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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依旧与冯紫英在贾珠房外廊下躺椅中躺着,闭着眼对赵天梁、赵天栋道:“叫族里的子弟们小心一些,见了宁国府一宗的,要戒急用忍,不可与他们起争执。”
赵天梁琢磨着贾蓉来李家门上自取其辱了一遭,回头必定要捏着软柿子欺负,忙答应了一声。
“要教训那贾蓉,我有的是法子。”一直看似睡觉的冯紫英忽地插嘴道。
“那就拜托了。”贾琏闭着眼睛含笑道,有人自愿帮忙,他怎会推辞?
☆、第65章嗟来之食
贾琏并不追问冯紫英的法子是什么,但料想他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要整治贾蓉也容易,到傍晚冯家来人催请,冯紫英才回了家去。
贾琏记起明日黎碧舟之母、许玉珩之母回江苏,就叫赵天梁去了一趟许家,将不能去送行的缘由说了一说。
不想第二日黄昏时分,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四人便齐齐地骑马登门拜访。
黎碧舟是颇有才名的,袁靖风在翰林院学习了一年有余,许玉珩是年少进学,许玉玚也是国子监一干太学生中的佼佼者。
这四人来了,李守中不像是对贾家等人那般疏离,一听儿子说有贵客来,立时笑容满面地坐在外书房等人来见,见黎碧舟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袁靖风持重沉稳,许家兄弟更是灵气逼人,便笑微微地问:“哥儿几个怎有功夫过来?”
众人多少都在国子监中读过两日的书,见了李守中齐齐喊他老师,待李守中请他们坐下后,黎碧舟笑道:“听说我们的结义兄弟四弟的哥哥病倒了,我们兄弟便结伴来探望探望。”
李守中吃惊地问:“那贾琏是你们结拜兄弟?”
许玉珩两只手撑在膝盖上道:“老师定是以为我们四弟才疏学浅,不配跟我们结拜吧。老师不知道,四弟很有慧根呢。”
李守中沉默不语,依着他的意思,昔日是宁肯将李纨嫁给这四人中任何一个的,毕竟这四家也是书香门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奈何那会子实在喜欢贾珠,又被贾政迷惑,一时糊涂定下亲事来,此时沉吟一番,说道:“我也听说过贾家琏哥儿要正经读书的事,只是他们家那样的行事,虽听说了,不曾眼见,也不肯信罢了。”于是又问袁靖风在翰林院里都做什么,又催促黎碧舟早些参加科考,又催促许玉珩、许玉玚兄弟速速参加秋闱速速选官,半日后,见他们要去见贾琏、贾珠,又叫李诚、李谨兄弟陪着同去。
黎碧舟四人辞了李守中,便向李诚打听贾珠病情,待听说贾琏豁出去叫人给贾珠灌了冰盐水,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连声地称赞贾琏重情重义,黎碧舟因黎芮素日所说,也觉贾琏行事圆滑、城府极深,此时又听这么一桩事,便想管他行事如何圆滑呢,行事圆滑的也有好人,心无城府的未必不是歹人。
到了东厢房外,见厢房外廊下暖阁里放着一张简陋床铺,看上面的被褥枕席便知道是贾琏夜间守在这边。
“四弟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许玉珩不赞同道。
“正是,还有那冰盐水……太过冒险了,若是不成,岂不是也害了你自己?”袁靖风训斥道。
贾琏忙拱手道:“诸位哥哥迟两日再教训我吧,不管怎样如今珠大哥总算平安无恙。”因听说许玉珩、黎婉婷定了亲,连声道恭喜,心叹那双玉手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见许玉珩不尴不尬的,也明白其中缘故,又叫人与房中李纨说一声,引着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进了房中去见。
