊!我前儿提议随你一同游历中原,不就是个与我双飞双宿的机会吗?我们在外面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金羽他还不是干瞪眼?唉你啊”想来想去,苏巧燕对罗天赐就有这一点不满:“你啊!就是有点笨直,转不过弯儿来,要是能改了这一点,就真的十全十美了!”

    幸亏罗天赐走得远远的,不知她想的什么,否则,若是知道了,不被她气死,也得笑死。

    不是嘛?像他这般人品与才学,尚还有人不能满意,他本人若是晓得了,该觉得多么的可笑与可气啊!

    幸亏银牛的脚程快速,那一声吼,产生了阻吓的力量!

    她驮著罗天赐去如银虹闪电地,不足二个时间,已到了一所关前!

    罗天赐远远望见,一道蜿蜓无尽的城墙,直伸入万山丛中,对面官道正中一座关城,气象雄伟。

    关楼上持茅而立著数个士兵,关门此际四敞大开,亦有身著盔甲的士兵分立两旁,看去既觉得新奇,又觉得他们十分威风!

    罗天赐虽未到过此地。

    但他过去随戚右戚左学艺之时,暇中涉猎群籍,精诚地域之志,早知在东部祁连山边,有一座关口,迳于弱水之畔,有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嘉峪关”!

    如今骤然亲见,不由得又是兴奋,又是赞叹,同时也想起了两句:“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俗话!

    罗天赐示意银牛缓缓而行,不移时踱到关前,正待进去,霍见其中涌出来一批行旅,有藏人,也有汉人,各牵著牲口出来。

    他忙即下牛让到一边,只是那群人凡是汉人,都纷纷拿起一块石子,用力挪到城墙之上,一时“咚咚”之声大作,好像那城墙里面,是空心的一般!

    这一来罗天赐可不懂了,他细看墙上,竟见其上痕迹斑斑,不计其数。

    他正待找人询问,却见有二位年约四旬的汉人,拉著头骆驼,走了过来,走向他开口询问:“喂!相公,你要出关还是进关哪?要是出关,我劝你还是同我们一道走好,否则荒野里,遇上风沙野兽,可不是玩的!”

    罗天赐见那人语气不恶,用意至善,忙先道了声:“谢”说:“我是要进关去的”

    说著,忙抓住机会,问他:“请问你老,拿石头打这城墙作什么啊?”

    那汉人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这你不晓得吗?那我猜你还是第一次由关外进来的,是吧?”

    罗天赐急忙点头承认,心里也急:“你何必卖弄关子,这可是什么时候了,再不说,等会儿苏巧燕追上来啦!”

    那人见他面显焦急之色,一看别的人已经陆续走了,便亦忙著告诉他原因:“这拿石头打城墙,叫做扣关,凡咱们汉人,若是经过这里,出关去做生意,都得扣这么一下,若是这一石打上,城墙有声,便表示你今生尚可生还,否则吗?就得葬身异城!”

    说罢,神色间竟有些黯然之色,低叹一声,对罗天赐摆摆手,便疾疾拉著骆驼!向前面那队人马赶去!

    罗天赐心中虽有些不信,却也不能表示异议,便对那走出丈外的汉人,又道了声:“敬谢指点!”

    俯身也拾起一块石子,想道:“别人扣关,是为了能不能再回关里,我呢?却是为了想试试能不能再回关外”

    想看手腕轻扬,那石块“嘶”的一声,直飞出去,打在五丈关开外的城墙上“叭”的一声,震成了粉碎,而城墙也跟著发出了“咚”声大响!

    这一声响,不但远超过适才那人抛石求“声”之上,而且悠长沉闷之极,引得那守关的兵卒与走出老远的商队,个个扭头回身,探看究竟。

    罗天赐自己也吓了一跳,忙牵著银牛,踱过城洞,往关内走去!

    戍守的兵卒,望见罗天赐牵著银毛异牛,虽觉得奇怪,但见他俊秀绝伦,态度潇洒,却也不曾盘问!

