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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终归是个美貌、大度的娇妻,陈也俊对她的心思颇为复杂,这边答应了贾琏,那边唯恐贾母再责骂元春,又向贾母那边亲自去与贾母、元春告辞,说了一些自己糊涂被人哄着多花了银子日后悔过等话,便被贾琏送出荣国府。
陈也俊走了,贾琏又叫了热水来,在热水里好生泡了一泡,又彩衣娱亲地去寻贾赦下了一会子棋,回房便睡下了。
次日府中无事,只有两三个还没等放榜便赶着来拜同年的,贾琏将人见了也就罢了;第三日,才听说许玉珩出了考场病倒的消息,贾琏本要去探望,但贾母唯恐他又跟上会子一样“跟着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走了,不肯放他去,只得留在府中,打发赵天梁、赵天栋去探望,待听许玉珩并无大碍,才放宽了心。
一连过了几日,终于到了放榜那一日,一大早天不亮金彩、林之孝便带着几个小的去看榜;鸳鸯、赵嬷嬷兴头着先叫人将赏银用大红的荷包包好准备着;贾赦、贾政、贾珠、王夫人一大早都聚在贾母房中等消息。
便连迎春、宝玉、探春、湘云、贾环也都不去上课了,都随着元春等在荣庆堂中。
贾琏自然也被留在荣庆堂里,坐在贾珠手边,拿着手去描摹自己的眉毛,见他身边宝玉看他,便笑道:“宝玉的四书五经读得怎样了?”
宝玉尚未开口,贾政先捋着胡子得意道:“他天生就有慧根,严先生说他是一点就透。除了爱看杂书,并没什么不妥的。”
“看杂书也好,眼界广了,见识自然也不俗。”贾赦心情紧张,不屑于贾政斗气,这会子为显示身份,大度地招手叫宝玉来,当即边夸宝玉读书好,边拿了腰上的羊脂白玉双鱼佩赏他。
宝玉接了,忙捧着给贾母看。
赵姨娘站在贾母身边伺候着,掂量着那玉价钱几何,便忍不住说了句:“环哥儿也认了不少字了。”
贾政连连点头,贾母也不肯在今日惹出什么事触了霉头,便打发珍珠寻了枚青玉佩打赏给贾环,待唤了贾环到跟前,见贾环模样儿还好,也是极白净秀气的,就是接了这玉佩后一直小家子气地偷偷地去觑宝玉手上的,似乎嫌弃她赏给的玉不好,于是很有些不悦地对贾环道:“你这玉是你爷爷当初日常用的。”
贾环这才露出笑容忙给贾母磕头谢恩。
王夫人瞥了眼赵姨娘,心知贾环年幼哪里懂得看玉,猜到是赵姨娘在背地里教唆贾环一些“好东西哪里轮到我们娘两,都是那顶顶不好的,才能轮到我们手上”等话,才叫贾环成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样。低着头拿着小巧的长柄银勺吃栗子,斟酌着贾母既然在方才露出不喜之色,她回头便跟贾母提起将贾环养在身边的话——若她一提,那赵姨娘必定会如被火燎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上蹿下跳,待看贾政如何忍得了她那么个“水晶玻璃”人。王夫人的眼睛再一瞥贾琏,心里默默地念着“中不了”三个字。
二房这边暗流涌动,大房个个屏息等着消息。
忽地门外鸳鸯叫道:“来了来了!”
因她声音里满是喜气,众人不免翘首以待。果然没一会子,隔着门帘子金彩便躬身道:“老太太、老爷大喜!二爷大喜!”
“多少名!”贾赦脱口问道,被口水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贾政忙起身给贾赦抚胸,也向门外看去。
金彩笑道:“可了不得了,二爷是第五十八名!许大爷是解元,黎大爷是第四名!”
贾政、王夫人唬了一跳,双双去看贾琏,心说贾琏怎会也考了个名列前茅?果然是没天理了!
