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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天下熙熙
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兄弟几个自觉地随着无赖的贾赦抬银子。
贾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这银子明明在,贾琏为何又说它是一片虚无。因不知赖大只带了三万来,又没将那二十万放在心上,只当贾琏是凑个整数说出来夸大其词。
吴新登专管银库,怎会听不明白贾琏的意思是没记在账册上的出入,就等于没有出入,又因那二十万,头顶打了个焦雷,疑惑地想,琏二爷为什么会说是二十万两?莫非他连赖大的那三万也算上了?可方才周瑞等人说话时,言语里又像是指责赖大带着十几万跑了的样子,莫非那赖大累月不归,与贾琏有关系?
贾琏乜斜了眼睥睨着吴新登,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
吴新登一凛,再看周瑞等人只盯着眼前的银子对“二十万”三个字浑然不觉,登时没了早先对贾琏的小看,及至看贾琏叫人搬银子,两膝一弯,跪在地上道:“二爷,这银子没记在账上,若有个闪失,就是要了小的一家老少的命了!求二爷施恩,叫二老爷拿着银子销了案子……”
“你知道才好。”贾琏一字一顿地道,明着搀扶贾赦,暗中以贾赦为盾牌挡在银子前头,“谁弄得府里亏空,谁就掏了自己的银子来添补。”
“就是、就是。”贾赦有气无力地附和贾琏,丝毫不管贾琏说的是什么。
“大老爷就在这里,谁要一个使劲,弄死了大老爷……谁就等着被活活打死吧!这下人弄死了主人,该当何罪,还用我说?”贾琏手上搀扶着贾赦,眼睛淡淡地扫向贾政、吴新登等人。
周瑞等人巴不得贾赦死了,叫圣上的旨意早点宣了,早点将爵位让给贾政,可逼死贾赦的罪名,他们又不敢担当,于是齐齐看向贾政。
众人中,吴新登更是急红了眼。
贾政先没明白贾琏的意思,此时也想出不对劲来,但他想出的不对劲又与贾琏所指的不同。
他虽不通庶务,但有一样,他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圣旨下来后,整个贾家都名正言顺地是他的了。如此,贾母闹出来的亏空就要落在他头上。
这么一想,他也想不明白贾母事到如今,怎还不肯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他明明已经说了待案子了了,就将银子还给她,莫非贾母连他也信不过?因想不通,贾政也有些恼了贾母——贾母套走的银子,可不就是他的银子嘛!
想毕,并不拦着贾琏,只背着手冷着脸道:“这些银子是公中的,大老爷病重,也花用不了银子。暂且放在他面前讨他欢喜,待金陵的事过了,若少了一分一厘,琏儿……这官司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会打。”
吴新登皱着眉头望向贾政,忙道:“二老爷……”这二老爷是傻子吗?琏二爷都说了这些银子是没走过账的“虚无”,一旦叫“没主”的银子离开他们跟前,琏二爷不认,他们也没证据说琏二爷占了那么一笔银子;到最后清查府库见少了十七万,少不得要叫他这银库房总领担了罪责,不然现捏造名目,也捏造不出十七万银子的用场。
吴新登自是不知贾政无法理解“虚无”二字,他认定了这银子是公中的——也就是他的,又有会票做证据又有许多证人,就觉得贾琏理亏,该将银子还给公中;若他不还,就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告他偷窃公中银钱。
贾政洒脱地一甩手,对吴新登道:“莫非你想逼死大老爷?”从容地看着贾琏挟持贾赦抬了银子去,冷笑两声,他不信得势就猖狂的小人能一直猖狂下去!等圣旨来了……圣旨怎么还不来?难道当真要等贾赦死了才有圣旨?贾赦什么时候死……
“二老爷,案子怎么办?”周瑞回过神来,赶紧问。
贾政皱眉道:“先前拖延两个月,何知府也并没有说什么。可见他不敢当真怎么样,再去跟他说一说,就说琏二爷已经得了银子,请他销案吧。”随后冷哼一声,“料琏儿也不敢动那银子一分一毫!”