房里李纨躲到屏风后,隔着屏风见过了黎碧舟四人。
床上贾珠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似个玉人一般静静地躺在床上,见众人来,先要勉强起身,被贾琏按回去后,惨淡地笑道:“失礼了。”
“这会子了,还在乎什么礼数?你觉得身上怎样?”黎碧舟年纪最长,进来问候贾珠的事,也该他先开口。
贾珠迟疑一番,开口慢吞吞地道:“……琏儿不懂这个,请你们帮他替我写了折子,将工部的差事,辞了吧……”
屏风后响起低低的一声“唉——”,贾琏心知是那李纨听贾珠说要辞官按捺不住了,俯身对贾珠道:“珠大哥何苦为难我,这事哪里能由着我做主?”贾政、王夫人原本就巴不得在家中扎他的小人,这事若是由他出头,那两口子不得恨不得在他饭里下药。
贾珠虽病了,但也听见了屏风后李纨的动静,苦笑道:“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熬几年……何苦呢?总归有二老爷的事,前程有限……不如留下一命,在家中家塾教书育人,倘教导出一二名于家于国有望的,那就是我这辈子的造化了。”这一句话后,微微有些发喘,再说不出旁的来了。
屏风后李纨听出贾珠话里的哀声,便默默地啜泣起来,原本存着一颗望夫成龙的心,这两日里险些看着贾珠死在她面前,只觉得那些身外事一概不必苦求了,只求今生晚几年守寡,这就是她的造化了。
黎碧舟、袁靖风几人听了,无不替他扼腕。
“如此,先捎话回话,看二叔、二婶待要如何吧。”贾琏琢磨着如今还要贾珠做官,不亚于逼死他,那冰水虽一时救了他性命,也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冰坏了。
贾珠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又连声地喊李纨。
李纨本不肯出来,此时也揩干了眼泪,款款地从屏风后走出,跪在床前脚踏上,轻声问:“大爷是渴了?”
贾珠摇摇头,指着李纨对贾琏五人道:“倘若我活不过这几日了,请你们多多关照你们大嫂子吧,我先谢谢你们了。”
李纨一听这话,眼泪立时滚了下来,趴在床边痛哭不已。
贾琏笑道:“大哥快别说这些灰心丧气话,心若是灰了,无病无灾也能消磨死人。我最听不得人家这样的托付了,大哥若当真疼大嫂子,就憋着一口气痊愈了吧。不然,若是婶子怪罪起来,谁能救得了大嫂子?”
李纨哭得越发厉害,贾珠见此,也不忍再发哀声。
贾琏拉着黎碧舟四人小心地退出去。
“你这大哥倒是个仁义人,只可惜……”袁靖风与贾珠来往不多,此时也不免为他叹息。
贾琏轻声道:“如今,还望珠大哥的心意,家中的二叔二婶能明白才好。”又见天越发黑了,唯恐犯了夜禁,赶紧送黎碧舟几人出门,又打发人回荣国府,将贾珠决心罢官的话传过去。
这话传到荣国府中,贾母沉吟良久,虽心疼孙子,但眼下贾珠是二房唯一“出息”的一个,也不敢为二房拿主意,就叫了如今管事的鸳鸯来,叫鸳鸯去将这事告诉贾政、王夫人。
天色已晚,鸳鸯并不从大门去王夫人那,穿过穿堂叫两个小丫头子挑着灯笼送自己抄近路过去,进了东边花园子里,就见这边乱的不成套。
年幼的贾环哇哇大哭,赵姨娘不耐烦地骂奶娘不尽心,瞧见眼前的探春,又骂探春不长进,直念叨着亲孙女还被个外头来的侄孙女史湘云压了一头。
地方狭窄,鸳鸯原不肯听这些闲话,偏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见金钏接了出来,悄声问:“赵姨娘这是怎么了?”