贾琏心知不是他太优秀,是其他人邯郸学步跌了腿脚。
“榜单一下来,不少人都说今次名落孙山了都是二爷的缘故。据说学政发话了,来年的春闱,举人们不必带了干粮进去,当今唯恐今次的事再发生,发话令贡院准备热饭热菜热汤伺候着考生老爷们。”金彩笑着说些看榜的趣事。
贾赦、贾珠却没心思去听,请示了贾母后,便令人满府地发放赏钱,又打发人去许家、黎家道喜;听说报喜的人来了,又令金彩、林之孝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待听说宗里的男女老少来恭贺,干脆地开了荣禧堂,贾母带着贾赦、贾政移驾过去,在荣禧堂中受众人的恭贺。
贾琏高中了,先要去恩师葛魁家中向葛魁道谢,于是离了贾母这边的热闹,便带了两个小厮向葛魁家去,到了葛魁家门前,便见葛魁早在门前等着呢,于是携着葛魁的手便进了他家堂屋里。
葛魁原本对贾琏的名次十分怀疑,待听贾琏将秋闱许多人闹肚子的事说了,便也释然了,与贾琏分左右坐在堂屋里,连声对贾琏道了恭喜后,便道:“二爷快去那边招待人吧。”
贾琏笑道:“先生叫我躲一躲清净吧,那边满满的都是人,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望见这堂屋里一个编筐里露出一角被一方灰帕子盖住的红盖头,盖头边缘已经缝上了鹅黄流苏,便笑道:“可是葛妹妹要出阁了?”
葛魁笑道:“这两日才说下,并未来得及跟二爷说。”
“是哪家?”贾琏笑道。
葛魁道:“并不是旁人,就是梨香院里的严先生。这么着,我们一家怕是要赖在二爷跟前了。”
贾琏连声道恭喜,忙道:“往日里还怕先生瞧不上我就走了,如今总算是安了心了。”
正说话,全禧便进来道:“二爷,甄家大太太登门来道贺了。”
“叫老太太、二太太、两位大姑娘陪着就是,来说与我听做甚?”贾琏舍不得葛家的清净,没好气地道。
全禧进了门,一愣之后道:“甄家大老爷才点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老太太叫琥珀姐姐说,好不好二爷且先去见一见,客套客套。”
总裁?贾琏忘了书中甄家的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此时被总裁二字震住,扭头去看葛魁:“先生,这是什么官名?”
☆、第103章杜绝甄家
葛魁咳嗽一声,“大富之家的体面官职,不必深究。”
贾琏笑了一笑,心知葛魁这也是不大明白了,冲葛魁拱了拱手,少不得要去应酬一二。出了这门,便对全禧道:“葛先生家的妹妹要出嫁,叫迎春送些红绫红绸针线过来。”
“哎。”全禧答应着。
贾琏犹自在为总裁二字惊叹,人便先进了荣庆堂里,听见一阵道恭喜的声音,回过神来便见黛玉、湘云、探春三个跟着迎春在前院摆着的秋海棠丛中嬉戏看他来便玩笑着冲他作揖,便招手叫黛玉过来,看她这会子跟着一群人乱跑,两颊绯红喘息间微微带着一丝乏力,问她:“你知道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什么官吗?”
黛玉略想了想,笑道:“前儿父亲、母亲还说呢。这体仁二字,取自中书省体仁阁。体仁阁原是前朝诏内外大臣举荐博学之士试诗比赋的所在,今朝荒废多年,当今登基后令人休整此处后将此处改为锦缎库。于是这体仁二字,如今全没了诗词歌赋的意思,只暗指织造之物。”
贾琏眼皮子一跳,忙道:“体仁院就是江南织造府另一个名字么?”
黛玉仰头笑了,嘴皮子很是利落地道:“琏二哥给自己个的书房起名字叫警幻时何等聪明,怎这会子就想不透了?越是花哨的名字越是徒有其表。钦差二字,乃是为当今出外办差之意,既然是出外,总有个回来的时候;且直接叫做织造府岂不好?人人一听就知道这官是什么,偏起名叫什么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花里胡哨的听着就不像是正经的衙门官职,叫人想抖起威风都不成。可见这官并不是常设之职,不过是暂设,不定哪会子就没了。”
黛玉这话将体仁二字的前世今生都说了,贾琏连连道:“到底是你博学,我们竟都不知道。”
黛玉笑道:“当今才改了没两日,琏二哥不做官哪里知道?我也是听父亲母亲说才知道的。”说罢,被探春、湘云催着,便退了两步,扭头向她们跑去。
