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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咽下口中米粒后,又放下手上筷子,说道:“就住在老太太屋后原先大姐姐住着的院子里。”
贾琏道:“甭管里头老太太给放了什么人,全部打发出去,依着在老宅时列下的单子叫人去你院子里伺候。”
“哎。”迎春柔声答应着。
司棋站在地上抢着笑道:“二爷尽管放心,我们姑娘一路上就想着这事呢。”
“想着就好。”贾琏想着既然是元春早先住过的,那就当是宽敞的好院子了,只是贾母安排金彩做大总管的时候太过意气风发了,他须得去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才行。漱口洗手后道:“迎春陪着老爷,等会子我打发人将库里的字画扇子给老爷送来。”
贾赦欣慰地连连点头。
“只是,兴许有人欺负老爷病弱说话不利落,会求到老爷跟前办事,这么着,儿子就算要唱白脸,也会……”贾琏欲言又止。
贾赦咳嗽两声,指着贾琏道:“我、静养!”想着如今爵在贾琏身上,他还能住着上房;库房里的东西,贾琏说拿给他就拿给他,简直是把他当太上皇供着,这么着,他哪里还会去管其他人死活。现催着迎春拿了他的眼镜儿来,就等着回头赏鉴字画。
贾琏抿着嘴一笑,出了门,就见东小院里的莺莺燕燕等着来磕头,于是叫人请了奶娘赵嬷嬷来,问候了赵嬷嬷一声,就对赵嬷嬷道:“老爷的几个老姨娘留在东小院里养着,叫她们伺候着老爷。其他年轻的,妈妈立时领着出去,有家的叫她们各回各家准备嫁人去,没家的,也寻了人将她们嫁了,记好名字回头来领了一人二十两银子的嫁妆;不肯嫁的,也不必客气,直接拉出去发卖了。”
赵嬷嬷早知道贾琏如今越发威风了,含笑向贾赦房里探头问:“二爷这样说,老爷可肯?”想想贾赦那么个脾气,怎会主动不要了那些花朵一样的美人?
“老爷如今以养身子为重,哪里不肯?”贾琏想着贾赦的身子一路奔波,回头不等字画送来,就要先昏睡过去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便叫了一群媳妇来领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时贾琏得道了,身为贾琏奶娘的赵嬷嬷说一声,早有一群媳妇、婆子来劝说自家女儿回家去。
贾赦院里藏着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外头人听说要放出去,立时就央了人来求娶;那些美人们也有看得开的,巴不得出去的,也有看不开舍不得眼前虚富贵的,但不论如何,因看贾赦不出面,都没胆子闹出来,各自拿着包袱去了。
贾母打着伺候贾赦汤药的幌子早早安排在这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拿着包袱去了贾母那,回头贾母又派了鸳鸯过来。
鸳鸯瞧着贾赦这院子清净不少,笑道:“二爷,老太太说是她考虑不周,忘了老爷是那么个性子。人打发了就打发了吧,只是她还有些事想跟二爷商议。”
贾琏正坐在廊下栏杆上看吴新登的“投名状”,听了这话,就笑道:“你告诉老太太,我立时过去。”
鸳鸯一怔,随后见贾琏暗暗给她使眼色,先因那勾魂一样的眼神迷怔了一下,脸上烧了一烧,随后就去跟贾母回话。
贾琏待赵嬷嬷来回话时,就将早先与赵天梁等商议好的名单拿给赵嬷嬷,“妈妈依着这名单来安排人手,从厨房到二门角门上的小幺儿,哪个不服的,只管打出去。旁人怎样宽仁我不管,我手上可是不养那些仗着有些体面就以干爷爷干奶奶自居的主。”
赵嬷嬷连连答应了,眉开眼笑地看着越发出息了的贾琏,因不识字,就寻了个识字的小幺儿跟着去安排那些琐碎事。
贾琏瞧着内院再没有其他事了,叫人拿些库房里的字画给贾赦送来后,免得有人来寻贾赦求情,就叫人锁了东跨院的门,一径地向前去,有意地在荣禧堂五间大正房里转了转,将堂上大紫檀雕螭案上的摆设字画一一看遍,从西边穿堂进了贾母院,直接向贾母的屋子里去。
这会子贾母正在歇晌,人躺在榻上,虽叫丫鬟引着贾琏进来,也只装作不知道他来,依旧叫琥珀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须臾见腿上的力道没了,又听吱嘎一声,正待要训斥琥珀,就见杏脸桃腮的琥珀疑惑地看向自顾自拖来凳子坐在贾母面前的贾琏。
“琏儿来了?”贾母笑道,心下不喜贾琏没规矩地不听长辈发话就搬了凳子坐下。
“嗯,来了,有些东西要给老祖宗过目。”贾琏将金陵铺子掌柜们的供词并吴新登的投名状递给贾母,“老祖宗放心,案子撤了,你的那些下人还养在我手上呢。”
琥珀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回过神来,还要再给贾母捶腿,见贾母挥手示意她出去,只得轻轻地退了出去。
贾母坐正了身子,两只手微微发颤,只见几张纸上,是金陵铺子掌柜们签字画押的证词,句句都是指证她指使人窃取贾家钱财;那册子上,更是事无巨细,连她拿着日常开销名目从公中支取二百两打点她院中死了的丫头家人的事,也细细地写在上头,放下证词、册子,沉稳地问:“琏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吃下去的,吐出来。我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不知道的还不止呢——幸亏有吴新登,他给孙儿略算了一算,亏在老祖宗手上的钱财就有几十万。”贾琏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来。
贾母听到吴新登的名字心里一咯噔,冷笑道:“你在金陵无法无天惯了,回到家里,也要蹬鼻子上脸?我一辈子的老脸因为你都丢尽了,想来也活不了几年了,还有什么怕头?那十七万明明进了你手上……”
贾琏看贾母是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笑道:“虽有虱子多了不痒这话,可也要防着虱子从棉袄里爬到饭碗里恶心自己不是?”
