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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少年神思不属地朝四周胡乱看了几眼,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不远处的一个摊位给吸引了。
那个摊位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根竹竿,上面挂着几排红色的细绳,最上面却是一个小巧的风铃。摊位旁边,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将那一根根红色细绳收起来。旁边来来往往都是人,奇怪的是,那个年轻人周围却像是隔了一层膜,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片真空地带,仿佛根本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看见。
年轻人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少年的目光登时一愣。
张晗栎也楞了。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合身的蓝色道袍,身形清隽高挑,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夏天的热意影响,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清清爽爽的。
那人忽然一笑,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刚走到他身边,就听那人好听的声音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少年瞪大了眼瞧他,不知道应该说谢谢还是应该扭头就走。谁知那人自顾自从后面竹竿上摘下两条细绳放到他手上:“呐,这是长命绳,送你了,绑在手腕脚腕上都行。”
掌心两条红色的细绳,跟夜市上五块钱两条的装饰品没什么两样,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地问道:“为什么送我啊?”他们才见面呢。
年轻人笑得理所当然:“因为你好看啊!”
话音刚落,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忽然响了起来,正是那挂在上头的风铃。那年轻人脸色顿时一变,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快速又似朋友一般说了一句:“我这就走了!有机会再见!”说着在少年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摊子也没收拾,转身就钻进了身后的林子里去。
少年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那道蓝色的衣角快速消失在树影间。
说起来,他都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片刻后,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清幽的檀香味。一个男人出现在张晗栎身侧。
少年侧头看去,见到的便是男人一头及腰的长发,以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长袍。男人面貌俊美,眉眼却很冷,带着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只看了一眼,少年便觉得自己被他身周隐隐围绕的气势给冻僵了。
男人眼皮懒懒地耷着,一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放在身前,慢吞吞地捻着手上的一串佛珠。男人站在身侧,周围的空气似乎安静下来,少年忽然有种重重梵音入耳的错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目光,男人微微侧头,却没有将视线投向少年那张脸,而是落到了他依旧摊开的手心——那上面挂着两条红色细绳。
“他既送你长命绳,你便收着。你二人前世因缘本该断了,今生却因变数得以延续,此后命数自当福祸相依、荣辱与共。”顿了顿,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响起,“长命绳,也是个交代。”
说完也不待少年反应,男人往前走去,走到那串精致的风铃前却停住了脚步。他抬手将那串风铃拿下,眉眼间霎时仿佛冰融雪消,丝丝寒意只在瞬间变转化为缠绵缱绻,无所遁形。
张晗栎还待在原地,耳中回荡着那男人的话,似懂非懂。等他重新朝前面看去,男人已经消失,就连那个简陋的摊子都已经不见踪影。
少年忽然一阵恍惚。
方枢怀将纸笺挂上树后便转回身去找张晗栎,但是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就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心下顿时有些慌张,迈步朝少年原本待的地方走去,但没走出几步,他便见到少年在另一个角落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栎栎?”方枢怀走近,惊讶地见到少年眼角通红,全身颤抖着站在原地,双眼大睁死死盯着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映入眼中、脑海中。
奇异地,方枢怀感受到了少年身上一股近乎绝望的气息,来得莫名其妙,却也让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栎栎,怎么了?”方枢怀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却被后者抓住了。少年紧紧攥着他的手,垂眼低声道:“方枢怀,带我去那儿……”
听到自己的全名,方枢怀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下一秒他便回过神来,揽着少年走到了泉水池边。走过去的时候,他清晰地察觉到少年身体仍旧在颤抖着,他再次问了少年一次,少年却抿着唇,像是祈求一般颤抖着声音重复道:“方枢怀,带我去那儿……”
脆弱得像是风中随时可能消散的烟雾。
方枢怀无法,将少年带到泉水池边坐下,接着蹲下身,将少年的手握在手中,抬起头轻柔地问道:“栎栎,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年的目光落在方枢怀的手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接着,他慢慢从方枢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捻着一条红色的细绳,颤抖着系到了方枢怀的手腕上。或许是抖得太厉害,红绳的结始终系不上,少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却坚持一次又一次地给红绳打结。
最终打上结的瞬间,少年眼泪倏然落下,一滴一滴打在方枢怀的手上。
像是堵着这番情绪的东西彻底散开,堆积的眼泪扑簌着落下,一直隐忍的情绪也彻底倾泻而出,没有尽头。
方枢怀心下一疼,忙站起身将少年拥进怀中,亲了亲少年的额头,带着急切与害怕:“栎栎,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哭了?”
少年的头埋在他的颈间,手也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身子依旧颤抖着。
方枢怀能够感受到颈间越来越明显的湿意,脑中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少年在哭。
无声又绝望。
仅片刻,少年从方枢怀的怀中出来,垂着已经红肿的眼,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方枢怀,你蹲一下。”
方枢怀蹲了下去,抬手抚住少年的腿,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能够靠少年更近一步。他有些慌,慌少年的情绪,又慌少年此刻拒绝向他说明到底什么情况的姿态。
少年依旧低着头,侧过身,伸手在泉水池中缓缓一划,接着抬手,食指在方枢怀额头轻轻一抹,颤抖着嘴唇喃喃念道:“平安、喜乐、健康——”最后,他从口中艰难地挤出最后两个字,“长寿。”
额头冰凉的水滴顺着眉心缓缓流下,耳边是少年沙哑的嗓音,方枢怀心尖重重一颤,继而被一股心悸所摄住,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他有种错觉,眼前的少年眼中那般深沉又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溺毙,他仿佛并不是那个孩子,那个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明亮与喜爱的张晗栎。
少年倏地笑了,眼中星星点点骤然炸开,仿佛星辰宇宙重新开始运转起来,深邃又迷人。
他将另一条红色细绳递到方枢怀手中,伸出手腕,轻声道:“这是长命绳,给他系上吧。”那个“他”字,少年说得很轻,轻到方枢怀只听见一个含糊的音节。
他捉住少年的手腕,将红绳缠绕上去,没有发现少年的双眼开始恍惚,瞳孔也变得毫无焦距。
在他将红绳打好结的那一刻,他听到少年用沙哑的声音近乎崩溃地喊了一句“方方”,接着“哇”地一声哭出来,声嘶力竭,带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绝望和痛苦。
“方方!他爱你!他爱你啊!”
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哭昏过去了,小脸通红,冷汗涔涔。
方枢怀心惊胆战地将人带回家,翻箱倒柜找退烧药和消炎药,繁忙之际便也没再去思考那句“他爱你”。
少年发了整整两天的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只知道不断喊着方枢怀的名字。后者则衣不解带照顾了两天,之后少年的烧终于退了,却已经不记得当天在泉水池边情绪崩溃的事情,只认为自己被方枢怀扶到一边坐下后,太阳太大中暑了。
方枢怀不知是松口气居多还是失落居多,却也对少年病情好转感到高兴。
晚上,少年握着圆珠笔,趴在书桌上一字一句慢慢写着字。昏黄的台灯从上方斜斜照下来,将少年的眉眼照得异常柔和。
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