贾琏摩挲着下巴,思忖着体仁院总裁约莫可等同于江南织造府长官,但钦差二字,又点明这“织造府”是指不定哪一会子就撤了的,如此这官就算是个短暂的肥差了;转而,又微微蹙眉想甄家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一面要筹措银子,一面又升任这么个肥差?疑惑着便又顺着抄手游廊向内去,在门外便望见几个穿着打扮不逊于主人的陌生仆妇站在台矶上与珍珠几个说笑,待进了房中,绕过一架十八扇的孔雀开屏苏绣大屏风,便望见贾母坐在榻上,正侧着身子与坐在她左手边的妇人说话,那妇人模样儿中规中矩,虽风韵犹存,但在贾琏看来,一张鸭蛋脸上眉眼神色都与别人家的太太和蔼尊贵模样大致仿佛,只是她一身衣裳更为出彩一些,仔细看去,一件朱红褙子上绣着的百子千孙,个个拇指大的孩儿栩栩如生、伶俐可爱。
甄太太先前听说贾琏来了,也向屏风看去,望见一个穿着箭袖的风流少年过来了,啧啧叹道:“老祖宗,真真是羡慕你的福气。我还道我们家几位小爷生得好,跟您这位公子一比,我那几位当真是见不得人了。”见贾琏要行礼,忙从椅子上起来虚扶他一把,随后目不转睛地赞叹地打量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贾母谦虚道:“哪里值得你这样夸他?”因甄家升了官,不由地就觉自己与贾琏早先说甄家外强中干的话说错了。
贾琏垂手立着,并不言语,待甄太太、贾母令他坐下,这才告了座,才坐下,便望见元春笑着,领着个六角脸脸的温婉少女进来,一边偷偷看那少女衣着,从中思忖着甄家昔年的豪富,一边规矩地站起来。
“你领着你甄妹妹去东边花园里看看你珍大嫂子吧,她一个人在家怪闷的。”贾母笑道。
元春答应着,便领着甄家二姑娘向外去。
“琏哥儿快坐下吧。”甄太太笑道,纳罕虽男女授受不亲,可长辈们都在,贾母怎也不叫贾琏见过她那二姑娘?“琏哥儿也有十八了吧,可许亲了?”
贾母笑道:“他二月初九生日,虚岁二十了。已经说下了人家。”
甄太太略有些失望,却也不表露出来,叹道:“若是我们家那位也跟琏哥儿一样用功多好。”
贾母又谦虚了一句,等着甄太太说明来意。
半盏茶后,见贾琏要告辞去荣禧堂陪着前来道喜的人说话,甄太太这才坐在椅子上很是为难却又很坦然地道:“我们家的庄子这二年连连欠收,手上银钱有些不趁手,虽家里有些金银东西,偏那些东西都是家里老太太、老爷们心爱之物。我们老太太不放心将东西送到当铺子里唯恐被旁人弄脏了,是以,想请老太太、琏哥儿暂挪几万银子使用。”
贾母为难地抿嘴,因甄家升官了,也有心给甄家来个锦上添花,于是看着贾琏,等贾琏拿主意。
贾琏看甄太太坦然地很,心说这才是有底气的模样,故作为难地皱着眉头,好半天才道:“不怕太太笑话,东府出事后,我年纪小怕事,唯恐被连累了,连天地给各处衙门里送礼,如今家里都等着秋日的租子过中秋过重阳过新年呢。”
谁家都不是靠庄子里一点租子吃饭过活的,甄太太听着话音,就知道拿着地里欠收做借口是糊弄不得了贾琏的,只能探着身子,略挨近贾母一些,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琏哥儿小心一些,总比珍哥儿那糊涂东西要强。”颦着眉头为难地道:“老太太,实不相瞒,并不是为地里租子欠收才要借银子。实在是前几次家里接驾留下的一笔烂帐,外头说是拿了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但几次接驾户部批的银子有限,不足的,还是要我们自己想法子将银子补上去,挖空了我们府里不说,费心思买来的屏障玉器,哪怕不入官干放在库房里,因是圣人用过的,我们也不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况且,今次升官的风声竟然早一年便放了出来,人人都当我们得了肥差,但凡是比我们腰杆子粗一些的,个个先伸手向我们要买路钱……”说着,便委屈地红了眼眶。
贾母怒道:“竟然有这种事?”有道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比贾家、甄家有权势的多的是,甄家得了肥差被人勒索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着,贾母又想借给甄家银子了,毕竟甄家得了的可是肥差,这会子不借,岂不是得罪人?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虽是被人勒索,但被不恰当的人勒索成了,便要被一批人看成是那不恰当的人的同伙了,于是装傻地义愤填膺道:“到底是哪个胆子这样肥?太太告诉我,我请姑父弹劾了他,看他还敢不敢!”说罢,就要立时去寻人传话。
贾母啐道:“你个小孩儿家怎总是这样冲动?”
“老太太,这种事不能忍,必要告到官府那立了案才算好。”贾琏“仗义执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