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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堂弟拿回来好多天了,我没事就看,不小心看完了”。
她:“我看过简写本,原来仅是原著的四分之一。还是原著好”。
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它?我觉得就是一个爱情故事而已”。
她:“书里面的三个人物性格多鲜明啊,你喜欢谁”?
他:“梅兰妮?对,梅兰妮”!
她:“瑞德和艾希礼结合成一个人就好了。
有困难时找瑞德,交心时找艾希礼”。
他:“你真贪心,必须选一个,选谁”?
犹豫间,他说:“你倾向瑞德!对吧”?
她没否定。
说:“哪个女人不希望有这样一个男人呢?
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哭一鼻子,一切烦恼都迎刃而解”。
他若有所思。
手掌在脸上使劲地抹了一把,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干嘛吞吞吐吐?”
他无声地笑了,问:“月老到你家提亲时你为什么拒绝?
我一直好奇!老人家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时,我其实很难过的,一夜没睡好,
我鼓励自己争取一回,你了解我后还拒绝,我不死心也没办法了
但现在无法想象没有你怎么过”。
这个问题似乎不能绕开,她略一思忖,坦率地说:“我不想嫁教书匠!当时就那么想的”
他尴尬地抿着嘴唇。
她:“我目睹了我爸的生活,他就是一个乡村男教师的缩影。
从我家里那一墙书可以看出来,我爸年轻时也是诗情画意的,
他在师范时照的相片,都帅极了,眼神里都是憧憬,
他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毕业后分到天高皇帝远的这个村,
在村小学遇到了同为老师的母亲,他们相爱结婚,
生了我们五个孩子,我家也有过幸福时光吧?我不记得。
我七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了,
从此我的记忆里就是父亲的愁眉苦脸;
永远还不完的外债;
钱永远不够花;
房子越来越破;
父亲喜怒无常,他影响了我整个童年。
现在我长大了,我明白了,他就是在社会上窝囊无用,
然后回家和孩子耍威风,所以我发誓,不嫁教书匠,不重蹈覆辙,不让我的孩子怨恨我”。
布莱克惊讶地看着她,他没想到的是,她柔弱的样子里有颗这样的心!
更没想到的是她经受过这么多艰辛!
他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不知如何安慰,说什么才能排解一个这样长大的女孩的苦恼?
他:“小时候的事不能改变,现在长大了,能主宰自己的生活,也能主宰自己的心情了。
我们年轻,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
是不是?
我说说我吧,我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这点不如你,
我作为男孩子,没有任何选择地只能勇往直前,
接过母亲的担子挑自己肩膀上,
将来还得娶妻生子,不努力难道让老婆孩子喝西北风?
男人就该难”!
他还想说:“不是每个乡村男老师都像你父亲”!但这句太鲁莽了。他咽了回去。
他说完轮到她惊讶了!他稚气未脱的样子里有颗如此老成的心!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生;他是她的第一个男生,他们对彼此的两性世界都很好奇。
他们很愿意这样交流!
看见她眉头微蹙,他有意转移话题,抿着嘴唇低声问她:“我们现在是谈恋爱吗”?
她红了脸,“呸!谁和你谈恋爱”!
说着侧身靠着树干坐着。
他急红了脸,“这还不是?你问问自己的心,见到我时跳不跳?”
她:“不跳就死了”!
他:“哎呀!是不一样的跳法!我想到你见到你时,心就不一样的跳!”
最后加了句:“哎!心离自己最近,我们却总不听它的心声”!
说着失神地看着她心脏的地方,那里起起伏伏,那里跳动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呢?如何能得到那里的心呢?
他“嗖”地调转了脸。
她浑然不觉,开始低头看《飘》!
一阵清脆的鸟鸣在头上盘旋,
“唧唧唧”特别嘹亮,像是呼朋引伴来瞧新鲜事,好奇地喳喳乱叫。
他俩不约而同抬起头寻找,却连影儿都不见。
而鸟鸣围绕着它们不散。
树叶滤下阳光的斑驳,耀眼明亮。
她发觉快到中午了吧?
不禁看看他,他正把手搭在肚子上。
她笑了:“你饿了?”。
他也笑了:“你供饭吗”?
她难为情的笑了,反问他:“那你干嘛不带饭?”
他可怜巴巴的:“你把我领家去吧!就告诉他们,我是谁?嗯?啊?好不好?”
说着向她探过身子,脸对着她的脸。
她似乎在想,最后还是一狠心,“不行!不说过吗?保密!要不别人知道笑话死我了”!
他:“那你也不能隐瞒一辈子啊?我还娶你呢!难道我把你偷我家去?”!
