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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是两边都做了没脸的事,才对着李守中等人都不敢说出究竟。
胡竞存冷笑道:“你问我做什么,去问那边的呗。”
“我不爱跟聪明人打交道,你告诉我吧。”贾琏调笑道。
“那边是……”胡竞存待要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贾琏话里的嘲讽之意,瞪了瞪眼睛,压低声音道:“我们在给《论语》上添标点时,有点分歧。不过是君子间的一言不合,没事告诉那些夫子们作甚?”
“原来如此啊——”凑过来的薛蟠表面功夫不到家,一个啊字拖得长了一些,惹得胡竞存、房在思好地看他。幸亏薛蟠看起来不像个聪明人,于是胡竞存、房在思只是略略纳闷地看他一眼,就扭开了头。
黎碧舟道:“亏得你们没跟李祭酒说。”
“正是,他们那些老迂腐定然不肯听咱们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一边打一个巴掌了。”许玉珩接话道。
“据我说,就该偷偷地印出来,在咱们青年子弟里流传。”贾琏怂恿道。
胡竞存点了点头,“我去跟那边的说一说。”说着,就带着房在思、许玉玚与那一系的学生们交涉。
因先前众人都在国子监里交换话本子看,这会子两边人都握着彼此的把柄,且又觉求上头的祭酒等人庇护是小人之举,便纷纷答应了。
终归是读书人,方才闹过了,这会子众人又辛辛苦苦地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一边捡着,贾琏就对胡竞存道:“咱们凑了银子,印出书本子来卖到偏远之处。价钱便宜一些也无妨,左右能叫人知道标点的妙用。”这就是农村包围城市,既然大地方里的老学究多,就从穷乡僻壤入手。那边的读书人家境贫寒,料想价钱便宜一些,权当做印废了的书本子卖,也能卖出不少本。
“好,我出五十两。”胡竞存慷慨道。
“你开玩笑的吧?”贾琏怔住。
胡竞存说了后,其他人纷纷认捐,就连与胡竞存打架的一派也故作豪爽地出了银子。只是这群子弟看着衣着光鲜、奢靡无度,当真要拿银子的时候,竟然个个手上只有几十两闲钱,还是薛蟠最阔气,虽不读书也许下了二百两银子。
“你道人人都跟你一样能随便花费家里的银子?”黎碧舟见贾琏始终一副难以置信模样,一边合着一扎书页,一边笑着看他。
“罢了罢了,今次叫我出大头吧。”贾琏笑道。
“谁叫你出大头?待我将我自己的东西卖了将银子给你。”胡竞存不甘示弱地道,既然是读书人,又是个将标点运用得得心应手的读书人,自然知道标点的好处,乐意与贾琏等一同推广标点。贾琏笑着答应着好,待北风越发凛冽了,这院子的门才打开,方才逃窜的李诚、李谨兄弟二人领着小厮们大步跑了进来。
各家的小厮心疼地忙将大氅、手炉等奉上,整间院子里的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贾琏披着大氅,却不立时用那手炉,袖着手与黎碧舟等人挤出这院子,待望见院子外又有热汤送来,不由地感慨道:“到底是国学,就是与别处不同。”
“琏二哥要来国子监读书吗?”许玉玚兴奋地问。
贾琏连忙摇头,这国子监的水太深,不是他能取乐的地。
☆、第85章世事洞明
国子监里有热汤、茶饭伺候,甚至连公子哥们的手炉脚炉里的银碳也有些供应。
贾琏、薛蟠、冯紫英、石光珠、陈也俊等在国子监里过了半天瘾,吃饱喝足了,又见国子监里几个学监过来不轻不重地教训几句,便饶有兴致地望着国子监里的红砖绿瓦并百年古树慢慢地出了国子监的门,个个上马回家去。
贾琏与冯紫英、陈也俊同路,路上三人先说着国子监里的趣事取笑,待将那趣事说完,又看着昏暗中街道两边紧闭的铺子调侃了几句薛蟠家的买卖,随后三人便沉默了。
