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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只顾着打量暗暗打量许青珩。探春虽年幼,奈何她的教引嬷嬷志气大一心要教出一个比别人都强的姑娘,打她能听懂人话时就将样样事细细说给她听,在教引嬷嬷指点下,她也早早地懂了事,将方才许青珩与迎春的话听在耳中,不免沉思起来,心说许青珩避而不谈迎春出身,就已经是她的一干姊妹嫌弃的意思了。
元春扶着许青珩的臂膀,拿着手撩拨许青珩额前细软的刘海儿,柔声笑道:“你们两个这是要向哪里去?”
迎春回道:“青姐姐她们办了个赛绣会,给我下了帖子,请我过去凑个趣。”
“原来是办正经事呢,探丫头懒得很,叫她开始学做针线,她也不肯,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用不着,有针线上的人呢。青珩妹妹、迎春妹妹就带了她去开开眼界,也叫她明白,不管怎样的人家,女孩子家到底要有一手好针线才好见人。”元春说话间,就又扶着探春,将探春推到许青珩、迎春跟前。
迎春一怔,心说二房针线上的人还没裁剪掉?
许青珩见探春也才四五岁,生得冰雪聪明,看她不像个顽童,却也不怕她去了生事,只是唯恐天气冷叫她去了病了不好跟贾家交代,况且引着迎春去,众人心里明白什么缘故自然不会心存不满,但若乍然再领着一个探春去,对会中其他人就不好交代了。心中不肯,笑道:“我们这个会可不是胡闹的,也有一道道章程。若想入会,需要会中人写了禀帖,要入会的,写了自荐的帖子。探春妹妹闲了速速写了帖子来吧,若你来了,我们会中又多一个人,越发鼎盛了。”
探春心思细腻,因许青珩这一句再联系先前许青珩答迎春的话,已然明白自己这姨娘生的,且又只是贾琏堂妹的随着去了,难免叫许青珩在一众姊妹跟前为难,含糊着答应了。
元春也道:“待我回去了,便督促这个懒人将帖子写了。你们快去吧,若迟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说罢,领着探春一径地向前去,回头看不见许青珩、迎春了,才对探春道:“三妹妹回去就将帖子写了吧,她们那个会听起来当真正经得很,与别人家借着做针线聚在一起玩闹的迥然不同。
探春只得又答应了,人才到门前,还不等人打起毡布帘子,里头做了一样小子装扮的宝玉、湘云两个先窜出来了。
“三妹妹,快随我们去前头看琏爱哥哥收年例去。”史湘云盘了一头的小辫子,穿着宝玉的袍子、靴子,虽比探春还小一些,但也学了宝玉喊妹妹。
贾宝玉更是急不可耐,连连顿脚道:“快走、快走!”
探春稍稍犹豫了一下,被湘云、宝玉两个一拉,就也向前头跑去,一路听着奶娘们喊“小祖宗慢一些”,就出了荣庆堂垂花门,直接从后门进了警幻斋,三人气喘吁吁地又出了西边角门,果然望见外头闹哄哄的,各处的管事领着下人清点各色租子数目。
年纪略大一些的侍女在警幻斋门厅里张望不肯出来,只有年纪大的奶娘并几个也极小的小丫鬟兴趣盎然地跟着出门来看。
外头的管事见里头的小姐小爷出来了,忙对奶奶道:“怎领了宝二爷、姑娘们出来?这边乱哄哄,若碰到了该怎么着?”
奶娘委屈道:“我们哪里看得住这三个祖宗?”
林之孝见了,忙对一干小厮道:“快将孝敬哥儿、姐儿的玩意儿送老祖宗院子里去,叫奶娘领了哥儿姐儿回去。”
“林大叔,数目都没清点呢,一时离了眼前,若是数目对不上,我们不好对上头交代。”曹志坚捧着账册,连连道:“偏南北两地的庄子赶着一日进府,两边的东西弄混了也不好。”
林之孝听了,略一思量,就叫人领着宝玉、湘云、探春去贾琏外书房院子里去。
探春见宝玉、湘云两个不等奶娘说就冲那边跑去,稍稍犹豫,便也去了,进到那外书房,只见门边对峙的两间门房里都有热气涌出,掀了帘子去看,见里头竟是为了养茶花将炉火烧得极旺盛,再听廊下鸟雀叫声,又见抄手游廊里摆满了活鸡活鸭活兔,瞧见宝玉、湘云两个不见外地冲书房正屋去,因想瞧瞧贾琏书房是什么样,就也紧跟着进去,只见进去后,明间里就是贾芸、贾藻十几个子弟坐在高桌高凳上捏着笔杆子算账。
贾芸等见了他们来,少不得起身喊了叔叔、姑姑。
探春难得见到这么多大侄子,从容地笑了笑,又向北边屋子去,见宝玉、湘云两个去玩南北两地庄头带来的南北两地的小玩意,跟贾琏问了好,也向一匣子惠山泥人走去,手上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泥人,耳朵里仔细留意贾琏跟庄头说话。
只见那从北边来的庄头乌进顺道:“琏二爷是不知道,十年河东昔年河西,赖二一家如今惨着呢。”
贾琏道:“他带来万贯家私出去,能有什么惨的?”
