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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坚持不与大家一桌吃饭,她既然分食,那就在锅里分,可是她偏偏在饭桌上分。
大家坐好了,要端饭碗时,她来了,耷拉着眼皮,把饭勺插进菜里,理直气壮地挖出一勺菜,往盘里一扣,慢条斯理地端走了。
所有人静默着,直到那屋门关上,才开始吃饭。
这饭吃的无比压抑。
夜幕降临的时候,是一天尘埃落定的时候,一扇紧闭的门把所有怨怼的脸隔绝。
关掉灯光,把疲惫了一天的脸放松到最松弛的状态,迷糊糊中困意袭来,这时睡觉是一种逃避。
突然,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像锐利的刀片划破夜晚如丝帛般的宁静。
大姐应声摸黑坐起来,父亲配合地打亮了灯。
大姐给二宝换尿布,她已经万分小心翼翼地摆弄,但婴儿用哭声抗议着不舒服,大姐赶紧把他贴在胸口,让他的嘴没空哭,他才咧咧着安静下来。
灯终于关闭了,这屋刚消停,那屋突然爆发出一阵针扎火燎似的哭叫,哥哥的二宝哭了。
大嫂带着睡意的骂声:“你死人吗?打开灯”。
她的骂声毫不顾忌,粗重响亮,灯打开了,二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哥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喂吧!是不是饿了?惊吓到了?做噩梦了吧?”
二宝吮吸**的声音出奇地响亮。
那个屋好似都惊动起来了,侄女哭咧咧的撒尿,尿盆轮流泄洪,响亮的冲击声从高压腹腔里冲出来,激越地撞击着盆底,这些声音野蛮地灌入醒着的人的耳朵。
那个屋逐渐安静下来。
两个屋终于安静下来,小屋融入夜色里。
红梅被几番折腾后睡意全无,她贴着墙,如果蜷起腿就顶到了妹妹,妹妹会突然抬起腿反压在她腿上,为了不被反压,她只得以仰面翘二郎腿的姿势疏松一下酸胀的腰。
海棠树摇曳着婆娑的暗影,把她的记忆摇落,她无比怀念哥哥没回来的那些日子,她和妹妹睡在里间屋。
妹妹问她:“你喜欢王杰吗”?她说:“我喜欢张明敏”。
她们谈的都是闲情,然而那又是多么有意思呀!
如今那些安宁美好的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稀里糊涂中,窗外见亮了,父亲窸窸窣窣地穿衣出去了。
他总是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出去,或者到口粮田转一圈,回来时夹一捆草;或者到菜园里看花,背着手剪剪花枝,浇浇水。
然后是姐夫起身,到梨园里消磨到吃饭,饭后骑上车走村窜屯。
起来两个人后炕上松动多了,大姐各搂一个儿子睡得正香,妹妹睡得正沉,这是她一天中唯一休息的时候。
第三个起床的是红梅,她梳洗一下就骑车上班去了。
接下来妹妹开始做早饭,大姐趁着孩子没醒能帮她一起做。
哥嫂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他们会呼噜到红日染窗,直到他们的孩子们醒来,一天的喧闹又拉开序幕。
一想到回家,红梅就头疼。
从十二里外的学校赶回家,她多么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可是谁给她片刻安静?
既使躺下了,小侄子爬过来抠她的眼睛抓她的头发,她敢躺下吗?
她一遍遍问:“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
她问谁?谁能回答她?
铁道路基下面一丛丛丁香自由自在地摇曳着。
在火车上看下去像一条紫色的玉带。
他和闻立坐在路基斜坡上,面对着丁香出神。
他扭头看着她委婉地问:“大嫂和你们很僵吗?我和她说话她都不理我了”。
她凝视着丁香:“你不理她就得了”。
他试探着:“家里那么多人,够拥挤的”!
她没回答。
这个是明摆着的。
他好像真的为她而担心,又是试探:“再不你到我家住去吧,每天和通勤老师坐车上班”。
这真是荒唐!她用沉默直接否了。
但这个主意给了他启示,他说出个更吓人的主意,他说:“再不咱们结婚吧!结婚你就能住我家去了”。
她没有说话,丁香阵阵的苦涩随风拂面。
他也觉得这太突然了,他们才认识半年,见面次数有限。怎么会结婚呢?
