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姝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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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了,小女生们围在她们的英语老师身边七嘴八舌地问:“老师,昨天你干嘛去了”?

    红梅拾掇着教案和课本说:“老师考试去了啦”。

    小孩们惊讶地问:“老师还考试啊”?

    她笑了:“老师就不考试啦”?

    孩子们:“我们以为只有小孩考试,长大了就不考试了”。

    “学习是终身的,同学们”。

    作为孩子王,随时随地科普成了职业病。

    她往北边办公室走去时,见收发室窗前靠辆橄榄绿色的自行车,那是邮差的标配。

    邮差是信使,每天九点左右准到,那差不多是第二节快下课时。

    他停好车后从那个橄榄绿帆布口袋里抱出报纸,杂志,信件,往收发室桌上一放,骑上车到下一个单位去了。

    而桌上的报纸被送到校长室啦,主任室啦,杂志如果个人订阅就送到个人手里了。

    最后是一堆信。

    雪片似的来,雪片似的被取走。

    一下课就光了。

    刚毕业那学期,她和中专几个书来信往,书信频频,可是这学期突然就断了。

    她不去别人亦不来。

    但却盼望,云中谁寄锦书来?

    又是一天第二节下课时,她刚在办公桌边坐下,只见小杨子走了进来。

    她两手捏着一封信的两角,一路上低头琢磨着信封,直到触了红梅桌子才抬起头。

    她忽然把信往怀里收了收,盯了红梅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把信一送,扔在她桌上。

    红梅心里一惊。

    信封上是她的名字。

    惊喜像春雷滚过胸口。

    有信来是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啊!

    她拉开抽屉,把信一划拉,信落里面去了,她关上了抽屉。

    小杨子失望地说:“咋不看?谁来的?字真帅”。

    半天没收到反应,她无趣地起身出去了。

    身边终于肃静了。

    她又拉开抽屉,那封信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走了很远的路!

    信封是白色的,印着彩虹边,贴着两张椰岛风情邮票,每张四分钱。

    邮票贴地端正仔细,她的名字穷劲有力。

    一看字迹就是出自男人手,一双有力的大手,也是一双巧手!

    寄信人地址写的不是很详细,似乎隐藏着行踪。

    但她心里已经荡漾起春潮了,猜到是谁寄的锦书!

    她用指甲启开信口,信口粘得很整洁结实,曾经一双手把秘密封住,现在她的手又把秘密开启。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

    她取出信笺,展开时惊呆了。

    红格子信笺一页页简直是书法作品,字太漂亮了!

    正文如下:

    “红梅:

    猜猜我是谁?你能猜到吗?

    有些话,很多话,面对你我不敢说,面对信纸胆子大了些。

    我从来没给女生写过信,这是第一封;我从不会讨女生欢心,但对你,我愿意。

    葱茏年少时你和我打了个照面,然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四年后,我们在人海里重逢!

    我这才发现,你从未远离,

    那个穿黄格子衬衫的女孩是我整个青春!

    我没有齐家平天下的报复,此生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乡村做对神仙眷侣。

    这一辈子不羡鸳鸯不羡仙,我挑水你浇园,我做饭你烧火,我们共唱一首歌,共绘一幅画,共读一本书,共度一生。

    ……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幸福。

    我没求那位白发月老去你家提亲。

    我要亲自让你知道,这一生,我会怎么爱你!

    ……

    是他!是他来的信!

    这也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她隔着信笺都觉得文字发烫,真是人不可貌相呦。

    她把脸贴在信笺上,就像贴在他宽厚的胸膛。

    她感觉脸更烫。

    她无法拒绝这美丽的感觉!

    什么不嫁教书匠啦,不嫁臭老九啦,统统忘了!

    在信里,她还得到了答案,

    他那天说:“我没求月老去你家提亲”,

    这句话把她气够呛。

    原来,他要亲自说!