    罗天赐牵牛走了片刻,见离那关楼已远,这才重又跨上牛背,渐行渐入山区。

    那山上土色艳明,像极胭脂,与远处天边的祁连山顶的白雪,相映成趣,罗天赐暗暗的称奇,料定这必是有名的胭脂山!

    越胭脂山,时已响午,不移时渡一大河,便到了以酒闻名的肃州!

    肃州亦名酒泉,是个汉人与维吾尔人杂处的地方,罗天赐忆起“汉书注”中有云:“群城有金泉,味加酒”之句。

    觉得自己虽不嗜杯中之物,但既然路过此地,总得见识这“金泉”是什么样子?

    想着,已来到离城不足二里之处,便见路旁有一叉道,路边上竖著一方牌示,上书“金泉之路”

    罗天赐心中一动,示意银牛顺路往寻,走到牌旁,无意间低头一看,却见那牌下有一张褪色的红纸,随风飘拂,纸上似写满了许多字迹!

    他一时好奇,飘身下牛,拾起一看,只见那红纸背面沾著硬浆,想是过去曾在牌上贴过甚久,此际浆糊干去,方才掉下来的!

    罗天赐细看上面的字迹,有直行的汉文,也有横行的维吾尔文。

    他不懂维文,便去看那汉文,写道:“鄙宅孤女,幼罹怪疾,特诚征各族名医与英俊少年凡能解小女之病者,愿酬黄金十万两。凡能解小女之忧者,并愿入赘者,将承吾家之姓氏,家产,继为金泉之主!”等语。

    下属金泉园主人张云达白!

    罗天赐看罢,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自己在祁连山,亦曾精习医理,但因无病可皆,一直是不曾试过身手,如今初次下山,立志行侠仗义,为生民解饥苦,为天下铲不平,遇上了这等情形,怎可错过?”

    这一想,罗天赐不由得豪兴大发,一跃上了牛背,对银牛道:“小银快走,有买卖来啦!”

    小银牛精通人言,一听罗天赐这份兴奋,顿时放开四蹄,向前跑去!

    片刻间走进岔道,前途突现一林,一人一半穿林而入,只见那林木一株株挺拔粗直,枝繁叶茂,浓荫遮日,清凉之极!

    不一刻,攒出浓荫,日光下霍现出一座雄伟无匹,气象万千的庄院!

    那庄院红石且墙,高可逾丈,庄门楼亦是一色,修建得如同小城门一般,中央横嵌著一方白玉匾,上刻著“金泉院”三个铁划银钓的金篆门楼前一列四个白玉石狮,雄踞两旁,丈余的白玉大门,四敞大开,由外望内,只见有一条丈五的红石甬道,直直的伸入院中,林木深处,却看不见一屋一台,一人一兽。

    罗天赐心中叫怪,寻思:“这金泉院气势之雄,见所未见,但不知主人住在那里?是何等样人?”

    想着跃下牛背,站在门首,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进去还是不进去!

    银牛望见主人踌躇不前“唔”的叫了一声,意似鼓励,罗天赐闻声如意,不由暗怪自己!

    “临事不决,鼠首两端,还不如一个畜类!”

    正待昂然直入,霍见门楼上“哎呀”一响,横匾上霍开一窗,伸出个苍发老头来。

    罗天赐见看了人,连忙作揖问讯:“请问老丈”

    那老头望见罗天赐,打量了几眼,面上霍现喜容,不待他把话说完“哎哟!”一声说:“公子你等等,老奴这就下来!”

    说著“哎呀”将窗关上“蹬蹬”连响,片刻间转到门内,喜著作损,说:“公子快请进来?你老是来应征的吧?”

