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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道,我为何自称二爷,反倒叫人称你为大姑娘?”贾琏去看吴新登送上来的“投名状”,这投名状里记载着的,都是贾家上上下下人犯下的事,越看越惊心,心道既然尾大不掉,他便叫贾家“小巧”一些,将用不着的人统统甩开——头一个要铲除掉的,就是吴新登,这种倒戈的小人不似金彩那般精明又不失仁厚,留着必是祸根。想着,就叫赵天梁来,叫他悄悄地把那满心等着做大总管的吴新登拉去卖掉。
迎春默不作声,略一想贾琏对贾家二房的敌意,就知道贾琏不将贾珠放在眼中,自称二爷是为了挤兑贾宝玉,而她这大姑娘,是为了挤兑元春,从此之后,荣国府大姑娘就是她贾迎春,不是贾元春。
“……我与元春姐姐有云泥之别,她是正经的太太生的,我是姨娘生的,哪里能与她相比?”迎春一句话后咬到了舌头,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回想一番贾元春那恍若石榴花一般明艳动人的容貌,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
“以前比不得,如今也要比。你心里可有了章程?”贾琏提着笔,将林之孝的名字在册子里勾起来,林之孝犯下的事比之赖大、张材等人实在不值一提。一提笔,就在迎春看着的名册上添上了林红玉的名字。
迎春闷不吭声。
贾琏不喜她这副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的模样,拿着手在桌上敲了敲,催促她快些拿出个章程来。
迎春被催得急了,吞吞吐吐道:“回去了,奶娘少不得要乔张乔致地捯饬叫她儿媳当差……我想将她打发了,又怕人言……”
“很好,除了奶娘呢?”贾琏指望着迎春能提到司棋,可看迎春只除去奶娘就仿佛万事遂心了,只得耐心引着她道:“除了奶娘,你身边其他人都很好么?”
迎春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司棋也很好?”贾琏问。
迎春怔住,贾琏道:“今非昔比了,老爷若再有个姑娘还就罢了,偏就只有你一个,不管嫡的庶的,都是你一家独大。树大招风,便是你自己个妄自菲薄,旁人也要吹捧着你。如此,就算你不威风,跟着你的人也要威风了。这么着,你该仔细想想哪一个会连累你。”
“譬如司棋吗?”迎春轻声问,难怪在门外的时候,司棋、绣橘两个被全福打发回去了。
贾琏点了点头。
迎春细细看向那纸上,虽对纸上众丫鬟的名字陌生的很,但只看那前头姓氏,也知道这些不是寻常的家生子,斟酌再三,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虽说司棋暴烈了些,但总归是自幼跟我生长在一处的,不知护着我多少次……”
贾琏蹙眉道:“但她祖母、外祖母两边的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回去了,少不得你要替我管一些琐碎事,你敢担保司棋不会趁机作威作福背着你我排除异己,抬举自家人?”
“我回去说她。”迎春难得肯定地说了句话,“我回去敲打她一番,日后我也会盯着她。哥哥不喜欢元春姐姐做了荣国府的大姑娘,我听哥哥的做了就是,只是那司棋……她心气本就高,如今就盘算着回府后如何如何,若冷不丁地叫后来的踩在她头上……”见贾琏不言语,当即起身对贾琏拜了一拜,又坚持道:“我一准劝说司棋自尊自重,不听人吹捧几句,就抬举那些论七八糟的亲戚,求哥哥千万别提撵了司棋走的话。”
贾琏琢磨着没了大观园,司棋便是跟那潘又安情投意合,也没了偷情的地,如此却也不怕什么,况且难得见迎春那么坚持,“罢了,反正是你的丫鬟,只是你告诉她一声,既然回了府后身份不同了,就要以身作则别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多谢哥哥。”迎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见贾琏还有旁的事,忙拿了名单回去跟司棋、绣橘两个说话。
☆、第33章胜负已分明
司棋望见名单上都是些老子娘腰板硬的主,又欢喜又害怕,唯恐被人抢了窝,但听迎春说不会叫后来者居上后,才笑嘻嘻地喊着大姑娘讨迎春欢喜。
