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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再三瞅了眼那女孩,心叹自己果然是身在红楼,处处都能遇到红楼中人,只见那女孩虽年幼,但生得眉清目秀,偏额心又有一点胭脂痣,于是看那男人越走越近,唯恐男人高声喊起来惊动了兴许又折返回来的王仁,立时轻笑道:“我家小爷要送京城大明宫总领太监戴公公两个女孩儿,听熟人说你这有极好的,特地拿了重金赶来相看。”
曹志坚兄弟三人不解贾琏怎地这么大胆子,进了人家就要买人家女儿,仔细看了那女孩,见那女孩两只手在裙子上抹,显然是他们进来时她正洗衣裳呢,又看她虽手上嫩得很,好似这户人家既要她干活,又唯恐将她手脚粗糙一般,也觉这女孩不像是这家的女儿。
那男人因是拐子,本就心虚,此时听贾琏又说给京城太监买,登时就当贾琏是哪个代官显贵家的下人,立时殷勤地请他入内说话,看那女孩跟着,便骂道:“还不倒茶去!”又对贾琏惭愧道:“我这女儿虽看着呆呆的,但聪慧得很,府上带回去调教两日,保管规规矩矩的。”
贾琏不觉在心里思量起来,原是唯恐王仁去而复返,才出口说要买,可这会子买了又不能带上路;可若不买,待他一走,这拐子见买卖不成,定要迁怒到这英莲头上,如此却是自己给原就命苦的英莲招灾了,于是道:“你报个数吧。”
男人望着英莲进来,堆笑道:“京城里是个什么数目?”
曹志坚道:“这女孩还小,又不能干点什么,五两银子就撑天了。”
那男人听了就有些不喜,只说:“养她花费的银子还不止五两呢,再养她两年……”
“我们公公买不得的人,谁有胆子敢买?”贾琏翘起二郎腿,并不看拐子,只淡淡地整理衣摆,有意掏出坠着玉佩的锦帕擦汗,“五十两,我们立时领了人走,不然,我们就请王家大爷写了帖子,告你诱拐良家妇女。”
拐子心虚,又看贾琏一副豪奴气派,再看那他拿着的锦帕已经不俗,那玉更是剔透莹润,心道这位莫非是戴公公的人?再看曹志坚三个抱着手臂,俱是睥睨着他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只得点了头,只说:“这丫头并未登基在户帖上,四位领了她走,自去衙门里给她办了奴籍就是。”
“也好。”贾琏待曹志坚丢给拐子五十两后,立时领着曹志坚三兄弟向外去。
那英莲尚且一头雾水,就被拐子催着跟贾琏出来了。
到了门外,不见王仁一群的身影,贾琏思量一番,对曹志坚道:“送她去霍成家里,咱们在城里巷子里走,待黄昏了在城外汇合。”
曹志坚答应了,却笑道:“二爷买了人还没给人起名字呢,这送到曹兄弟家该如何说?”
“她就叫英莲吧。”贾琏见那英莲听见英莲二字依旧无动于衷,心道她是彻底不记得早先的事了,“送去就说为老太太买的,暂时留在他们家里。”至于这英莲之父甄士隐应当出家了,其母在她外祖家,她外祖家在哪里,他又不知道;便是知道了,无端端的送人回去,岂不惹人生疑?况且他这会子还有要紧事在身上呢。
曹志坚连连点头,随着贾琏等小心翼翼地出了巷子,见大街上王仁一行的身影没了,曹志坚便将英莲抱到马上,领着她去霍成家;贾琏几个从这巷子里出来,顺着大街走了百来步,又窜进另一条巷子里,待到黄昏时分,人在城外长亭等了一等,始终不见曹志坚来,不免有些忧心,待天色黑了,才见曹志坚骑马赶来。
“怎拖延了这么久?”曹志锐不满地撇嘴。
曹志坚对着贾琏冷笑道:“二爷,日后咱们必要在那王仁头上报回来不可!那王八蛋还在城里找二爷呢,亏得有霍大哥掩护,我才能出了城!”旁的不必说,只看他发髻凌乱、衣衫两处钩破,便知他这城出得狼狈不已。
贾琏安慰曹志坚道:“何必理那等人,那种人,你不叫他死,他也得作死给你看!”