    罗天赐点了点头,尚未及开口,那老汉转身带路,边走边道:“唉,唉,公子你来了!八成有希望了!我们老侯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实指望她能够长大成人,招个女婿,继承这偌大家产业,那知五年前得了瘫痪之疾,老侯爷为她请遍各族的名医,却都无丝毫半点办法唉,老侯节日见小姐卧病在床郁郁不乐,设想种种法子,都不能逗得小姐开心唉,公子爷你老这么俊秀英挺,小姐八成会喜欢你”罗天赐见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一边听著,一边打量著两旁景色。

    只见那院中,处处是疏稀古木,均有两人合围般组,古木间奇花碧草,交互而生,景象清幽瑰丽,竟是平生仅见。

    罗天赐不由大为惊奇,心想:“这西北地处边塞,树木最是稀罕,但此地不仅数目极多,更均在百年之上,由此可见这家主人,必然是世代居此了!”

    及至听这老家人称他的主人为老侯爷,不由更是惊奇道:“原来贵主人还是个朝庭的命官,但”

    那老家人闻言,回头一笑,抢著道:“公子你误会了,我家主人,世居于金泉院中,历代经营牧场酒场,通商西域,家和无计其数,为人又益乐善好施,利加一方,故此甚得附近各族的崇敬,公议将远祖的尊号,赠于金泉院历代院主!”

    罗天赐聪慧盖世,博览群藉,闻言不待思索,便知这老人家所指的远祖,必是汉时以进西域闻名于世的博远侯张骞!同时也了然召征医婿,启事上继承张氏的缘故了!

    老家人见他不言,唉叹一声,又道:“可惜老侯爷子嗣不旺,金泉院眼看着要断了主人,老奴看守前面大门,已历五十余年,想起来真个像一场梦唉”

    罗天赐本以为这院主人,仍是沽名钓誉之辈,及见这老仆对主人如此忠心,便可见院主平日,确乎不是那薄凉待人之辈!

    因之,心中便决定见著那位小姐,无论如何总设法治愈,她的陈疾以免让金泉院,真个易主。

    两人顺道而行,银牛默默的随在后面,转过一丛修篁,地势渐高,面前霍现出一座蔓生碧萝的小山,山前莫木成林,奇花杂陈,竟有不少的妇女,在林中携篮采撷。

    那小山高有二十余丈,占地却是极广,远远望去,碧箩枝叶间杂生五彩碎花,既繁且密,将山石土色,全部盖起,宛如一条卧在地上的五彩青龙二罗天赐见此奇异,大为叹服,天下之大造物之奇,当真是无奇不有,这景色如非亲眼目睹,那能相信?这西北边地,会有这等胜绝一时的灵境!

    只是奇怪?走了半个多时辰,虽说那老头走得颇慢,但怎地还没见一所房屋?难道说还有山后边吗?

    罗天赐方待开口,果林中撷采工作的妇女,望见二人一牛,都纷纷停下工作,凑上来有的嘻笑着打量罗天赐,有的招呼老家人!

    “大爷爷,这位相公是来应征的吗?”

    “哟,公子爷好漂亮。”

    “哎唷,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兽啊?银毛马头牛身子,是那里跑来的啊?”

    “哎啊!阿香姐,你看,这东西红眼好亮好凶,别发起野来,踏毁了咱们的花儿啊!”七嘴八舌,吱吱喳喳,有的问人,有的论牛,老家人不知答那句是好。

    罗天赐耳灵目聪,句句入耳难堪,既气且窘刹时一张雪白的俊脸,涨得通红。

    老家人回头望见罗天赐这付窘态,真怕他因羞成气,急忙挥手作色,扬声道:“姐儿们快去做事,小心得罪了贵客,若侯爷责怪下来,看你们那个担待”

    说罢,又扭头对罗天赐陪笑说道:“公子爷千万别见气他们,这些个丫头,都是咱们院主的忠仆之后,其实呢!这金泉院里,虽有主仆之名,但每人有家有室,各有职掌积蓄,与自由意志,若果其人不想干了,老侯爷不但不予拦阻,甚且有许多赠赐,让他们举家迁出,另谋其他的营生。事实上,数代以来主仆相要,和洽相处,却从未发生过有人要走的事。因此这些后一代的丫头们,自由自在的被他们大人,那惯得一点也不懂礼数了!”