☆、第39章树倒猢狲散
贾琏翻看着账册,啧啧道:“亏得老祖宗下得了手,到底公中的不是自己的不心疼。”
贾母怔怔地,向贾琏伸了伸手,想待贾琏将脸伸过来时,重重地扇在他脸上,谁知贾琏见她伸手也不搭理,最后一只手握了握拳头,笑道:“琏儿,我前儿才说想念云丫头了,明儿个打发人将她接来吧。”
贾琏嗤笑一声,心想贾赦都说过贾母将史家两位得罪了,贾母还拿史家来压他?“慢说什么云丫头,就算将史家两位侯爷接过来,老祖宗您该吐出来的,也一样要吐出来。如今老太太的把柄、二老爷的把柄我都有,今儿个当着圣人的面,除了我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二老爷求情的。事已至此,您总该识时务了吧。”
贾母见贾琏的话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一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尚且因这一站头晕眼花中,就冷笑道:“你这不孝孙子孙是要逼着我去死?”当下叫道:“鸳鸯、鹦鹉,速速拿了白绫来,叫我吊死在琏二爷面前!”
鸳鸯、琥珀等丫鬟赶紧进来,见贾母动怒,便跪了一地。
贾琏当即也躬身为难道:“老祖宗,金陵的官司孙儿已经压下去了,虽有几句风言风语,但老祖宗不理会他们就是,何必要自裁谢罪?您若当真去了,说闲话的只会更多。”
贾母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见此时贾琏还不肯服软,思量再三,只觉此时自己跟贾琏翻脸,外头人定会以为她还是偏心贾政为了贾政有意不给贾赦、贾琏父子好脸,总归不管贾琏对她做出什么不孝的事,外头人也只会说她不好,挥手叫鸳鸯、琥珀等退下,忍辱道:“你想要多少?”
“老太太给多少?”
“十万,早先拿了十七万出来,我哪里还有多少?”贾母颓唐地道,本以为贾代善没了,满府里就以她为尊,谁承想,竟然冒出个逼着她死的孙子。
“四十万,孙儿已经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呢,这账本上其他零碎的,合起来也有个几十万呢。”贾琏道。
贾母不肯,但她、贾政都已经被贾琏压得死死的,就连贾珠的前程也拴在贾琏手上,便是她此时死了,外头的人只会替贾琏打抱不平,以为是她陷贾琏于不义,只得服软了,“给你可以,但你写下字据来,若你反悔,我便拿了字据出来给旁人看,叫人知道你这‘孝子’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贾琏琢磨着四十万也够了,剩下的银子他慢慢拿就是,笑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您一个养尊处优的老人家,没事赏晚辈件好衣裳就够体面的了,留着银子也没地用,不如给了孙子支撑家业。”据说贾家还欠着朝廷的银子没还呢。
“无耻!”贾母啐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于是叫鸳鸯拿了纸笔来,逼着贾琏写下保证收了银子后,不再提起她先前所做之事并替贾政求情、将官位让给贾珠。
贾琏心知鸳鸯识字,就道:“叫鸳鸯来写,不然,指不定老祖宗一个眼神,又叫她去史家、王家搬救兵呢。”
贾母冷笑道:“你在金陵闹了一场,史家、王家的名声都叫你败坏尽了,谁还肯来?”见这话又与自己方才假说接了史湘云来的话相悖,白白打了自己的嘴,又有些怏怏不乐。
鸳鸯提笔写下契约,贾琏看了一遍,也就签了字按了手印。
“真等老祖宗拿出这契约的时候,贾家就彻底完了。”贾琏将契约递给贾母。
贾母因贾琏这句话伤感起来,心道可不是嘛,若当真到了那一日,贾家上上下下就没个能看的人了。心里闷闷的,当即叫鸳鸯等拿着钥匙去她私库里提了四万金锭,交给贾琏后,便头脑昏昏地扶着鸳鸯去床上躺着。
