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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走在出嫁的路上时,布莱克在做一件事。
他站在方桌前凝视着那幅红梅,他的背影对着门,门扉紧闭。
久久地,无所思,无所想,所有的万箭穿心都挨过去了,现在只剩下麻木。
他上了方桌,画轴挂在一颗铁钉上,他从铁钉上摘下画轴。
把画铺在炕上,每朵梅花还是初绽的样子,包着初心与秘密。
花枝沾染了尘埃,他把纱布捻成一缕小心地擦拭每一个花瓣。
这一瓣瓣用心画上去的红梅啊,依然如故,当年挥笔时的纯真已经凋零!
轻抚那朵褐色的,那是一朵枯萎的血。
他专心致志地擦,炕上扔了好几块变黑的纱布捻。
站起来端详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布套,这个布套是专门收藏画的。
他要把他的红梅收起来了,藏在这个布套里。
在卷起画卷前他最后流连一遍,从上轴卷起,红梅在他手里慢慢消失,直到后来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轴。
他把轴装进布套,从此后他的红梅就永远沉睡在这里了。
他把布套上的线绳系好,将布套顺着箱底放下,紧挨着那个木盒。
他痴痴地看着木盒发呆,那里有她一针一线编织的围脖,十五封信,花手绢,“勿忘我”日记。
这些东西他不看也记得,都在心里呢。
他撑着箱子盖沉默许久,最后“哐啷”一声落下了箱盖,锁上锁头。
那把黄色的锁头像钟摆似的摇晃不止,最后一动不动了。
在他找布套时他又看见了那个纸包,里面是272块钱,那是为给她买自行车攒的,赶集下店攒的。
这笔钱只能属于自行车,只能属于她,而她不会需要他的礼物了。
那么就这么放着吧,他关上了抽屉。
他站在屋中央,环顾着打量着,墙上空空如也,屋子空了,他的心空了。
眼前没有一点与她有关的痕迹,就像她不曾出现过,他只是做了个长梦。
他来到院里,二黑颠颠跑来,在他腿上蹭来蹭去,他蹲下来,捧着二黑的脸,盯着着它的眼睛看,想找到它眼里的深情,有没有对他眷恋的深情,可是二黑在他的注视下回避了,它的眼神无处安放的样子。
二黑的名字是她取的,二黑是最后一样与她有关的东西,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突然站起身对二黑说:“跟我走”。
他向前走去,如果是平时二黑会上窜下跳的跟出去。
但今天二黑摇着尾巴不动。他粗暴地薅着它脖颈上的毛拽着往前走。
母亲惊讶地问:“你这是往哪里弄它”?
他不回答,母亲害怕了,跑过来说:“你别卖了它呀!卖了它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薅着二黑往前拖,二黑抓着地面往后挣,母亲大声地斥责他:“松开它,你还有完没完”?
他粗声大气地回答母亲:“我送走它,不愿意见它不行吗”?
母亲喃喃地问:“你送哪里去”?
他:“给表哥家”。
他松开了二黑,二黑赶紧抖了抖毛,甩了甩脑袋,恢复了被扯乱的发型,他换了语气蹲下身说:“咱们玩去吧,二黑,我领你玩去”。
说完打了声口哨,他在前面走,二黑乐颠颠地跟随,他们一起往表哥家走去。
母亲站在院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和二黑到了表哥家,只表嫂在家,她纳闷地迎出来看这一人一狗,这主仆二人像投奔似的站在门口,他不等表嫂问就说:“送给你家了,我会常送食物来,你给我喂着就行,但千万别卖了,也别让他乱跑,我,不养了”。
二黑像是听懂了似的,尾巴都不摇了,伸出舌头喘气。
表嫂有些为难,但还是收留了,她说:“墙角有个猪圈,猪没了,正好把它圈那里”。
他看见那个猪圈还挺牢固,起码二黑不会被偷走,就在前头引路,他先进了猪圈,二黑好奇地跟进去,他突然反身出来随后关上木栅栏门,二黑被关进里面了。
他用二黑对他的信任欺骗了它。
他狠下心肠头也不回的走了,二黑在后面吼叫。
回到家,见二黑妈在院里转,它在找孩子,他躲进了屋。
他把兜里藏的一瓶白酒放在方桌上,今晚,她洞房花烛之夜,这瓶酒会陪着他,一醉方休。
此时,在花团锦簇的新房里,她坐在红毯上发现自己流泪了,赶紧用裙摆当巾擦了擦眼睛。
闻立走进来,说了句:“咱家人吃饭了,缺你了,快来”,就又出去了。
她来到婆婆那个屋,地上炕上坐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刚一在门口出现,就有个老女人的声音喊了嗓子,“过来!给你婆婆盛饭”!