☆、第80章崭露头角
唯恐那王仁追出城门,四人便又纵马向广西赶去,一路披星戴月,到了广西地面上,贾琏面容清癯,少了两分脂粉气,也显得坚毅起来。
依着黎芮指点,四人在一日黄昏时分先寻上了广西总督况晏冰的智囊周韶良,那周韶良见贾琏一行风尘仆仆地赶来,听了他们的来意后,立时领着贾琏去广西总督府。
广西总督府建造不到一年,处处崭新,满庭绿树棵棵瘦小,全无两江总督府的恢弘大气。
贾琏记起林如海说过这广西总督乃是当今为分了太上皇亲信两广总督的权有意设下的,心下只觉林如海叫他来寻况晏冰十分高明,一况晏冰对当今忠心耿耿,却也对许之安、黎芮、林如海颇为敬重,他们的话他未必不听;二,只有这样身份的人,得他相助后逃过一劫,当今才会收到他贾琏递上去的投名状。
于是待进了那尚且散发着油漆味道的衙门暖阁时,贾琏不等拜见况晏冰,先将许之安、黎芮、林如海的书信、帖子送上,随后才一边打量况晏冰,一边拜了下去。
只见况晏冰四十过五,容貌周正却面白无须,滚圆的身子束缚在官袍之下,虽不笑,却已经叫人觉得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况晏冰先不看信,忙搀扶着贾琏,携着他的手在暖阁内椅子中坐下,虽无须却依旧拿着手在下巴上抚了抚,含笑道:“琏二爷专程赶来,受委屈了。”又寒暄了几句,名人捧了水盆给贾琏洗手,另外置办酒菜送来,才去看许之安三人的书信,原本笑盈盈的,此时看了信却不笑了。
“老爷,那义忠亲王老千岁何等惜命的人,倘若他要‘舍生取义’,必然不会无的放矢,定是上头那位指挥他诬赖老爷们呢。老爷那这两日就准备送向京城弹劾义忠亲王的折子万万不可派人送去。”周韶良用心良苦地立在况晏冰身后。
况晏冰紧紧地抿着单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仔仔细细地将那三人的书信帖子看了又看,再三问贾琏:“那义忠亲王府果然有古怪?”但他已经听从圣命,要将弹劾义忠亲王的折子及时送到京城,倘若他不送,打乱了当今的宏图那该当何罪?
贾琏笑道:“古怪之处多了,只是太过琐碎,姑父说给当今并其他同僚听,才无人肯信。单说贾家宁国府与义忠亲王来往多了,偏他家娶儿媳,义忠亲王府并未打发人去贺喜,竟像是有意避嫌;再则,义忠亲王府里,伺候了老太妃几十年的老嬷嬷被老太妃推荐去了王家,如今老嬷嬷在薛家里教导薛家姑娘;还有义忠亲王身子骨矍铄,一直不提大棺材的事,偏也赶着年前急忙忙地将自己的棺材打造好摆在家中。若说义忠亲王年纪大了,准备棺材也无可厚非;可这节骨眼上,风吹草动都不能掉以轻心,义忠亲王到底为何笃定自己能有资格躺在那樯木棺材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琐碎的破绽呢。”
况晏冰见贾琏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凭着蛛丝马迹来断定义忠亲王府有古怪,思忖着自己若全信了他,若是他料错了,岂不是耽误了他为当今尽忠?若不信,倘若他猜对了,自己岂不是中了义忠亲王的奸计?原本他这广西总督就是从两广总督分出来的,地位不稳,更要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才是。