她:“少贫嘴!我回家给你带吃的来”
说着把书合上放他手里,抻了抻衣襟,裤脚,准备下树。
他不放心地往地面看了看,这时只见她身子向下一飘,眨眼间落地了。
她跑了,消失在枝枝叶叶里。
他顺着树杈躺下来,把书扣在脸上,耳畔只剩下了鸟鸣,“啾啾,啾啾”。
她走到她家房后,见炊烟从房顶飘起,很淡。
“这是妹妹做好饭了还是刚做饭呢”?
她疑惑着迈进了院门,厨房门开着,父亲低头在园里看花,百合花丛只露出他的脸,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才意识到一上午都没见到她。
她一阵心虚赶紧溜进了厨房。
锅盖四周轻气缭绕,轻气是一阵沸腾后才有的样子,看样子是做好饭了。
她心里一喜。
妹妹不在厨房也不在屋。
红梅打开碗橱门,上下两层看了一遍,有半坛子荤油,一摞干净碗筷,再没有别的了。
她失望地转过身,从篱笆门往菜园里张望,见妹妹蹲在葱垄间摘葱叶。
她扬声问:“中午做啥饭了”?妹妹抬起头看见了是她,答:“早晨的发糕热上了,土豆炖豆角”。
她又问:“能掀锅盖了吗?”,妹妹站起身往她这边走来,说:“能,早好啦”。
妹妹经过她眼前,顽皮地瞅着她,低声问:“一上午不见你影,你干啥去啦”?
她也低声地说:“你管呢”!
饭桌摆在炕上,父女三人开始吃饭。
一盘土豆炖豆角,一碗家酿大酱,一把嫩绿的葱叶,一帘子发糕,黄澄澄的玉米面发糕经过加热宣蓬蓬的,看着挺有食欲。
粗茶淡饭,五颜六色!
发糕是早晨剩的,现在共有八块,每块手掌大的立方体,他们三人够吃了,按常情也不会剩下。
她往碗里捡了一块大点的发糕,这时碗就满了,紧接着她又夹了一块,发糕摞了起来。
她只夹菜吃,不动那两块发糕。
父亲有力地咀嚼着,腮帮子上的挂钩又咯嘣响起来,他在吃第二块发糕了。
妹妹也在吃第二块,帘子上还有两块。
她用眼角溜了下那两块,筷子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她又夹过来一块,放进了碗里。
帘子上孤零零摆着一块发糕了。
她碗里有三块,摞起很高。
妹妹看看她的碗,看看她的眼,揶揄她:“你干啥?谁跟你抢啊?”
想了想又问:“你留着喂耗子呀”?
她辩解说:“我先吃菜,一会儿再吃饭不行吗”?
妹妹神秘一笑。
红梅放慢了吃菜的速度,她一次只夹一根豆角,分三段吃完,然后再夹一块土豆,分三口抿完。
一口葱叶不碰!
终于把父亲熬下桌了。
他往后蹭了蹭,肩膀找到炕墙,往后一抵,一会儿就发出咕噜声。
妹妹还在吃。
她吃完了她的第二块发糕,把筷子伸向帘子唯一的那块。
她盯着妹妹的筷子,看着发糕的去向。
妹妹举着那块发糕在眼前绕了两圈,就在要落入自己碗时,发糕向姐姐的碗伸来。
那块发糕像砌墙般摞在了最上面。
妹妹嘿嘿一笑,低声说:“去吧,喂耗子去吧”。
她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没说什么。
麻溜端着碗进了厨房,她也顾不得妹妹了,在锅台上铺了一块手绢,把四块发糕摆成两摞,将手绢折叠,包成一个小包。
她急急地往出走,到院门口时妹妹追了出来。
她递给姐姐两根又粗又长的嫩黄瓜,调侃她:“够不够”?
她脱口而出:“够了”。
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妹妹要嘱咐几句,一时不知怎么说,妹妹心领神会地说:“你去吧,我都给你掩护一上午了”。
她点点头,转身往梨园深处走去。
发糕在她手绢里还是温热的,她走得很快,那个家伙早该饿了。
远远地看见了那棵树,她小跑着过去,快到跟前了,却发现树杈空了。
他饿跑了?
她站在树下往上看,树叶随一阵风翻卷过去,然后静下来不动了。
她四处环顾,荒草连天,枝叶披拂,静悄悄空荡荡,鸟叫声也停歇了。
她手里捧着手绢包,抱着两根黄瓜,站着发愣。
“喂,我在这儿”!
一个声音传下来,是他的!
她寻声往上看,在往东伸去的树杈上,繁枝密叶中露出他往下瞧的脸。
乐开了花的脸!
“你这家伙,爬那么高干嘛?你是猴子呀?”。
他从树杈最高处往下出溜,把裤子磨地沙沙响。
很快溜到底了,蹲在分叉处甩甩头发。
他在上面向她伸出手,她把东西抱在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给他,他紧紧一握。
她两脚蹬着树干来回几倒就上了树,女侠飞檐走壁似的。
她把手绢包递到他手上,抱歉地说:“没有好吃的,就这还是省出来的,都拿来了,你好歹垫补一下”。
他:“快快,救命,我要饿死了”。
忙不迭地接过去放在膝头,一边打开手绢包一边问:“家里人没问你拿吃的干嘛去?”
