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赶集出摊

姝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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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钟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来,划破凌晨的宁静,外间屋的母亲激灵下醒了。

    她很快清醒过来,但躺着没动。

    铃声响足了,自己停下来的,母亲侧耳倾听儿子房间动静,那间屋鸦雀无声。

    她决定不去叫他,不起来正好,外面那么黑,那么冷,就让他睡个好觉吧。

    可就在她要迷糊时,里间屋门缝里射出一道灯光,是儿子,他起床了。

    母亲坐了起来,披着棉袄,围着被子。在她的注视下,那屋门开了,她的儿子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

    他的穿戴是特殊装备,身穿一件旧的军绿色大衣,脚穿一双家做大棉鞋,那是她特意给他做的,鞋底厚,鞋帮棉花厚,鞋里宽绰,他能穿厚袜子。

    他的重点在头脸上,他戴着黑色的“一杆撸”,它是种特殊的帽子,套住头脸,眼睛处是两个椭圆小洞,只够露出眼睛。

    嘴巴处一道缝,可以呼吸,可以说话。

    这种帽子里面是人造毛的,很紧很长,下面罩住了脖子。

    “一杆撸”是隆冬出摊人垂青的劳保,方便保暖。

    再一个重点是手套,与普通手套的区别是,手指尖能露出来,这样用手方便。

    她看着儿子像蒙面大盗似的走出来,心疼地叮嘱:“集上卖啥的都有,天亮时有那热乎豆浆喝一杯,啊”?

    头套缝动了一下:“嗯”,他走到屋门口,也叮嘱母亲:“栓好门,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脚步声在房外远去了,消失了。

    母亲盯着窗外,她怎么能再睡着?

    没放寒假时,儿子礼拜天出去赶集出摊,放了寒假就变成专职赶集出摊的人了。

    方圆几个乡镇的集都是约定俗成的错开时间,按农历计算,有的一四七,有的二五八,有的三六九,这样赶集人只有缝“十”的日子才会歇一天。

    而她的儿子放寒假以来,天天出摊。

    亲眼目睹儿子如此辛苦,她心疼地劝:“我后悔说那句‘抓紧攒钱吧,娶媳妇儿光靠嘴啊’,你为娶媳妇儿真是拼了,是红梅要这要那了吗”?

    他马上否认:“没有!她什么也没要!是我想攒点钱!你放心,我不累,起早怕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母亲忍不住眼圈红了,她又开始自责:“都怪妈没能耐!家里没钱!换做父母双全人家,你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啥都是父母准备现成的,哎”!

    他赶紧哄母亲:“看你说的!我都多大了?还样样让父母准备现成的?我要靠自己双手创造幸福!也要靠自己争取幸福!你放心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幸福的”。

    母亲想起他说过的这些话,更心疼儿子了,儿子真是个好孩子啊!

    章红梅有眼光的话千万别错过他啊!

    他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是他起得也太早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表哥家,他家灯火通明,照着院子,他快步走进去,和表哥一起把装着大瓶小罐的香油的纸箱从屋里搬出来,码在毛驴车里。

    表哥熟练地把鞍鞯套在毛驴脖子上,毛驴一天的负荷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也开始了。

    表哥比他捂得还严实,牵着毛驴出了院门,上了大道,他一窜坐在了前辕板上,毛驴像是得到了命令,颠着跑起来。

    布莱克紧走几步往车后板上一坐,毛驴车比较低,他把两腿交叉着,这样双脚勉强离地,村里没几家亮灯,黑咕隆咚的,他们出了村,往西北而去,他们赶的集是卧龙集,这最是熟门熟路了。

    表哥在前头说:“最愿意赶卧龙集,离家才8里,沙塘子18里,八宝镇30里,到八宝镇时,毛驴全身都是汗,辛苦我的老伙计喽”。

    表哥亲昵地叫他的毛驴“老伙计”,舍不得重打一下,那是他风雨同舟的战友啊!