    罗天赐心中骤被这一言挑动,暗自忖度:“这不就是我理想的乐园吗?多年来我曾时时自誓,要为我那两位可怜亦复可敬的恩师,建立一个乐院,不就是目前这样子吗?”

    的确罗天赐过去曾存这种梦想,他计划著将来在青松谷,或是别的地方,建立一个无忧无虑有爱有情的乐园。

    在乐园里所有的人物,都和睦相处,共尊戚右戚左为乐园之主,每个人都奉献出赤诚与尊敬,让这俩个孤苦的老人,在被人误解半生之后,品尝人世间共同赋予的谅解与温暖!

    如今这罗天赐心中的乐园,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仅是风景称绝一时,最难得其中的人物,竟亦如同他设想的一般,个个都嘻嘻哈哈的,快乐之极!他怎能不感觉兴奋?甚或疑惑著,自己是处身于幻梦之境呢?

    因之罗天赐渐渐的消除了窘态与羞意,他甚至也忘了回答那老仆人的话。

    他只是痴痴的打量著左右,痴痴的随著老仆,往里面走!

    果木是庞大的,其中生满了各种的果实有桃有梨、有梅子、也有橘子有这么多各色果子,并还不足为奇,最奇的是众果杂生,结果繁多,一株树上竟同时结了好几种。

    罗天赐忍不住指著果树,询问老仆:“请问这果子”

    老仆扭头瞧了他一眼,瞥见他满面迷网之色,不由“哈哈”一笑,道:“公子爷你觉得奇怪,为什么一树同结数果,是不是?”

    罗天赐点头承认道:“正要请教!”

    老仆人又是“哈哈”一笑道:“讲穿了并不稀罕,这全是老侯爷接枝之功。老侯爷自幼最喜花果,自从老老侯爷去逝,老侯爷接掌此园,便开始锐利经营园中的花草树木,引金泉之水灌溉,将各种莫枝都接在一株树上,费时十余年,方有这般成绩!”

    罗天赐这才了然,但心底对这位尚未见面的“老侯爷”油然而生了一种崇敬之心!

    说话间,二人一半,穿出果林,已然来到山边。

    罗天赐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咦”出声。

    原来罗天赐本以为房舍尚在山后,那知走近一瞧,方才看清,这小山沿山麓开著丈余大道,成之字形,直通山巅,道路外侧,倘有二尺多宽的护堤,高有一尺,上面也长满了碧萝之属,故此在远处眺望,根本看不见这条宽道。

    这还不算,道路内侧,不数步便开有石门石窗,有圆有方,大小亦不相等,只不过四面多半也覆春碧萝,不留神亦是看不出来!

    罗天赐心中暗猜:“难道这老侯爷一家,都住在这座山洞里吗?”

    念头未完,老仆人抢前两步,站在一座高可逾丈的石门边,举手拨开箩藤道:“公子请进”

    说著一瞥罗天赐身后银牛,一步一趋的跟著罗天赐,不由霜眉微皱,迟疑道:“尊牛!”

    罗天赐猜如其意,忙即回答:“此牛异种,通晓人性,豪性亦极善良,只要无人故意惹它,决不会伤害人畜,愚意让它随意在园中走动如何?”

    老仆人连忙答应:“可以,可以!”

    罗天赐遂既吩咐银牛:“小银,你自己在园中玩玩,不可任意伤人或踏坏了别人的草木,知道吗?”

    银牛“唔”的一声,低低的答应著,果然转身沿山边慢慢踱去!

    那老仆瞥见银牛这等听话,大为宽心,忙又学手肃容,让罗天赐进去。

    罗天赐搴步入内,闭目四顾,但见入门乃是条丈半方长的过道,墙壁均为红色石质,打磨得亮如明镜,大门亦是石质,晶莹似是白玉雕镂而成!

    步出过道,往右一拐,视野霍跟著扩大数十余倍,放眼处但见此乃是一所客厅,极高极宽,也极长。

    上下左右,一色红面,顶踹嵌镂著无数的花灯与明珠,排列端极为精巧的图案。

    只是此际因是白昼,花灯均还未曾点燃,仅靠著两头六个窗户,与顶成的明珠,发散光线!