金钏道:“她能怎样?听说大爷不好了,恨不得烧香还愿似的。老爷如今又不像早先那样日日在外院跟客人们说话,见她那个样,少不得骂她两句。她心里不忿,又掂量着老爷今晚上住在外书房,自然要借机指桑骂槐地发发牢骚。”
“太太不管?”鸳鸯蹙眉。
“骂的又不是太太生的,太太才懒得过问呢。”金钏说着,领着鸳鸯到了王夫人门前,便伸手打起那道红漆竹帘,请鸳鸯进去。
鸳鸯进去了,望见天这样晚了,王夫人还在与元春母女二人坐在炕上边做针线边说话,见元春不复两年前的国色天香,如今好似染上了香火气一般,疲惫得不似个闺中女儿,却像是个操持家务的少妇。心里想着,就将李家捎来的话说了。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忙问。
鸳鸯心道莫非贾母发话不许贾珠辞官,王夫人就心安理得地叫贾珠拼死做官去?“老太太说,她终归只是祖母,此事该如何定夺,还要看二老爷、二太太的意思。”
元春见鸳鸯离开贾母跟前越发地沉稳干练,又见她穿着件粉蓝底子撒花缎面交领长袄、配着条银灰百褶裙,又俏丽又利落,心道人说这鸳鸯要配给贾琏的奶兄,她这样的的人物也肯甘心?笑道:“劳烦你大晚上的来这一趟,抱琴去送一送你鸳鸯姐姐吧。”含笑望着鸳鸯出去了,叹道:“若是昔日叫这鸳鸯随了大哥,如今该多省事呢。”
王夫人叠着两只手,并不接这话,虽贾琏不收鸳鸯,但鸳鸯如今也是贾琏那边的人,哪里是轻易能动的,忙叫人去请了贾政来商议。
元春见此,也起身退了出去。
“怎么环哥儿又哭个不停?”贾政人还没进来,不耐烦的声音已经飘进来了,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先甩了帘子进来,重重地坐在暖阁炕上。
昔日住着的院子宽大,贾政内外两个书房哪一个离着后院都有些距离,自然听不见那些琐碎声音,如今住得拥挤,隔三差五地听着赵姨娘房里的动静,也不似早先那般觉得她“本分”了。
王夫人道:“环哥儿有些受凉了。”忙又将贾珠要辞官的话说给贾政听。
贾政呆住,他全指望贾珠出人头地,替他出一口气呢,如今贾珠竟然不肯做官了!忙道:“竟病成这样?”想起贾琏的手段,又道:“莫非是琏哥儿无中生有?”又疑心贾琏早算计着贾珠体弱,才肯将官让给贾珠做。
“要不,明儿个老爷去看看?”王夫人试探道,贾政自从在金陵出了事,至今不曾出过门,借着这事出门试试看外头人的态度却也不错。
贾政唯恐去了被李守中小看,忙道:“我哪里出得了门?”
“……可咱们不出门,就只能由着琏哥儿拿捏了。兴许珠儿身子骨好端端的,是那琏哥儿有意造谣呢?”
夫妇二人皆知贾珠的身子,受过这次挫折,哪里会好端端的。只是当初分家时许下不能再挂荣国府名头出外行走,前不久与王家断了来往连王仁大喜都不能过去,如今已经是将所有都赌在了贾珠的官位上,哪里甘心叫他罢官回家。
贾政思量再三,咬牙点了点头,因在这屋里尚且能听见赵姨娘房里的哭声,也不耐烦在这过夜,起身便又回了前院书房。
第二日一早,贾政过王夫人这边一同商议带去李家的礼物,就见迎春的丫鬟司棋与鸳鸯二人过来了。
司棋笑道:“我们姑娘想念三姑娘了,想接三姑娘过去住几日。”
王夫人瞧一眼鸳鸯,就知道定是鸳鸯昨晚上听见探春在赵姨娘手下受委屈了,告诉了迎春,迎春这才要接人。眼下也顾不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点头就叫司棋、鸳鸯去请探春去荣禧堂那边住着。
过一会子,探春穿着身橘黄衣裙,带着金项圈衣衫整齐地过来,进门后见了贾政夫妇便笔直地跪在地上稚嫩地道:“老爷、太太,”略回想了一番教引嬷嬷是如何指点的,又接着咬字清晰地说,“如今咱们家里事多,我虽不能为老爷太太大姐姐分忧,但守在这边也安心。若过去了,那边必定怕老太太担心,将上下消息都瞒着,女儿过去了,不得知道大哥哥的事,越发会为大哥哥担心。”
贾政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