    毛驴匀速小跑着,黑黢黢中追赶过几辆毛驴车,那些也是赶集人,车上隐约盖着货物,这些勤劳的“鸟儿”们从四面八方聚来,都奔着卧龙而去。

    毛驴车穿过国道后进了卧龙大街,虽然离市场还有二里路,但车辆密集起来。

    多数是毛驴车,也有三轮车,还有零星的面包车。

    各种车不约而同地排着长队,发动机声中混着毛驴蹄声,一首杂乱的交响曲拉开了序幕。

    他们的方向是前边的住户密集的街里,摊主们在那里沿街摆摊,那就成了市场。

    亮灯的地方越来越近,街道两边的店铺多数都打开了门,靠着坐地户的优势,店铺老板们把货物搬出来摆在门口。

    大街上人影绰绰,都是各种摊主们在找各自的老地盘安营扎寨。

    卖服装的开始上架挂衣服;

    卖水果的把推车一横,车上盖着里外三层,像保护婴儿般保护着水果;

    卖蔬菜的也如此。

    为了区分蔬菜与水果,有摊主挂“幌子”,如果一层棉被上摆个鲜艳的假苹果,那么这摊是卖水果的;

    如果摆了个青绿色的辣椒,那么这摊就是卖蔬菜的,可怜那个辣椒冻的皮都白了,它是个真辣椒。

    卖鱼的分两种,冻得直挺挺的鱼往地上一堆;

    还有养在铁池里的活鱼,鱼在里面不停地扑腾,铁池周围很快结层冰。

    大家都不乐意挨卖活鱼的邻居,顾客都不乐意上前,怕摔倒。

    每个人的地盘都是天长日久摸索占据的。

    如果哪次来晚了,老地盘就易主啦,而再夺回来就难上加难。

    表哥和布莱克的老地盘一直没换,那是市场中间位置,是他们比别人出摊都早换来的。

    他们两边的邻居也不错,一个卖烟叶的,一个卖豆腐的。

    表哥将毛驴赶到街边,他俩从车上抬下两个简易木架,这是布莱克以前给表哥琢磨出来的折叠架,他自己出摊了,就又做了一个。

    两个折叠架并排一支,上面的平面就打开了,铺上一块干净的花布,把香油瓶按大小号摆起来。

    两个人两个摊床,各卖各的。

    毛驴车在他们身后,上面还有成箱的货,就如同他们的库房。

    表哥把毛驴的鞍鞯松了松,在它面前放了一捧苞米粒,毛驴低头用早餐了。

    而两个人却没有要吃饭的想法。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色亮了不少,市场几乎满员了,就这么快,摊主们已各就各位。

    就像一场隆重大会,各方准备就绪,只等大人物出场。

    摊主们的大人物就是顾客,他们会在家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当作消化食般溜达进市场,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谁也不会关注,摊主们为了准时开张,如何起早,如何从远处而来。

    表哥和布莱克站在他们的摊床后面,两个人此时还可以随意聊天。

    表哥小声说:“你和我说要单独再摆个摊位时,你猜我心里咋想的”?

    布莱克知道表哥又一轮磨叨开始了。反正也没事就陪他唠吧。

    他:“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明目张胆地抢你生意呗”。

    表哥:“你说试试看,不行你就撤,没想到我不但没少卖,你也没少卖,这叫啥啦?”

    他:“这叫双赢”。

    表哥:“不对!你说是经济学的啥原理”?

    他:“我也说不准,大概叫‘营销心理学’。意思是,有比较,顾客选择时觉得捡到了便宜,否则觉得你随意定价,没得选,那样顾客心里不平衡”。

    表哥:“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哎呀,看来赶集出摊都得有文化”。

    身后的毛驴咀嚼着苞米粒,嘎嘣响,表哥把车上一个纸箱挪出来,揭开包裹的棉垫,掏出一个毛巾包,打开毛巾包,一股微弱的热气飘出来。

    表哥把“一杆撸”掀起,卷在脑门上,像戴个帽子,他捡起两个大包子,一口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布莱克。

    布莱克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他也把“一杆撸”卷到脑门,开始吃大包子。大包子顶得起它的“大”名,有小饭碗那么大,那么鼓,里面是表嫂精心调配的馅,没多少肉,但滋味足。

    他们的嘴呼出缕缕哈气,看上去大包子热气腾腾的,其实,包子已经不热了,只是不凉而已。

    他们咀嚼的频率很高,一是饿了,二是怕仅有的温度在寒冷里散光了。

    在市场上他们总是这么打发早饭。

    “哎,香油多少钱?这瓶!就这瓶”?