冯紫英望了眼陈也俊,心知陈也俊是对与贾家的亲事不满继而对着贾琏有些尴尬,于是两只手握着缰绳,有意咳嗽一声问陈也俊:“也俊这几日忙着什么呢?琏二哥才回来,咱们兄弟哪一日聚一聚吧。”
陈也俊也咳嗽一声,点了点头,按说元春德容无可挑剔,他不该心存不满;可这亲事是贾家花了银子做成的,这叫他每每想起,就如鲠在喉,只觉自己被贾家人小看了,也被自家人小看了,那么个岳丈,定是家里都以为他这辈子一无是处才定给他的,干脆地丢了缰绳摩挲着两只手,“年后我就去神机营里了,年前我随着父亲过去逛逛,琏二哥要去玩一玩吗?”依着元春那边的辈分该喊一声舅子,可他不甘心就因元春的缘故被人摆布,因此嘴里依旧喊琏二哥。
“去,做什么不去?你们别忘了,当初下赌,说若是我中了,就回家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贾琏想着能去摸一摸这世道的神枪,也是心痒难耐。
陈也俊冷笑道:“愿赌服输,琏二哥还跟旁人一样以为我们是废物不成?”说着话,到了前面巷子口,便领着自家小厮随从离开。
冯紫英待陈也俊走了,就替陈也俊道:“琏二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气恼家里给他定了那么一桩亲事,说话时就冲了一些。”
贾琏笑道:“我气他做什么?只是我那元大姐姐算得上个四角俱全的好人,若她不是有意挑唆也俊做些糊涂事,你且帮着我劝着也俊对我元大姐姐好一些。千万别因为恨屋及乌,闹得自己夫妻离心,反倒叫外人钻了空子。”
“到底是琏二哥宅心仁厚。”冯紫英由衷地感慨着,向前走了半条街,也向一旁拐走了。
贾琏微微挑眉,只觉自己越来越“宅心仁厚”了,一路回到荣国府,谨遵着“出必问,返必告”带着人先向贾母的荣庆堂去,进到贾母房中,听贾母说要请林如海来过年,因林如海在义忠亲王出事时躲在外地已经被太上皇、忠顺亲王等看成临阵脱逃的人,却也不怕再被林如海牵连了,于是便答应了;再穿过穿堂向贾赦的东跨院去,瞅见贾赦比贾母还没精神地发瘟一般打瞌睡,问了他这一日的饮食,再问他想要什么,望见贾赦空虚地摇头说“想有的都有了,一时想不出要点什么”,就有意对他道:“年前也俊请我们去神机营里玩一玩,父亲也随着热闹热闹去吧?咱们自家的马车一不怕冻着二不怕颠到。”
贾赦满眼里都是自家房里的金银器皿,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全都有了,如今贾母对他慈爱非常、贾琏迎春又对他十分孝顺,他心里只剩下无边的空虚与寂寞,偏又体虚进不得女色,巴不得去凑个热闹,于是点了头,又说:“叫你二叔也去。”
贾琏猜不到贾赦叫贾政去做什么,思量再三,也拿不准贾赦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要跟贾政兄友弟恭了,还是要去瞧陈家人对贾政不冷不热的尴尬模样。
从贾赦这边退出来,待进了警幻斋,进了房中,望见房里条几上摆了一盆新鲜的水仙花,才要去摸腰上通灵宝玉,这才想起那宝玉拿去逗许青珩玩去了,于是脱去大氅去,就拿了那三足玉熏炉,将雕刻着远古图腾的盖子揭开,拿着银筷子拨了拨,然后小心地将里头的通灵宝玉夹出来放进水仙盆里用清水去洗。
“二爷,我来吧。”全禧讨好地道。
全禄也道:“二爷,再吃些饭吧,国子监里的东西料想也不能入口,二爷一准没吃多少。”
贾琏笑道:“你们这些人,个个都以为咱们家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别人家的都比不上。”自去脸盆架子边洗手,才在方桌边坐下,便见全福、全寿从外间提了食盒进来,在桌面上摆下一碗胭脂米饭,一碟乳羊腿子肉、一海碗虾米冬瓜汤,四碟精细烹熟将原味原样全盖住的菜肴。
“二爷,这羊肉最嫩不过了,你尝尝。”全福后退两步含笑道。
贾琏拿着一双银三镶镶珊瑚箸在羊肉上戳了一戳,“乳羊?”