“琏哥儿,你拿了我的折子回京,瞧着京里的情形如何,再替我呈上折子。”况晏冰稍稍苦恼之后,便和蔼可亲地对贾琏道。
有许之安、黎芮、林如海三人的书信,他对贾琏自然是信任的。况且若是他依着章程呈送折子,途经驿站,兴许驿站中早埋伏下人,叫他半路反悔要讨回折子也不成。
贾琏连忙答应了,略吃了些酒菜,歇了两日,见他处又有官员来催促着况晏冰一同进京递折子,便由况晏冰做说客,将广西地面上五个大大小小皇帝一系官员弹劾义忠亲王的折子全部收了,因急等着看京城里如何,便又日夜兼程地向京都赶去,一路奔波,十月下旬到了京都城外,不等进城,先望见城外百姓神神秘秘似乎有什么忌惮,待再进了城,果然瞧见城中虽仍有百姓在街上做买卖,但不时有锦衣卫押送着一群还穿着锦绣带着金簪的官家女眷在街上招摇过市。
“二爷,这事是已经发出来了。”曹志坚也累得几乎掉了一层皮,兄弟三人个个脸色黑黄,满脸疲惫。
贾琏抿着嘴,并不在路上打听,一路带着况晏冰等人的折子向荣国府去,上了宁荣大街,就望见贾蓉穿着一身桃红满绣衫子带着贾蔷等人嘻嘻哈哈地骑着马。
“琏二叔没出家?”贾蓉嘲讽地问,面上的喜气如何都遮不住。
“你是哪里发了横财么?就这样高兴。”
横财二字叫贾蓉心一跳,唯恐贾琏知道了义忠亲王将钱财放在宁国府的事,立时没了方才的势头,低着头带着人就去了。
不等贾琏到了荣国府门前,荣国府门上已经知道消息,金彩、林之孝、戴良等纷纷出了门,迎上贾琏的马匹,只管抱着贾琏的腿抹眼泪。
“二爷再不回来,老太太都撑不住了!”金彩红着眼眶,看贾琏瘦削了许多,又道:“快去见见老太太吧,若是老太太瞧见二爷这么个样,不定多伤心。”
贾琏点了头,被人簇拥着进了荣国府,不先去见贾母,只领着金彩进警幻斋洗漱,待在里间更衣洗漱时就问金彩:“京城里是怎么了?我看街上好大太太、小姐被用绳子捆着拉着走。”
金彩望向十二扇的绢面秀丽江山图屏风后贾琏的身影,弓着身子道:“可了不得了!亏得林姑爷出京办差才回来,不然也要摊上大事!义忠亲王府,满门都被逼死了!”
屏风后的水声小了一些,须臾就听贾琏问:“都是个什么说法?”
“还能是什么说法?都说御史台、兰台寺并京城内外的一群老爷们合伙威逼利诱吓唬老亲王要他认罪,老亲王为表清白,先杀了才几岁的小公子,用小公子的血写了状词,然后自己也自裁了。老太妃、王妃见老亲王如此,伤心之下,便跟两个郡主也都吊死在自家正堂上。闹得这样大,连圣人也不敢出声说一句老千岁罪有应得,太上皇震怒,下旨将逼迫老千岁的人一一捉拿归案,但凡是弹劾老千岁的老爷,都一一治罪了。新近听说两个外地的老爷昨儿的折子才进京,半夜里捉拿他们的锦衣卫便已经派出去了。”
“圣人也不能说句公道话?”贾琏匆匆洗了头发,满头水珠地就披着衣裳出了屏风。
金彩连忙拿了帕子去擦贾琏头发上的水,只说:“老千岁满门都被逼死了,公道自然在老千岁那边,圣人还能说个什么?”
“我最厌烦文死谏、武死战那一套!不管有理没理,只要一死,道理全在他们那了。”贾琏虽投机取巧,但此时见事情闹得比他预想得还大,当今竟然被打压得说不出一句维护自己一系官员的话,还是不免佩服太上皇姜还是老的辣,又为那些无辜官宦打抱不平。
金彩讷讷地道:“话虽如此,但义忠王府死了满门,谁能铁石心肠说句他们罪有应得?”