迎春笑过了,便心事重重地将司棋家内外亲戚纷杂贾琏唯恐有人拿司棋家亲戚做幌子浑水摸鱼等说了一说。
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司棋原本瞧见周瑞、周瑞家的等都被捆起来了,只觉得满府的肥差没人领,于是动起了趁着还在金陵收买赵天梁等人劝说贾琏将差事给了她家叔婶的主意——她自是不知赵天梁等如今个个手里有上千两银子,自是看不上她那零碎几个钱——此时听迎春一说,如梦初醒般明白如今的琏二爷不好糊弄,赶紧歇了心里的打算,对着迎春连磕了两个头,口中道:“姑娘既然在琏二爷跟前保了我,我断然不会做叫姑娘跟着没脸的事。”
迎春也忙慌将司棋搀扶起来,说道:“咱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我怎会叫后来的欺负了你?琏二哥说的是,树大招风,便为了‘大姑娘’三个字,也不知有多少人将咱们看做眼中钉。虽有哥哥在,咱们回了府也该步步小心,万万不能被人拿着当枪使,叫哥哥左右为难。”
司棋听了连连点头,起身之后,又与迎春商议着哪个丫头得用,哪个有些轻狂该换掉。
到晚间,王善保家的因等不来贾琏那边的话,又想叫司棋在迎春这试试口风,司棋料到贾琏所说的“亲戚”第一个就是王善保家的,也不敢才答应了迎春又做下打脸的事,只拿话敷衍了王善保家的。
不觉间三个多月过去,八月里金桂飘香时,先黎芮又送了圣旨来,果然如黎芮所说,圣旨令贾赦荣养贾琏袭爵,又奖赏了贾琏一百两金锞子,另外还有太上皇亲笔所题“百善孝为先”匾额已经送入荣国府荣禧堂内悬挂。
至于贾政,虽圣旨上没提,但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也颇多,因此事牵扯到孝悌人伦,于是没人敢上折子替贾政求情,甚至没人敢当着人面说一句维护贾政的话——自然那日协助贾琏“救”贾赦有功的何知府,也因黎芮上折子时的一番赞扬得了嘉奖。
朝廷的恩旨来了没几日,京都贾家终于送了银子与信过来,今次来的人是贾珍并林之孝两口子。
林之孝的憨厚老实不下于金彩,随着贾珍进门后,见人将他们引到贾赦院子来,又不曾望见一个二房的下人,心里已经明白金陵这地面上的情况。
贾珍与贾琏寒暄后,林之孝上前打千,请了个安,“见过二爷。”待贾琏喊起后,才偷偷抬头,一眼望过去,只见琏二爷身上的脂粉气比在家时少了许多,越发显得风流倜傥,尤其是穿着一身苍青衫子,更衬得整个人多了两分书香气。
琏二爷也开始读书了?林之孝腹诽着,叫人将贾母拿出来的十七万两银子抬到贾琏跟前。
赵天梁打开那槐木箱子,箱子里露出一水的雪花银子。
“抬到老爷房中,一锭锭查,若刻有荣国府三字就不算数。”贾琏点了点头。
林之孝惊得睁大眼睛,须臾又低下头,说道:“这些银子都是老太太的梯己,老太太另叫我带了一万两,六万给大老爷压惊,两千给琏二爷花用,两千,给二老爷、二太太。”
“你先瞧着老爷检查过银子再去见二老爷、二太太吧。”贾琏将一手背在身后,请贾珍随着银箱子去贾赦房中。
贾珍原以为贾琏父子再不成气候了,谁知他们父子这么狠得下心,硬是拼了命地翻身了,含笑道:“琏哥儿比我走那会子老成多了。”见贾琏神色疏离,忙又道:“如今西府里,二老爷、二太太的东西,并元大妹妹、珠大兄弟、宝玉、探春都已经搬到东边花园子里。账册、账本,因吴新登不在,准备的不甚齐全,其他的都规整好了。”
贾琏又点了点头,心道定是金彩也到了荣国府,不然贾母不会连宝玉都打发出去了。
贾珍眸子微动,须臾想着贾琏是因为他替贾政上了陈情书才会如此疏离,回了京城挑两个俊俏的丫鬟送给他,自然能重新叫他跟他要好,于是也不大将眼下贾琏的冷淡放在眼中。
进了贾赦房中,贾赦望见了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坐在床边叫全福、全寿四个一锭锭银子看一遭,不嫌无趣地看了大半日,待见银子不是荣国府铸造的,才点了点头。
“梁大哥,拿了五千两银子并一些旁人送的人参、灵芝去知府衙门,辛苦了何知府快一年,如今请他销案吧,替我告罪一声,就说若不是实在抽不出身,必亲自登门道谢不可;再拿二百两打点衙门里卖过力的兄弟。”贾琏立时道。
贾赦琢磨着数目也不多,点了点头。
赵天梁原在门外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问:“那关在大牢里的人呢?”