乌进顺唏嘘道:“有个万贯家私又有什么用?他得罪了珍大爷,珍大爷能叫他出去逍遥自在了?他只当南边珍大爷有人,就往北边去,谁知到了北边珍大爷轻轻地拿了一个罪名,就将他一家下了大狱。如今他从京都带出去的家私,被我兄弟充作年例租子带了回来。”
贾琏摇头道:“敬老爷越老越糊涂了,早先由着珍大哥,还不要紧,如今珍大哥这可是谋财害命呢。将来算起来,有他的苦头吃了。”似赖二这种人,也只有贾珍当真垮了,才有他得意的时候,不然就是自找苦吃。
探春拿着泥捏的仕女听得心惊肉跳,昔日只觉贾琏分宗没道理得很,毕竟人多才能力量大;如今看来,却是君子明哲保身的大道理,装作去看手上泥人的穿着打扮,又侧耳去听,果然这事没完,乌进顺就又提起一事。
只见乌进顺满脸好奇地问贾琏:“东府蓉哥儿可是要娶妻了?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贾琏怔住,就扬声问外头:“芸儿,东府蓉哥儿要娶妻了吗?”
贾芸连忙垂手进来道:“并不知道这事。”说完,思量一番,只说:“东府那边忙着叫人扎红灯笼,先前我们只说他们府上还有孝就敢这样张扬着过年,却也没往蓉哥儿的亲事上想。”
乌进顺忙道:“可不就是要成亲了吗?珍大爷早打发人送信给我兄弟乌进孝,叫他拿着要送来的银子顺路多买些鹿舌、鹿筋、熊掌、獐子带回来,我兄弟也说八成是东府办喜事要用的。”
贾琏摩挲着下巴玩笑道:“你该将咱们的东西高价卖给你兄弟,这样你们路上省事,我见了真金白银也开怀。”
“实不相瞒,小的想起二爷早先说过要减了一些大肉,就斗胆卖了一半呢。不然今年进上来的银子哪里有那么多。”乌进顺压低声音笑说。
“好精明的人,正该这么着。隔壁娶妻咱们这边好歹是邻居,也要打听打听娶的是谁才好送礼。芸儿,没事打听打听去。”
“哎。”
探春听到这,不免去偷看贾琏,见贾琏听了不恼反而称赞乌进顺脑筋灵活,只觉这才是持家的法子,他们家人口原就不多,要那么些大鱼大肉,也是便宜了下头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东府,贾敬之妻的孝期还没过,竟然已经在准备喜事了,也不怕晦气。
随后又见贾芸、贾藻等进来报账,探春才要再听听,又见林之孝从外头进来对宝玉道:“宝二爷快去瞧瞧,南边送了一只雪白的果子狸,那果子狸长着兔子眼、猪鼻子很是滑稽。”
宝玉、湘云两个听了,匆匆说了一声“琏二哥我们走了”,又一溜烟地向外去。
探春原想听一听这边的账,此时也不好留下,匆匆冲贾琏一拜,赶紧随着宝玉、湘云回后院去,到了贾母房中,先见元春已经回东边花园子去,随后就见一只用笼子装着的白色小兽,因那白兽初来有些凶猛,贾母不许他们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
在这边盘桓了半日,直到黄昏时分,才见迎春笑盈盈地领着司棋、红玉回来了。
才落座,迎春便笑道:“原本只当我的针线拿得出手,谁知过去了,一见其他姊妹的,我竟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说罢,就将在赛绣会上别人送她的精致秀气的帕子、香囊等绣品拿给贾母等人看。
宝玉、湘云两个心思放在了玩笑上,略看了两眼,竟是不忙称赞东西好坏,先下了决心将东西据为己有,自说自话地就要瓜分了东西。
“好了好了,你大姐姐才得的东西,哪里好送人?”贾母也无心指点迎春针线,就说:“你也乏了,去换了衣裳再来吃饭。今天有新鲜的海货吃呢。”
迎春忙辞了贾母,出了门才见探春也跟了出来,一笑后牵着她一同向后院去,自己进暖阁换衣裳。
探春坐在床边去看那一包帕子、香囊,见个个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就道:“迎大姐姐,待回头我写了帖子,只管送来你这。你替我收了不要叫别人瞧见只说替我送到许家了,若是青珩姐姐再来请你,你只说去许家玩,别提赛绣会的事。”
迎春从暖阁珠帘里探出头来,疑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探春苦笑道:“何苦呢?左右大老爷只有你一个,出门了人家只说是荣国府大姑娘,我却不一样。何苦巴巴地去了,叫青珩姐姐为难?若不写,在元春姐姐那又说不过去。”