贾琏却不立时走,反倒问贾母:“老祖宗,那赖大、吴新登偷了家里几十万走了,孙儿如今领着老祖宗的话抄了他们家可好?这么着,府里的亏空也能弥补一二。”
贾母一怔,随后又想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管得着赖大、吴新登两个,背着身子挥了挥手,只道:“由着你去吧,叫人关了院子,我身上懒懒的,不耐烦见什么人。”
“多谢老祖宗,老祖宗放心,日后只要不离谱,随着您如何摆宴席、含饴弄孙都行。”贾琏弓着身子后退,不将贾母那嗤笑声放在心上,出了门,叫了全福、全寿替他拿着金子,依旧从穿堂出了贾母院子,再从荣禧堂前的另一处穿堂拐进去,就到了如今改作他内书房的小院了。
这小院小巧玲珑,过了三间的门厅,便瞧见里头翠竹杆杆,左右两边廊下摆着精巧的苔藓盆景,顺着雕花游廊向前,是三间并不隔开、布置雅致用以待客的小厅,粉墙上挂着琴瑟箫筝,地上摆着棋盘、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挨着东边墙立着的书架上放着经书子集,从这小厅后门出去,就见迎面姹紫嫣红一片,满满的红梅、白梅堆积,暖阁里挂着学舌乱叫的鹦鹉八哥,随后就是用作起居坐卧的连着卷棚的三间大屋子,明间里大理石铁梨木条几上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一鼎汝窑熏炉,条几前面一张方桌上摆着棋盘,左右各放着一张太师椅;东间里摆着三进的榉木镂空海棠花围拔步床挂着湛蓝、水绿、月白三层纱帐,拔步床对面是一张熏床;西间里的八仙八宝螺钿柜子齐齐地挨着四面墙立着,柜子上美人耸肩玉瓶中插着一枝含露红梅,槅子里或挂着宝剑或悬着玉瓶。
因知道贾琏来,屋子里早早地烧了地炕。
贾琏进了西间后,将身上披着的石青色猩猩毡脱去,打开一个柜子门看,见里头是贾母私产中的字画,草草地点了点数目,又打开另外一个,那柜子里放着个匣子,匣子里是用金子、银子在钱庄换来的会票子。
“二爷,今晚上小的趁夜拿着会票子将银子取来。”赵天梁领着人将方才的三万金子也放在这柜子里,随后凑到贾琏耳边低声道。
“不用这么急,过几日再说吧。”贾琏心里想着不愧是书中贾宝玉的内书房,果然修饰的精致文雅,只是贾宝玉起的那绮霰斋三个字有些不吉利。
“把这院子改名为警幻斋。”贾琏见屋内恰有香炉,对着香炉一拜,心道多谢警幻姐姐保佑他升官发财。
赵天梁忙答应了一声,问明白是哪三个字,立时叫小厮去请了人写字做匾,随后道:“二爷去瞧瞧周瑞几个不?外头各家的女儿、儿子、亲家都过来跪着求了。”
贾琏道:“二太太没叫人来?珠大爷没来?”
赵天梁道:“一个也没来。”
“叫一拨可靠的兄弟,不要走漏风声将赖大一家、吴新登一家前后门堵上,若走漏了一点风声,放走了哪个谁……”贾琏琢磨着要抄赖家,那赖尚荣不在籍上,若赖尚荣裹挟了东西逃走,却不好去抓他;吴新登一家都在籍上,倒好处置。
赵天梁笑道:“二爷放心,等会子那赖老婆子婆媳两个一准仗着一张老脸来替周瑞几个求情——她们也未必不知道求不来,只是装模作样求一求,然后去老太太跟前套话问问新大总管的事。到时候我们再围住他们家。那赖尚荣也是个被人捧着长大的,不见了爹,又不见了奶奶老娘,他哪里知道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家一团乱麻,咱们收拾他还不容易?”如今是金彩做大总管,还愁找不到人手?
贾琏点了点头,穿了大毡出了警幻斋,从西偏门出去,便到了早先是贾政的,如今是他的外书房外,果然瞧见周瑞、周瑞家的、吴兴、吴兴家的并其他人被捆在地上,后头跟着跪了一大帮子人,瞧见贾琏来,众人赶紧磕头求贾琏开恩。
贾琏眯着眼望了眼日头,见金彩、张材、余信、单大良、林之孝并这些人的内人一干男女管家都过来了,才指着周瑞等人道:“谋害我就罢了,还谋害我家老爷,这等罪名,岂是你们磕头就能免了的?金大总管,去问问二太太,这些害了我们的人她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