    说到窗,这头靠门边的,共开著三个品字形,五尺方窗,只是因这客厅,凹入山中,自窗口

    与窗外之间的距离,均在丈半之上,且外间看覆萝藤,故此这一头颇显黑暗。

    同时这头除门边一架,上悬一金锣之外无陈设,别空荡荡的,直可做演武的扬子。

    相走约十五丈远的彼端,霍然高超二尺,墙壁上三窗并列,光线灿烂,两边壁上,雕镂著玲珑透别地壁画,迎面正中央,耸立著与人等高的三脚铸文金鼎。

    金鼎与窗之间,才陈设有四张银红撒花的大椅,与一只巨大的摇椅,椅旁各有一张梅花式红漆矮几!

    罗天赐那见过这等气派,初入这庞大无朋的客厅,不由有一种平空矮了半截的感觉。

    他诧异的望望老仆,那老人微微一笑,取下架上的锣锤“当当当”连敲三响,声脆而亮,荡起回音嗡嗡不绝!

    他-罢金锣,对罗天赐躬身肃让,穿过厅堂锣声方止,忙即让坐道:“公子爷你走了这大半天,快坐下休息!”

    话未说完,罗天赐忽听得身后“哎呀”一声,扭一头瞧壁画上霍然洞开一扇小门,从中碎步走出来一个清秀的丫环,衣著与墙壁几乎是同一颜色,手托一只玉盘,盘中有一盏翠玉盖杯,莲步珊珊的走了出来,对罗天赐屈膝一笑,献上托盘道:“公子请用茶!”

    罗天赐微一欠身,接过来放在几上,心中不由暗想:“这老家人果然言之非虚,但看这待客用器,门户装置,非玉即翠,便知这老侯爷果然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了!”

    想着,便听那老仆对丫环道:“红儿,你快去请老爷下来,就说有贵客到啦!再去通知厨房,赶快准备一桌丰富的席来,公子爷还不曾用过午饭呢!是吧!”

    最后这一声“是吧”乃是对罗天赐所发,罗天赐本待谦谢,但一想自己此来,是为他家小姐医病,说不定要担搁上一二天,再说自己果然是没吃中饭,此刻若是不吃,挨到晚上,肚皮可不会答应!

    于是,便坦然应道:“在下确不曾用过午饭,但不必大肆张罗,随便弄些东西来,足以果腹便可!”

    但这话可说得晚了,那红儿已退去,只剩下老仆人,也不答这个喳儿,躬身一礼,告退道:“公子你坐会儿,老侯爷片刻即至,老奴前面尚有他事,就此失陪!”

    罗天赐只得还礼,答应:“请便!”让这位忠心职守的老仆退去。

    老仆一走,只剩下罗天赐一个人,在这间空旷的大废里了。他虽然不会害怕,却老是疑惑,是在梦中!

    他咬咬舌头,有点痛,这证明确是真的。负手站起来,吃一口香茗,只觉得那茶香气浓烈,沁人心肺!

    负手踱到窗边,无意间对外一望,霍然又是一幅奇景,映入眼帘!

    罗天赐一时瞪著大眼,只盯著窗外,只见窗外山壁陡立,下陷三数丈外,是一泓方圆二三十亩的绝大青潭!

    潭中水作碧色,深不见底,中心翻翻滚滚,冒起品字形三股大泉,射出水面,足有尺余!

    潭这边正是他所在的小山,小山只有半壁,作半回形围著半个清潭,小山两端,各有一石骨伸进潭去,各经人工,将之雕凿成龙首怒张的形状,双双自口中流出清凉的清水,成弧形射落激荡起“咚咚”水声,与蒙蒙的水气。

    水气映日,又复幻出商道七彩虹影,瑰丽之极!