她:“问啦,我说喂耗子”。
他拿出一块发糕咬下一大口,听说喂耗子笑起来。
发糕渣粒簌簌往下掉,他仰起头咀嚼着,既开心又香甜,几口消灭了一块。
她递给他一根黄瓜,他一口咬下半截。
她嗔怪地说:“慢点,没人和你抢”。
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发糕,干掉了一根黄瓜。
把最后一根黄瓜放在高处一根小树杈上,说:“留着一会儿口渴咱俩吃”。
他拍拍肚子,往树干上一躺。两手垫在脑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竟然哼唱起来: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心上人,
起呀起大早,
也不管呀路迢迢,
我情愿多辛劳。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好风飘,
三步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她,
陪呀陪到老,
除了她我都不要,
她知道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
唱到最后他坐起来,对她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
她坐在对面忍俊不禁,也用歌曲小调回答:“我呀不知道!不知道”。
他不高兴了:“你总是不知道”!
“我怎么做你才知道?嗯?”
她捏着手绢两角,使劲抖落了几下,把发糕渣子抖落掉了。
将手绢往头上一蒙,隔住了他热烈的目光。
这倒趁了他的心,他尽可以近距离地看她。
他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捂在狂跳的心上。
问她:“你听到了吗?”
她夺回手。
他靠近她,轻轻地揭开手绢,噗嗤笑着说:“我给你揭红盖头啦”!
她一把夺过手绢,揉成一团,往他脸上一丢,说:“给你红盖头”!
他猝不及防,被打迷了眼睛,低头忙乎着揉眼睛。
她赶紧靠近了,伸手忙乱地帮忙。
急切地问:“打坏了吗?疼不疼?”
他揉几下就好了,见她如此紧张,故意渲染着说:“睁不开眼睛了。怎么办?”
她这就听出来有诈了。
放开手说:“你又作妖”。
他:“你看”!
她看过去,见他的右眼角果然红了。
她讪讪地看着他。
他:“你补偿一下就扯平了”。
她任由他处置的眼神。
他一时也没有主张怎么讨公道。
发现手里还攥着手绢,就抖落开,还想蒙上她,中途变了卦,蒙在自己的嘴上。
向前倾着身子,慢慢靠近她。靠近她的唇。
隔着薄薄的手绢,他的唇亲到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好柔软。
他的唇好温热。
一道电流在他们唇上闪过。
触电后都迅速地离开。
彼此坐得笔直。
不再说话,都在回味,又都在回避。
小鸟不知哪里去了,叫声绝迹了。
他们的耳畔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声。
他把手绢铺在膝头,摩挲平折痕,手绢是白色的,四方大块,中间一束野雏菊,被一条淡褐色绸带轻束。
雏菊有淡紫色的,
鹅黄色的,
米白色的,
玫红色的,
淡蓝色的,
一共有五种,
配着几片苍绿的叶子。
他:“这个手绢送给我吧”。
她:“一个手绢你还没有?干嘛要我的”?
他:“你拿我钢笔还没还,要个手绢扯平了”。
她:“你心眼真小。总是和我算计,锱铢必报”。
他:“我的心有时辽阔像大海,装得下世界;有时小的像针眼,什么也过不去”。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移动,从卷毛到额头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
最后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默许了。
他亦把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从眉毛到眼睛,
从眼睛到鼻子,
从鼻子到嘴唇,
她的嘴唇红红嫩嫩的,他尝到了柔软。
还想往下落,目光突然调开了。
他把手绢放进他的书包里,仔细地扣紧卡扣,拍了拍。
太阳的光线从园西边斜射进来,被枝叶披出万道光芒。
荒草上的小花终于得到了爱抚,变亮了,摇头晃脑的快乐着。
他靠过来,和她并肩注视着这大自然的美景,良久不语。
他们呆在梨园里,这一天的太阳从梨园上面一步步走到了西边。
他该回家了。
她把树杈上那根黄瓜装进了他的书包,轻声说:“路上渴了吃”;
他把两本小说放在她手上,轻声说:“不急,慢慢看”。
迟疑一下问:“哪天我还来?行不行?”
她:“不行”!
他叹口气:“那就等开学了”?
他跳下树,她紧跟着跳下来。
他攥住了她的左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留恋地看了眼这棵大树,和她往外边走。
她家门外那棵香水树出现了。
两只手慢慢地分开了,不舍的波光在两人的眼中闪烁。
她慢下脚步,他往大道方向去。
她站在树下目送他的背影,他走几步转身倒退着走几步,
到拐弯处,又一个转身不见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说,心突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