“乳羊?”全福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那乳羊乃是没见过天日的胎羊,如鱼籽一般,寻常人忌讳着不敢做了给小儿吃。
虽贾琏也有十几了,但家里厨役一直不敢做了那些给他吃,此时莫名地送来一碟,不免叫他生疑,当下问:“厨房里换了厨子?”多亏了家里有贾母这么个会享福的老祖宗在,他如今也能“不俗”地分辨出羊肉鹿肉獐子肉狍子肉了。
全福、全寿、全禧、全禄俱是一头雾水,全福机灵地道:“小的去请大姑娘来说话。”说着,就向外打发个小幺儿去请迎春来。
此时天色已晚,乍然被请来,迎春心里不免打起鼓来,松松地挽着头发穿着件石青貂裘袄子便领着司棋、红玉挑着琉璃灯过来了。
进了门,见贾琏正吃饭,便斜签着身子在一边椅子上坐着,等着贾琏吃完了说话。
贾琏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漱口洗手后令人撤下其他饭菜,只剩下一盘乳羊腿子肉。
“厨房里换人了?”贾琏指着那盘乳羊问。
这年头的少爷金贵得很,再则他素来不吃象拔、胎羊、胎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厨房里怎会弄错?
迎春上前看了,因那肉是从腿子上横切下来整齐码在盘子里的,大小一目了然,可不就是没见过天日的小羊胎么?这种菜自来只有贾母厨房里有,就连贾赦都不吃这个,如今怎送到了贾琏跟前,忙道:“厨房里并没有换管事。”
“叫了林之孝家的来。”贾琏道。
因贾琏积威甚重,没人敢腹诽他小题大做,当下便有红玉麻利地去请她老子娘来。
那林之孝家的唬得脸色微微发白,进来后,见贾琏摆出架势要细审这羊胎的事,堆笑道:“小的来时去厨房问了,这原是老太太心疼琏二爷,特地叫人给琏二爷留下的。”
“胡言乱语,老太太眼中,就连珠大哥都是小孩儿吃不得这个。我眼里不容沙子,最好立时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以为我不知道,厨房里巴不得日日做些羊胎等费工费时的饭菜,做了羊胎,那母羊又落入了谁的口中?这是有意要些繁复的饭菜赚银子呢。”贾琏冷笑道,心气林之孝家的这看似老实的,也有胆子欺上瞒下了。
迎春这会子不敢坐,低着头握着帕子站着,懊恼地想到底厨房里出什么事了?
林之孝家的见贾琏恼火了,赶紧堆笑道:“二爷走了三四个月后,大家伙都以为二爷追不回来了,于是厨房那边……”
“是谁造得反?”贾琏冷笑着直截了当地问。
林之孝家的赶紧道:“也算不得造反,是厨房里的厨役程大娘跌了一跤摔了腿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又不舍得丢了厨房里的差事,于是将厨房里的差事转包给老太太小厨房的管事宁奶奶的妹子。因二爷不在,又牵扯到老太太那边,于是小的们只得暂时由着她们,才要待二爷回来后处置那程大娘,偏这两日二爷忙着,就没来回。”
“那方才为什么不说?”贾琏道。
林之孝家的惭愧道:“小的原想悄悄地处置这事,免得二爷烦心。”
贾琏心知自己不在林之孝等人也有为难之处,也不追究林之孝家的欺上的事,拿着右手在装着桃核的柳条花篮子里摸出一枚桃核来,望着桃核对林之孝家的道:“哪怕那程大娘腿好了,也不用她管厨房了。那什么宁奶奶的妹子也打发出去,打发之前,查一查厨房里有什么亏空,但凡是做了类似胎羊又或者茄鲞这样饭菜的,那母羊下落并做茄子所用剩余的鸡肉在哪,都给我问个清楚。”
林之孝家的羞愧难当地再次答应着,这才敢退出去,后退两步又上前来将那盘羊胎肉端出去。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竟然敢在厨房里生事!”因这事没司棋的事,司棋先气愤地骂起厨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