    潭那边绿柳成荫阡陌纵横黄金色麦浪,随风起伏,直延到十几里外,另一座土山之畔,这景色罗天赐虽则是文武全才,生长于草原之上,也不曾见过听过。

    他怎能不奇,不惊,而几乎是目瞪口呆了呢?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直到另一声“哎呀”门响,罗天赐方才自美梦中清醒过来,他回身一瞧,正遇上一双精亮的眼睛!

    罗天赐与那双眼睛一触,顿时产生的第一个反应与感想便是:“这老人好深的内力!”

    这老人一身紫色家常便服,体掘雄伟,须长过胸,与眉发皆做纯白之色,闪放银光,方面大耳,狮鼻海口,脸孔上皱纹纵横,却不仅未呈松弛苍老之态,反而红光满颊,躯干挺得笔直!

    祗是,他虽则健康亦如中年,精光闪射的双眸之中,却潜伏著一股无比忧伤与凄凉。以致使罗天赐不但在骤然之间,便能体会出来,更且似受了感染,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两人屏息相望着,似只一瞬,又似是过了许久。

    渐渐的,罗天赐体会到,老人眼中的忧色,似在消退,带之而起的,是一股激动与喜悦之情。

    渐渐的,那激动与喜悦,扩展到老人的脸上与身上,片刻间那老人竟霍的似天大笑起来!

    罗天赐长长的吁了口气,将适才感染的不快吐尽,方待开口,却霍地听出那老人洪钟也似的笑声,愈拔愈高,直震得整个的厅房,嗡嗡作向,惊人之极!

    到后来,那笑声又霍地往下一折,像突然被什么咽住一般?

    就在这一折之下“哈哈”变成了“呵呵”而老人的脸上,也突如开口的奔泉一般,滚滚地落下两行痛泪,滴落在他的白须与胸前的衣服上,沾湿了一片!

    罗天赐见状,非仅大惑难解其意,更加大吃一惊!

    他瞥见老人愈哭愈是厉害,心下不忍,不由提高了声音,半劝半问道:“老丈何事伤心乃尔,在下可得闻乎?”

    那老人全身一震,顿时住声不哭,举袖一抹双眼,满面惊异之色,询问罗天赐:“阁下武功精深,已登堂奥,但不知贵姓大名,那里人氏?”

    罗天赐心中暗赞:“这老人家果然了得,在此忘情大哭之际,竟还能从我稍用了两成真气发出的话音之中,辨别出我的武功深浅来,真个难得!”

    想着,忙即作揖,逊谢道:“老丈过奖,在下罗天赐,居于塞外疏-河畔,只不过粗通拳脚医道而已!”

    说著一顿,问那老人:“敢问老丈,可是这金泉园主,张老侯爷吗?”

    那老人见他彬彬有礼,更加高兴,忙举手让坐道:“老夫正是张云达,适才闻报,高及阁下莅临应征,人品俊秀,直似天上金童,老夫将信将疑,那知下来一看,果然证实那红儿所言不虚,老夫大喜之余,不由失态,阁下万勿见笑才好。”

    此际就在那张云达说话之间,壁上洞开的门户之中,连续转出四五名红裳,重新换过两盏茶茗,分两边静立伺候!罗天赐闻言,才了然张云达其所以又哭又笑之状,乃是由高兴所致,但细心一想,其所以高兴的原因,却不由吃了一惊,暗叫:“糟糕。”

    须知张云达的女儿,患疾多年,曾遍请过无数名医,均未治痊,故此才退求其次,要征求一位英俊男子,来陪伴他女儿,让她开心等张云达百年之后,继为金泉园主。

    如今罗天赐尚未曾见过病人,更提不到能医痊之事,如此,则老人有何高兴之有?

    这岂不分明张云达误会他是来应征求作赘婿,而又认为他的确是上佳之选,足以令他的女儿开心,足以承继他的金泉园吗?

    罗天赐其实无此存心,这一想别人误会了他的用心,岂不吃惊!

    他方待解说,一旁的丫环,却仍然脆声报告:“酒饭齐备!”

    张云达大笑数声连道:“好,好。”站起身来,转对罗天赐学手推让:“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