贾琏忽地想贾蓉那样高兴,果然是发了一笔横财了,待有机会,他且敲诈敲诈贾珍,也从中分出一碗羹来,正想着,只听门外脚步声缭乱,又有朱钗环佩叮咚声,忙整理衣衫迎出去,待掀开帘子,望见迎春搀扶着越发衰老的贾母、贾赦蜡黄着脸进来,忙先跪在贾母跟前,“叫老太太挂心了!”
贾母老泪纵横道:“你这天魔星,家里的柱子都叫你给拆了,只剩下你一个顶梁柱,你偏又不说一声就随着什么和尚道士跑了!”说着,就叫贾赦来教训贾琏。
贾赦也是激动不已,因贾琏不在,唯恐家财便宜了别人,少不得在屋子里卖力一些巴望着能再生一子,因此身子骨又被掏空一次,此时行动尚且有气无力,更遑论教训贾琏了,只是哆嗦着嘴,气咻咻地指着贾琏。
“老太太、老爷,哥哥瘦成这样,头发还湿着呢。”迎春红着眼眶,到底贾琏回来了,一颗心也就安了。
贾母冷声道:“我且问你,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糊涂心思要向外跑?”说着,不等贾琏答话,便叫全福、全禧等去里间给贾琏收拾头发,她与贾赦坐在外间,一面吩咐人去弄了好消化的羹汤来,一面与贾赦絮叨着今次断然不能饶了贾琏。
贾琏人在里间,听着外头贾母、贾赦絮絮叨叨,心想贾母还没老糊涂地趁着他不在搞什么“复辟”,待全福给他擦头发,就对跟着进来的赵天梁轻声道:“去兰台寺,跟姑父说一声,广西那边无事。”
赵天梁知道自己在跟着贾琏干大事,于是不追问,答应着就退了出去,出门骑了马,见隔壁的先生贾雨村又向这边走来,心笑这位贾雨村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骑着马便快速地向兰台寺赶去。
今次兰台寺、御史台两处遭殃的官员最多,此时兰台寺里萧索得很,拢共只有几个小官员并林如海在。
赵天梁见到了林如海,便将贾琏的话说了。
林如海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轻了不少,如今太上皇竟然叫人去各处驿站半路去拦截折子,可见他是想要斩尽杀绝,不给当今一系的官员半路反悔的机会呢。因“草船借箭”的主意是他向当今提起的,当今折损了这么些人马,少不得要算到他头上,如今广西无事,也算是他将功补过了,于是打发走了赵天梁,急忙出门向宫中去,在宫门处递了折子,待见大明宫总领太监戴权亲自来领他,便随着戴权进了宫,在御书房门前被戴权拦下,心知当今怒气正盛,便撩起袍子跪下,待夕阳西下时,只觉眼前的汉白玉都模糊了,戴权才出来说:“林大夫,圣人宣你觐见。”
林如海踉跄着起身,躬身进了御书房,只敢看眼前一方大红的毡毯,进来后,三呼万岁便又跪下了。
“林大人近来可好?”水沐穿着常服深深地皱着眉头,冷笑着站在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叩头道:“臣该死,恨不能及时拦住……”
“没用的话不必再说了,主意是你出的,如今所有人遭殃,唯独你平安无事!”水沐侧身一只手撑在御案上,心叹太上皇果然够狠,他这边不过是要抄了义忠亲王府,太上皇直接灭了义忠亲王府满门,反将了他一军,义忠亲王满门没了,他不但不能说他是畏罪自裁,只怕过几日,还要对他追封一番,风光大葬;更要紧的事,依着他们原先的算计,广西等远处的官员只怕已经送了折子在半路上了,那些折子落到太上皇手上,就是他们“逼死”义忠亲王满门的“罪证”。冷眼再三盯着林如海,许久看林如海惶恐不安,才不甘愿地挥手令他站起来。
林如海扶着腿缓缓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低声说:“圣人不必为广西的同僚担心,他们定然平安无事。”虽他曾经阻拦过水沐并那些官员,但如今水沐正在气头上,再提那事反倒叫水沐以为他存心搪塞。
水沐一怔,“你如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