    一个妇女站到了表哥面前,表哥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回答兼介绍。

    但那个妇女脚步只是略停了停,就离开了。

    市场开始“上人”了,摊床夹着的过道开始了络绎不绝。

    这意味着高峰即将到来。

    两个人不再闲聊,戴好“一杆撸”,就像戴好了表演的道具,恭肃地站在摊床后,透过小洞,观察着来往行人,不时地吆喝着:“新榨的小磨香油啦!吃饺子,拌咸菜,喝酒来个炝拌菜,小磨香油啦”!

    表哥把吆喝喊出了韵律节凑,也喊出了滋味,在冰天雪地里,似乎一桌子丰盛酒菜就是香油调配的。

    关于吆喝,开始的时候布莱克张不开嘴,这是和上课不一样的套路啊!

    杵着哑巴几天后,他豁出去了,亮开嗓门一吆喝,从那以后就“开嗓”了。

    他和表哥珠联璧合,表哥声落,他声起来。

    行人有的置若罔闻而过,有的侧目看过来,他们赶紧举起一瓶香油,招徕着。

    太阳升到了房顶,市场变得五彩缤纷,摊床连着摊床,绵亘近千米,这头看不见那尾。

    人潮熙攘!摩肩接踵!

    香油在玻璃瓶里通透明亮,他对这一瓶瓶芝麻的精华珍惜喜爱!

    他想对大家说:“看看,这是芝麻晒足了太阳的光辉,小小的种子酿造出滴滴香油,它们怎么能不香”?

    他没有这么吆喝,如果真的这么吆喝,肯定被当做神经病!在这喧嚣的市场,他得入乡随俗,吆喝大家最明白的,最能引起需求的话。

    出摊赶集是不需要诗情画意的呦!

    冬天大集因为天气原因,人们不恋战,十点钟左右,人群方向就变了,出去的多,进来的少。

    就在摊主低头忙乎一阵再抬头时,密不透风的人群就稀疏了。

    不再有人入场,都是退出去的人流,像是大海退潮,不到半个小时,人没了。

    摊主们有的在坚守,有的开始收拾东西,又开始一番热闹,这番热闹消退后,大街亮堂起来,就像割倒了作物的庄稼地,冷清,萧条。

    表哥和他总是最后退场,他们不慌不忙地装好香油,又码在毛驴车里。

    表哥又给毛驴佩戴好鞍鞯,牵着毛驴上了正道,他往前辕板上一坐,毛驴奔跑起来,它也知道回家是快乐的,跑的比来时快。

    布莱克快跑几步,坐上了早晨的位置,他依然悬起双腿,他们在原路返回。

    表哥目视前方,大声地计划着:“手头的香油先卖着,不再进货了。过几天开始上鞭炮和烟花”。

    他在后头听得真切,看着表哥自信坦然的后背,他问:“能有香油快吗”?

    表哥:“大过年的,谁家都会买上一点,大人不买小孩子嚷嚷呀!老百姓过年就是图个乐呵,不在意鞭炮钱,你就等好吧”!

    进了表哥家院,他们往屋里搬货。健硕的表嫂声如洪钟,用爽朗的笑声迎接他们。

    表嫂:“你们兄弟俩谁卖的多?哈哈!大林攒多少钱了?够买个大件了吧?哈哈”。

    他不搭话,把注意力都用在了搬货上,比表哥跑得勤。

    他把最后一个纸箱摆在屋地时,货就卸完了,他也不客套,往外就走。

    不必约,都知道明天去哪里。

    他大步流星进了家门,脱下所有装备,换上家居衣服,往他的炕上一躺,呀!好舒服啊!

    母亲在炕上赶紧摆饭桌。

    他一歪头看见墙上的红梅,在心里说:“嗨!小丫头!我攒够了钱就给你买自行车!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你惊喜的样子,到时候趁着你高兴,我就让你答应嫁给我!来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当我新娘啦”!

    想到这里,他忽地坐起来,从军大衣兜里往外掏,一张张来不及整理的纸币摊在炕上。

    这是他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坐在炕上数钱,扣除给表哥的底子钱,他把纯收入的十多块钱压平整了,存在了抽屉里。

    这笔钱差不多够两个车轮了。

    他离自行车一步步走近,离娶她的梦想一点点变真。

    他累并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