“挑几个要紧的带回去送给老太太,其他的,权当做了善事,若是咱们家的下人,就去衙门消了他的籍,放他们出去,给几两银子叫他们做个小买卖;若不是,也只管放了,将他们原来的东西还还给他们。”贾琏请示了贾赦后说道。
赵天梁关了银子去了,林之孝心道贾琏扣着几个要紧的人物,是为了威胁贾母吧。
贾珍眼瞅着贾赦理所当然地叫人将银箱子抬到他床里头摆着,一切事务由着贾琏处置,越发觉得贾琏了不得了,“琏哥儿随着我们去见二老爷吗?”
“自然要去见见二老爷。”成功的乐趣就在于看失败者如何垂死挣扎,贾琏笑着,并不看贾赦护着的银箱子一眼,甚至将林之孝给他的两千两也一并交给贾赦,神态坦然地就随着旁人去见二房夫妇。
一路上不见周瑞等人的身影,贾珍想起贾母所托,劝说贾琏道:“琏哥儿,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二老爷糊涂一些,但总是长辈,待他回去,老太太定然罚他。请琏哥儿看在二老爷年纪也大了,回京后上个折子,替二老爷求求情。”
贾琏笑了,想叫他求情,没那么简单。
“琏哥儿,怎不见周瑞他们?”贾珍明知故问道。
“都锁起来了,等着押回京城审呢。”
饶是贾珍在外头花言巧语惯了的,此时也有些词穷,反反复复,只是劝说贾琏念在贾珠三人并贾母的份上原谅贾政。
进了王夫人院,先瞧见两个小丫鬟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前,人到跟前了,两个小丫鬟才醒过神一般去支会贾政、王夫人。
少时彩霞、彩云两个打起帘子,贾珍、贾琏、林之孝夫妇随着进去。
只见贾政这三个月里因惶恐不安苍老了不少,胡须花白、两眼混沌,见了贾珍来是激动,见了贾琏,又有些尴尬、畏惧。
王夫人也是鬓发灰白、颧骨高耸,虽往日里也穿些半新不旧的衣裳,可往日里穿着是惺惺作态的安贫乐道,如今是实实在在的窘迫尴尬。
“二老爷、二太太。”贾琏、贾珍给贾政行礼。
“……快起来吧,老太太怎么说?”贾政虽面对着贾珍,眼睛却望向贾琏。
王夫人紧紧地抿着因瘦削有些微微突起的嘴,也拿眼睛去看贾琏,虽她不出门,但每常叫彩霞等出了院子去看,哪里不知道他们一倒下,王子胜、薛蟠便隔三差五地上贾琏的门,甚至薛宝钗登门,也不见薛宝钗来她这瞧一瞧,想来迟迟没有金彩的消息,便是无人替她抓金彩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贾珍将方才与贾琏说的话又说了一通,随后道:“瞧着大老爷也好了不少,九月里咱们便回京吧,若一路顺遂,指不定除夕前能赶到京都。”
“……琏二瞧着行,那便行吧。”王夫人因着一点私心,有意将往日常喊的琏儿咬成琏“二”,以嘲讽早先赵天梁等喊贾琏大爷的事。
贾琏不跟王夫人计较,笑道:“这边的铺子庄子已经理顺了,老爷的身子伤了根本,须得长长久久地保养,再留下也无益,那就定下过几日回京吧。”
伤到根本四个字又叫贾政涨红了脸,想到回京后必将面对种种不堪言语,又没了回京的期待。
在贾政处略坐了坐,赵天梁回来告诉众人已经销了案,并将文书拿给贾琏看,贾琏递给贾政、贾珍。
此时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已经臭得名扬四海了,贾政见了文书只觉憋屈,贾珍料定贾琏捞了不少,还当贾琏是以前的贾琏,只觉日后吃酒玩笑的银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