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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允诚实的道:“这位不是人。”
女子倨傲的走向东华,眼中现出了然之色:“长得还行,原来是个鬼,可惜了。”
东华的嘴角抽了抽,对钟离允使了个眼色,顺着她道:“你不怕我?”
女子不以为然的道:“本宫天生凤命,你一个小小的鬼算什么,当是你怕我才对。”
东华点点头,恳切的道:“我确实很怕你,二位继续,我先关窗了。”说罢,还真关上了窗户。
东华松了一口气,撞破了当今娘娘和下臣的情事,还真是有那么些尴尬。又听见女子傲然哼了一声,继而冷冷的道:“钟离允,本宫对你失望至极,今后不想再见到你。”
而后二人无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后半日清净无比,早早用过饭,东华正准备去花园中遛食,却见钟离允找上门来。
东华心里咯噔一声,别是这钟离允白天被本上仙听了墙根,晚上趁着月黑风高,灭口来了吧?
再看时,钟离允手上还拿着两壶酒。东华于是了然,这是来找本上仙诉苦来了。
果然,钟离允自顾自地打开酒壶,斟了两杯,十分消沉的道:“今日冒犯了仙人,少阳道长,请不要怪罪。”
东华看着那两杯酒,迟疑道:“倒是无妨,不过钟离大人,这是要和我对饮?”
钟离允连叹两口气,道:“事到如今我连个倾吐的人都没有。其实今日与她会面在道长窗下,本是有意为之。”
东华讶然道:“这是为何?”
钟离允低下头:“道长是仙人,我便顺势对道长倾吐一番,道长必定也只是听听不屑宣扬。但首先,还得少阳道长愿意听才是。”
东华本不欲知晓这类事情,但钟离允的这位旧情人,东华却是十分有兴趣,于是便温和的点点头:“钟离大人说哪里话,我洗耳恭听。”
钟离允说话前先饮了一杯酒,又将另一杯推向东华:“仙人,可以饮酒的吧?”
东华端起了酒杯,不确定的道:“我试试。”举到唇边,小心沾了一点,甘醇之气从嘴里散开,没有半点不适。东华便放下心来,一饮而尽。
随后二人一面饮酒,一面听钟离允叙述自己那段轻薄如纸的前缘。
钟离允与他的旧情人青梅竹马,且又是指腹为婚,本以为从此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惜造化弄人,钟离允的父亲因犯了官司,被革职查办,待放出来时,已经家道中落。旧情人的父亲官途却是一路亨通。这一对未婚男女的门楣,逐渐变得天差地别,旧情人的父母便有悔婚之意。
终于在某一年,旧情人一家去庙里进香,不知遇到了哪里的和尚还是道士,非要给旧情人算命。末了惊呼:“凤命!凤命!这位小姐日后必贵为皇后。”
旧情人的父母一听,十分受用,自家女儿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觉得配给谁都亏。但若是皇上,那就是赚大发了,便以算命的这番言论为借口推了亲事。同年八月,相工阅视良家子时,顺势将旧情人推了出去。
钟离允没有听到旧情人对悔婚一事的任何回应。他揣测旧情人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不用说也是愿意的。钟离允此再也没见过她,只在传闻中听说,她在宫中深得圣宠,扶摇直上,如今已经贵为皇后。
钟离允闷声道:“其实当年那个算命的十分应验,只是我自己置气。这些年得罪了不知多少和尚道士,大约死后是不得超生了。”
东华安抚道:“也不必太过悲观,诸业之中,杀业最重。钟离大人从前虽不信神佛,心却是善的,只要从此改过,还是可以积攒不少功德。”
钟离允怔了怔:“杀业……皇上已准许我去戍边,若与敌邦开战,免不了杀人如麻。”
东华问:“今日那位娘娘来找钟离大人,也是因为此事。大人何故想不开,要去干那凶险的差事?”
钟离允道:“道长可还记得,那位天士给我算命的时候,曾说我这一生官运都与她有关。的确,她进宫的第二年,我便被启用为府门亭长,不久便一步一步往上升,虽官职不高,却也畅通,前几日我听到风声,似是要将我升为校尉……道长,我如今想摆脱这一处境。”说罢,又是一杯酒入了喉。
东华微微一笑:“如此,请钟离大人多多保重。俞生之事只是意外,各人的命,还是天意当头。”也仰头饮尽杯中酒,将一个秘密藏得深了些。
司命星君当日只将话说了一半,东华细细一想,便猜出了大概。与这女子相关时,他的确是官运亨通。但若离了这女子,怕是这一生的仕途戛然而止。钟离允一个执意戍边报国之人,万不可能自己放弃官职。因此……钟离允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二人一时无话,只闷闷的灌着酒,不消半个时辰两个壶里便空了,钟离允吩咐下人又添了两壶过来。
这夜风大,不多时便将几团乌云吹走,露出一轮缺了角的月亮挂在正空。虽不圆,却极亮。
钟离允忽然道:“神仙的事情,我一介凡人本不该好奇,但有个人,我斗胆想打听一下。道长可否为我讲讲?”
东华已有几分醉意,笑道:“你先问,我听了再看是否能说。”
钟离允道:“便是在杨家和你一处吃住的那个玄二。”
东华正在倒酒,闻言微微一愣,将一滴酒溅在袖子上。他若无其事的掸掉,道:“为何突然提起他来?”
钟离允饮酒颇多,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索性枕着胳膊道:“我看他神通广大,但行事作风又不太像是神仙。不瞒你说,我进宫见圣上或是面对死人,都不曾害怕过,但八月十五那晚,他临走时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心里是有些胆怯的。”
玄天的存在,关乎到天道运转,三界安危。而一个凡人,最怕的不过是皇权与生死,眼界大抵如此。钟离允之于玄天,犹如蝼蚁之于飓风,这如何可比?
东华低头饮酒,没有回应。
钟离允犹自道:“我觉得他不是人,但也不是仙。”
东华淡淡道:“他曾经是仙。”
“那现在……”
东华笑了笑,语气平和的道:“是魔。”
☆、昔我(十八)
钟离允醉醺醺的点头:“那你们便不该如此亲厚了,也难怪那晚会剑拔弩张。你是仙,他是魔,仙魔势不两立,该是死对头才对。”
东华用手托着下巴,良久才怔怔的道:“没错,势不两立。”
没有听见回音,东华看时,钟离允已经闭起眼,不多时,便从嘴里传出断续的呓语:“如今……高官厚禄留我……在京……当初……何必一意……孤行……”
东华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一只手渐渐的撑不住,便一点一点滑下去。他伏在桌上,一双眼却盯着幽深的远天,那是正北方。
玄天你瞧,连凡人都说仙魔是死对头,你我又怎能辜负他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