周瑞、吴兴等面面相觑,不敢告诉贾政外头王夫人名声臭了后,又多了个贾母与王夫人合谋掏空贾家公中钱财、夺取荣禧堂、逼迫贾赦贾琏等等风言风语。看贾政对拖延的后果一无所知,就将到了喉咙边的话咽了下去。
周瑞道:“二老爷赶紧叫人盯着大老爷院子吧,免得二爷将银子运出去。”
贾政点了点头。
“可是二老爷,那银子……”
“还能从大老爷手上硬抢不成?”贾政冷笑,想到抢了银子贾赦必是一死,赶紧刹住心思。
吴新登急得几乎哭出来,眼瞅着贾政“气定神闲”尚且没察觉到他们吴家老少的性命系在那十七万上,再看周瑞等人都只为银子、案子操心,无人将贾琏那一句“你知道才好”当一回事,心凉了又凉,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又想贾琏无缘无故提起二十万不会是无的放矢,勉强道:“老爷,我找时机背着大老爷劝劝琏二爷吧。”
至少,他要问明白贾琏的意思才行。
贾政沉稳地点了点头,与贾赦一般,只觉贾琏说的都是鬼扯。
病病歪歪的贾赦得了银子,心花怒放,身子却比早先轻快了许多,吃了大半碗红枣山药粥,笑眯眯地瞅着白花花的银子,看迎春就在跟前,就对迎春道:“……大姑娘……书、书,咳咳。”
“书读得好。”贾琏替他接话。
贾赦连连点头,咳嗽之后,兴致大好地流利道:“赏她四锭。”
贾琏在司棋捧着的水盆里洗手,呶了呶嘴,示意迎春去拿。
迎春咬着嘴唇,心道贾赦这是怎么了?被贾赦催促两次,也不敢去拿。
“老爷赏姑娘的,姑娘欢欢喜喜地接了,老爷也高兴。”绣橘瞧着那一箱箱的银子心痒痒,便替迎春拿了。
迎春怯怯地看贾赦一眼,见贾赦眉开眼笑,心里却也欢喜,赶紧给贾赦磕头谢恩。
一屋子人正高兴,就听窗外传来抑扬顿挫的一声“拿着别人的银子穷开心,可真出息。”
贾赦双目、双耳早不灵便,再说有了银子,他就全然不管身外事,于是没听见这话。
迎春的笑脸一滞。
贾琏擦干手,对王熙凤这黄毛丫头三番两次的挑事已经是十分不耐烦了,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果然瞧见王熙凤领着平儿打着替王夫人送点心汤水的幌子又过来了,心道这王熙凤怎还不随着王子胜夫妇回王家去。
王熙凤见贾琏冷冷地站在窗子边,立时没了方才的气势,红唇动了又动,自己依旧站在廊下,只叫平儿用朱红托盘捧着老鸡汤并一盘子黄嫩嫩的马蹄糕送进来,等平儿送过了东西,又有些欲言又止,向外走了几步,到底不惯做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冷着脸回到廊上,水葱一样的纤手搭在窗台上,向内望了一眼,低声问:“你们大老爷药里的药引,还是从薛家拿的吗?”说话时微微探着身子,只觉得贾琏越发稳重了。
贾琏早就没给贾赦吃薛家的药了,听王熙凤说,却只管点头。
王熙凤怔了一怔,仓促地丢下句:“不吃药才好。”说完一颗心乱跳,也不知自己给王夫人惹祸了没有,用力地剜了贾琏一眼,对上他的眼睛越发心慌,一转身匆匆领着平儿向外去。
平儿瞧着王熙凤心神恍惚,心叹王熙凤心里到底是还想嫁贾琏的,不然,叫贾赦死贾政袭爵,对她岂不好?何苦听到句什么十八反,就急匆匆地来通风报信,这是看贾赦迟迟不死以为贾赦能痊愈,就又将爵位看成她自家的呢。
那边厢,王熙凤说了那话后,贾琏眉心跳了一跳。
“哥哥,凤姐姐那话……”迎春虽没听清楚,但仿佛跟贾赦的药有干系。
贾琏道:“听她胡说呢。”拿着银勺铲了些碎香洒在高几上的掐丝珐琅熏炉中,耳朵里听着贾赦翻动银子的哗哗声,眸子中不时有冷光掠过。
王熙凤这是在说贾赦的药有问题?从薛家买来的药不敢用,那从其他铺子里买来的呢?想着,见全福端了药来,轻轻挥了挥手,叫全福将药碗端出去,在屋子里瞧贾赦乐了半日连药也忘了,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果觉贾赦不吃药好了许多。
心里满是疑惑,奈何他自己瞧着贾赦的药方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打发赵天梁拿着药方子并贾赦的药,出了金陵城去寻大夫来看。
赵天梁裹着东西出去了,在外游荡了一日,才寻到金陵城一小镇上找个大夫给看了药方子还有药,待听大夫说了,又立时拿着药回来,回到贾家老宅时,天色已经大黑,前后院的人该睡下的都睡下了。
赵天梁请贾琏出了贾赦屋子,去了前头厅上,就一五一十地道:“那大夫说方子没问题,就是药里搀和了一味甘遂。”
“甘遂?”贾琏不解。
赵天梁低声鬼祟道:“这甘遂与干草是十八反,吃了能要人命。幸亏怕被人瞧出来,这甘遂放的不多。”
贾琏立时蹙起眉来,既然王熙凤来跟他说,这事少不得,就是王夫人在捣鬼了。
“二爷,小的另外给老爷配了药来。”赵天梁将新配来的药拿给贾琏看。
贾琏摆了摆手,既然那王夫人这么叫人防不胜防,那就只能以攻为守了,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王夫人做了初一,他就将十五做全。
正想着,就见全福在门外道:“二爷,吴新登来了。”
“叫他过来。”
“是。”
须臾,吴新登便被全福领了过来,吴新登一见贾琏,就跪在地上哭丧道:“求琏二爷高抬贵手,老太太将我家女人、小子都叫到了身边,若是那银子有个闪失……”
贾琏坐在椅子上,由着吴新登慢慢地哭,等他声音小了,才问:“猜到赖大哪去了吧?”
吴新登只当贾琏把赖大灭了口,连连摇头。
贾琏道:“我一猜,你就没将赖大只带了三万来的事告诉其他人。”
“琏二爷如何知道?”吴新登眼皮子一跳。
“赖大不见了,你不想将他取而代之?你恨不得所有人都告诉二老爷赖大带了十几万跑了,叫赖大回来也做不得大总管,哪里会好心地替他撇清?”贾琏笑了,他之所以笃定,是因为鸳鸯早来信说赖大迟迟没有消息,荣国府中吴新登与单大良等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早开始“龙争虎斗”争起荣国府大总管的位子——自然,为争大总管之位,吴新登等人默契地在贾家散布出赖大偷了几十万银子逃走的消息。如今吴新登比其他人近水楼台能先见到贾政、王夫人,哪有不狠狠踩赖大一脚,反而替他洗脱的道理。
吴新登的心思被戳破,当即满脸涨红,强撑着道:“琏二爷太会埋汰人了,我是赖大总管一手提拔上来的,哪里会做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