    这个答案驱散了盘亘在她心头的阴霾。

    她把信笺原样折叠好放回信封,仔细地放进一本书里。

    然后把抽屉锁上了。

    那一天终于挨到了下班。

    晚上和妹妹拾掇完家务,姐妹回到里间屋。

    窗外的百合在月下摇曳,百合旁还有一丛萱草,

    萱草晚上孕育花蕾,明早金灿灿开一层。

    这些景物她不看也知道,此刻正在月下婆娑,

    草木春深之夜好撩人啊,更何况还有一只手拨动心弦。

    她盘腿坐在炕上,后背靠着墙,就像参禅打坐似的,膝头放一本信笺,手里握着一支笔。

    首先她打怵的是,她的字实在不美,原来字是可以给人加分的,她输了这项分。

    还有她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那样坐了好久,妹妹在旁边织毛衣。

    初夏之夜,夏虫呢喃,外间屋父亲鼾声阵阵。

    真正动笔了,她趴在炕上撅着屁股写。

    她写到:

    “布莱克:

    你不知道吧?你还有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我的专属,只有你知道,我才可以叫。

    记住呀!

    我给你讲一下,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天你一头卷毛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说:他好黑呀!叫什么林森?叫black得了。

    然后我就忍不住笑了,你问我为什么经常笑?

    这个就是其中一次。

    从小到大,别人都觉得我独立,其实我特别渴望能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告诉我:“我在,别怕”!

    ……

    写到后面她泪水涟涟。

    她趴在炕上专注地写着时,妹妹好奇地探身过来,红梅赶紧伸手盖在信笺上,仓皇地看着妹妹。

    妹妹狡黠一笑,说:“我啥也看不见,你这样一遮我啥都看见了”。

    红梅坐直了。

    说:“小孩崽,你懂什么”。

    妹妹:“我本来是不懂,但你自己暴露啦”。

    红梅:“不许和爸说,我不愿意听他唠叨”。

    妹妹:“是那天提亲那个吗?”

    “不是”!

    她赶紧否认。

    她觉得提亲时一百个不答应,私下里又好上了,这太令人笑话。

    这件事必须瞒着!

    睡觉前,她把写好的信笺折叠了夹在书里,那本书压在枕头下。

    她美美地睡了。

    那一夜,明月照着她的梦,也照着他的窗。

    第二天,她找了个时间溜出学校,悄悄来到邮局。

    在沉甸甸的信封沉入邮筒时,她感觉秘密也寄出去了。

    那些秘密踏上邮车走上爱的旅途,抵达另一个人的心田。

    她站在邮筒旁没马上离去,就在这个邮筒旁,他也来过。

    她俩的信都是从这个邮筒寄出的。

    他们的信从同一个邮筒出发,走上一圈程序,然后再回到这里。

    邮递员交换他们的秘密。

    他们的小秘密。

    从此她开始关注邮差。

    有时她在教室里上课,端着书领学生读单词时踱到门口,不经意地往收发室望一眼。

    看邮差到没到!

    然后继续领读,她以为天衣无缝,很快有小女生发现了,直言不讳地说:“老师,你在看邮递员吗?”

    “老师,最近总有人给你来信”。

    她惊讶孩子们的眼睛那么敏锐!

    老师在众多眼睛的监督下,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学生的观察。

    她当初不也如此吗?做了老师她忘了学生的观察力了。

    在小学生眼里,老师是那么崇高神秘,其实她走出课堂,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而已。

    她总是及时地自己拿到信,别人捎回来的少了一道程序,就少了一环快乐。

    再说她怕信丢了。

    在一堆来自于四面八方来的信封里,她看见她的那一封,在意料之中,又心生意外惊喜。

    拿着信慢慢地往办公室走去时,猜测他又会说什么,回答什么,这甜蜜无与伦比。

    他已经自称是“布莱克”了。

    午后,她坐在大白杨下,那里有花坛隔断了来自于办公室的视线。

    她从一本做掩饰的书里拿出信,打开,展读。

    人们在此时神思倦怠,在屋里恹恹欲睡,没心思监视别人的事。

    这时是她的曼妙时光。

    欣赏那潇洒的字,陶醉那炽热情怀。

    读完了信,她才突然又听见了树叶婆娑,才又闻到了小花飘香,才又看见白云悠然!

    在白云深处,锦书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