一盆饭摆在炕沿儿上,她拿过桌上一个空碗盛满了饭,寻找婆婆。
婆婆端坐在炕里,她正和老亲少友发表演说:“我这个媳妇从小没妈,也没个家,嫁过来这里就是她的家,我老太太就把她当闺女待了,不当媳妇儿了”。
她的演说得到了响亮的赞扬。
红梅听出来这是在说她,可是她什么时候没家了?于家店那个小村不是她的家吗?婆婆把她当做孤儿了吗?
她隔着饭桌把饭碗向婆婆伸过去,说:“妈,给你饭”。
婆婆矜持地没有立即接,在众人面前摆了很大一个谱,沉吟够了才缓缓伸出手,慢吞吞地接过了饭碗。
她发现桌上没空碗了,最关键的是没她坐的地方,每个人都大快朵颐,她如果吃饭只得在炕沿儿前站着,满屋人都坐着时她穿着嫁衣站着吃饭。
她没有。
她走了,回到新房去了。
从娘家出来到婆家这里,除了老姨给她个小饺子,她水米没沾,但她也真的不饿。
那间屋的吃喝又结束了,又走了一波人。
一直不见闻立,他好像把新娘忘了。
她站在屋中央环顾着,孤独寂寞,这就像一个精致的笼子,她被囚禁在里面。
百般无聊中,她坐在梳妆台前摆弄那些磁带,每一盒都没拆封,她就一盒盒拆。
有一盒韩宝仪的,她浏览一遍歌单,心咯噔一下,有那么几秒停摆了。
在密密麻麻的歌单中有一首叫《偶然》!
她是偶然买到的《偶然》!
她把这盒《偶然》推进了抽屉最里面,她永远也不会听它了。
窗外暗了,暮色降临,她拉上那两幅粉红窗帘。
新房的门开了,闻立端着一个洗衣盆进来,盆里装满了草梗。
这又是什么节目?
他说:“装枕头”。
于是他俩配合着装枕头。
就是把一个布口袋塞满了掺着香草的草梗,这就是枕芯,把枕芯装进一个漂亮的枕套里。
这个游戏挺有趣。
装了两个枕头,闻立把它们并排摆在毛毯上。
在枕上拍了拍,满意地说:“正好”。
她站在镜子前摘头上的花,透过镜子看见闻立站在床前注视着她,他迎着镜子走过来,在她后面笨手笨脚的帮忙。
这头发是小丹精心绾盘的,没用一滴摩丝,盘了两个多小时,她几分钟就解散了,一缕缕垂下来,最后铺满了她后背。
他今天喝了不计其数的酒,眼角醉意阑珊,嘴里呼出的是酒精的味道。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智极其清醒,那醉意增添的是勇气。
没人问她吃没吃饭,他也没有。
她心里很不痛快,虽然不饿。
婆婆那屋鸦雀无声,她们肯定累惨了,都休息了吧。
没人闹新房,这样更好,但有些冷清。
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他双手托着她来到床边,她冷冷地看着他迷离的眼睛。
门,“咔嚓”上了锁。
他把一片雪白的大块方巾铺在毛毯上,把她放在那上面,她很快坐了起来。
新房只剩下墙壁那个圆圆的彩灯,床上这边昏暗朦胧。
闻立坐在她身旁突然拘谨起来,这时他们都意识到彼此其实很陌生。
身体上是陌生的,他们还没曾认真地拉过手,更别说亲吻。
心灵上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他的心,他也不知道她的意。
他们匆匆相识,匆匆结婚,然后慢慢地过一生?
闻立突然说:“我出去一下”。
几分钟后回来时,他嘴里的酒味更浓了,呼出的气浪直冲到她的脸上。
当她意识到他在遍体亲吻她时,她只感觉到他的唇湿湿的乱点,同时唇上龇须扎着她,痒痒的。
她紧闭双眼,两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一缕头发,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当她意识到身上一无所有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我要把你留到新婚之夜”,那个傻小子白留了。
困倦排山倒海袭来,她放弃任何坚持,放弃任何抵抗,这一生就这样了,就从今夜开始。
今夜,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于是,她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