迎春穿着家常粉色裙子出来,边叫绣橘给她系着鹅黄绸子腰带,边物伤其类地道:“你放心吧,青珩姐姐说,眼看着过年各家里都忙了,这赛绣会下次再开就是年后了。她劝我明年做了东道,我已经答应了,且也请了那些姊妹们来。”
探春心中一暖,以她这庶出的身份,若想自自然然地进去许青珩一干女子中,只有做东道这法子最妥当,哪有东道主家的姑娘不来帮着招待人的,又觉迎春这是在她之前就替她着想了,感激道:“我只当大姐姐气我上会子派人去接也不肯来,背地里埋怨我不识好歹呢,不想大姐姐待我还是这样。”眼睛虽酸涩,但她不是轻易悲戚的人,于是眨着眼睛,强颜欢笑。
迎春与探春一同坐在床上,见她比湘云只大两月,如今湘云还在贾母庇护下一派天真烂漫,她却已经这样隐忍,握着她的手道:“我怎会不知道你也为难呢,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受过的这些,我都受过。快高兴一些,做出不卑不亢的样来,你们老爷、太太才欢喜。”
探春连连点头。
“日后若缺了什么,只管来跟我说吧。大处我也帮不到你,小的地方我还有些能耐。”
“……这么着,琏二哥他可会……”
迎春听探春提起贾琏,立时很有些引以为豪地道:“哥哥不是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人,我的东西,给你一些,你不张扬,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唯恐惹来是非,叫二老爷、二太太又提先前那替元大姐姐出嫁妆的事,才要悄悄摸摸的。”
探春听了,立时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求到迎春这,不然叫赵姨娘知道了,赵姨娘定然借着她的由头隔三差五地来跟迎春讨东西,如此也辜负了迎春对她的爱惜之情,却因提到元春,轻声道:“姨娘说她兄弟媳妇瞧见我们太太悄悄抬了东西去典当,据说请了不少媒人去陈家,大姐姐的亲事八成要定下了。”
不等迎春出声,外头套间里传来两声教引嬷嬷的咳嗽声,迎春忙道:“这不是我们该说的话,走,去老祖宗那边吃饭去。”
探春赶紧应了,因见迎春心无芥蒂,一时放下心上石头,脚步轻快地就随着她去了。
☆、第75章科举考试
迎春、探春姊妹将话说开了,虽因重重顾忌,探春不能常过来,迎春也不能再唐突地打发人去接,但在无人处,二人隐隐有些亲密无间的模样。
贾母慧眼如炬地看出一二,也因心疼探春乐意替她们遮掩一番,待到了来年三月桃李盛开之时,连东府那边贾蓉娶妻也不甚关心,只在尤氏抱着惜春领着新媳妇秦氏登门请安的时候,赞叹了一番秦氏举世无双的相貌,又怜惜了惜春一回,便一门心思准备着时隔三四年后,贾家女儿第一次请客的事。
贾母先从迎春那问得要请的女孩数目,饶有兴致地亲自指点迎春如何待人接物,精力旺盛地领着迎春、探春去花园里转了一圈,挑了一处夹着新绿垂柳、围着深红浅白桃李的复道小楼,亲自挑了几幅应景的名家字画挂在小楼中,给葛魁之女葛慧中下了帖子请她替迎春、探春张罗着,又命她的小厨房准备出酒馔果菜,待到那一日,叫管事媳妇、丫鬟们去角门上去迎。
虽她不露面,但到天晚了送客后,听葛慧中过来说此次赛绣会宾主尽欢,不管是迎春还是探春个个都讨人喜欢,也便安了心,请人送走了葛慧中,在榻上倚着,正回忆自己年轻那会子跟一群姊妹们是如何玩乐的,就见王夫人红光满面地进来了。
“可是陈家那边有消息了?”贾母坐了起来。
王夫人含笑点头,走到贾母榻前就要跪下,被贾母拉住后,红着眼眶依旧不肯起,跪在脚踏上道:“多亏了老祖宗,不然大姑娘不知要配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只有这么一遭,再没下次了。若不是见大姑娘打小养在我身边,我也懒怠管这事。”贾母心里也高兴,但嘴上忍不住警告王夫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