“嗯”!她从鼻孔发出的声音,微微点点头。
他惊讶地扭头看着她,他分明听见了,她答应了,答应结婚了。
是的,她答应了,当她点头的时候,她想的是,结婚就可以睡安稳觉了,就可以清净了。
他兴奋得站了起来,斜坡都是石子,他趔趄着滑下去了,张牙舞爪很狼狈。
他站在下面,热切地说:“我们要风光的结婚。你学姐家有的咱们都有,比她还好”。
他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掐指算起来,他说:“我们的婚礼就定在这学期期末吧,结完婚你就有一个大假期休息,那才叫蜜月呢”!
接着自顾自地说:“哎呀!那就只剩二十多天了”!
他捡起一粒石子,狠狠地向对面抛去,一道抛物线越过丁香,落进荒草里。
他计划着:“我今天就和工长请假,明天就得开始忙活了,那个屋子你也看到了,什么都得变,扒炕搭炕,刷墙,吊棚,打地面,做家具,买零碎,都得在二十天里完成,你说我能不忙吗”?
他坐不住了,看看时间,说:“回家的车快来了,我这就回去”。
他奔车站去了,从急匆匆的背影来看,他的焦急已经开始了。
她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学校。
坐在办公桌前出神。她无数次的,从朦胧年纪开始设想的婚礼,有过无数版本,但从没想过这么草率。
她的点头就像离弦之箭,发出去就失控了。
从她点头那一刻起,她像开始梦游,孤独迷茫的梦游。
吃完晚饭,她平静地宣布:“我打算结婚!我要结婚了!”。
屋里片刻沉寂,大姐幽幽地问:“是不是仓促点”?她沉默;
父亲暴怒了,果然暴怒了,他声音不大:“你着什么急?你才多大?你二姐还没结婚呢”!
这种事他也想着他二闺女!
哥哥未卜先知:“我就说闻立不是省油灯,到底把你哄去啦!”
大嫂脸上略过一丝神秘的笑容,她那龌龊心思明摆着“哼,不结婚不行了吧”?
红梅说完脸对着墙躺着。
这么多猜测,没有人觉得是这个家把她推出去的。
能把结婚当做出路的人,肯定有个糟糕透顶的娘家。
她累了,那条路她走了三年,走够了;娘家住了二十二年,越来越冷酷,她厌倦了;
能把结婚当做出路的人,肯定有个进水的脑袋。
她什么事都没主见,唯有这一次,她任性了,把一生拿来赌!
第二天在学校她接到了闻立的电话。
他兴奋地说:“我把炕刨了,做成半截炕,然后安个假床头,炕上铺床单,这样就像一张床,好看还省空间,你看行不行?我得请示你啊”!
不等她回答,那头又说:“打水泥地面,然后刷油,你说刷什么颜色的”?
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她放下了电话。
校长坐在对面,听了个断断续续,关切地问她:“这是准备结婚了?男方哪里的?”
她如实回答:“雾海的,铁路工人”。
下午的时候,她要结婚的消息就传开了。
她接受了两个人的拷问。
小杨子直接闯进来,对独自坐在屋里的她开门见山:“哎嗨我说章红梅,你真不是东西!当初我喜欢林老师,你非得和我抢,然后呢你又不要他了,你太坑人了”。
她无心反驳。
小杨子义愤填膺地离开了,她心想下一个就是小飞了。
果然,快下班的时候,她从班级往办公室走,在操场上她与小飞不期而遇。
小飞落寞地说:“我知道你和我老同学大林偷偷摸摸的好,为了不打扰你们我从不乱问,以为你们会是下一对的我们。
我还钦佩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没想到,你也那么俗气,为了物质嫁给一个文盲?
红梅,你的选择就是自找欺辱”。
小飞的话句句是刀割,把她的心搅得稀碎,她有苦难言,又无言以对。
小飞觉得和她这样的人没什么说的了,转身离开的瞬间,满脸轻蔑。
章红梅抬起头仰望着游云如絮,质问着:“布莱克,这么久以来,你又在哪里?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的追问亦是心结,亦是给自己的选择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