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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贾赦问。
“薛家蟠兄弟有些呆气,听他漫不经心地漏了几句,仿佛,薛姨妈在替二太太打听老爷到底如何了呢,儿子还听薛兄弟旁敲侧击地问老爷是不是得了一笔钱财。儿子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忙问他从哪里听来的,蟠兄弟说,是那日跟着珍大哥几个一起过来,听老爷院子里一个小厮说的。儿子怕他追问,就说老爷一直病着卧床不起,去哪里发财去?偏他不信,处处试探,儿子被他问得急了,才说出打棺材扎纸人给老爷冲一冲喜的话。”贾琏脸色算不得凝重,可也不轻松。
“哪个该死的多嘴说了出去!”贾赦发怒道,一一将他院子里的小厮们想了一想,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权儿那混账!”
“要不要打棺材,还请老爷示下。这事事关重大,儿子不敢擅自做主。”贾琏道。
“打!给我张扬得人尽皆知地打!琏儿,委屈你再撑上两日,待我寻个稳妥地方,将箱子搬出老宅就好。”贾赦说得太急,咳嗽了两声,脸色越发不好。
“是,儿子明日就去办。只是,若是京城二叔的名帖送到梅县令手中,梅县令必定会卖给二叔几分颜面,到时候,儿子怕约束不住梅县令。是以,儿子请教老爷,该用什么法子,叫姓梅的站在咱们这边?”贾琏为难地问。
金彩隐隐有些替贾赦着急,甚至怕贾琏假戏真做,当真弄死了贾赦。
“哼,他有名帖,难道我就没有?琏儿,拿了我的名帖,告诉姓梅的,只要他拖住这官司悬而不审。事后,我必保举他一个五品官做。”贾赦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能耐就发狠道,此次是王夫人置办私产,王夫人理亏,贾母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保她,如此,他压着官司,要挟王夫人,王夫人不就范,就等着儿子女儿跟着她丢人吧。
“是,未免老爷为难,老太太的陪房,儿子替老爷处置了。”贾琏颔首,见贾赦匆匆丢了名帖给他就去思量转移钱财一事,也不打搅他,领着金彩便出了屋子。
“老太太的陪房,是怎么回事?”贾琏嗓音低沉,眼中神色凌厉。
金彩忙道:“小的一时迷糊了,不知怎地,叫那老东西混了进来。”这也怪不得他,他们就那么些人留在金陵城里,个个相熟,那陪房来到门上,门上人抹不开面子,就放了人进来。
“二爷,是栓儿那狗东西得了那老不死的一吊钱,就赶着投胎一样把人领到老爷跟前去了。”赵天梁咬牙切齿道。
贾琏摇着帖子,对赵天梁招手道:“你去,叫栓儿去薛家一趟,就说明儿个就能叫匠人来打棺材了。”
赵天梁答应了一声。
“回头再叫人跟老爷说,栓儿去薛家吃酒去了。”贾琏沉声道,原本看栓儿好用,如今看来,果然好用,竟是不管得了谁的钱财就替人办事的主,但看借着贾赦的疑心病铲除栓儿后,谁还敢跟他作对!
“此外,薛家的人来扎纸人,叫全福几个闲着没事,都去学一学,技多不压身。”贾琏道。
赵天梁虽不解,但贾琏做下的事,他不解的多了,也赶紧答应了。
贾琏摇晃着帖子,秋日雾气蒸湿了鬓角,拿着手一抹,整个人变成了水人。
“这名帖,二爷要今日送给梅县令,还是明儿个送去?”金彩问。
“给他,他配吗?”贾琏轻描淡写道。
☆、10扫地出门
贾琏叫赵天梁去哄栓儿去薛家,便回了房中,斟酌着给两江总督的帖子。
两江总督直接听命于当今皇帝,且又与贾家有些宿怨,不管黎芮是不是君子,他得知贾家里头这么些鸡飞狗跳的丑事,定会在给皇帝的秘折里带上一笔,哪怕只是一笔,叫皇帝知道贾家二房逼死贾赦,于他也是一桩极好的事。
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贾赦要死了,就必然要考虑袭爵一事,贾母、贾政一房少不得要为此奔走一番,急赶着叫人请旨劝说皇帝将爵位给贾政、贾珠。如此在皇帝眼中,贾政等人更要成为为爵位不惜逼死兄长的无耻之人。
因两江总督,一时又想起那仿若浮光掠影一般,从翡翠色帘子下划过的手,不禁盯着烛火失神。
噼啪一声烛花爆开,贾琏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眼下还是想着怎么巴结那位两江总督吧。
贾琏看来,敢表达对荣国府不喜的人,就是他的朋友——谁叫所有喜欢荣国府贾家的人,实际上喜欢的都是贾政那一房呢。
反复删改了数十次,终于勉强写出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拜帖,虽字迹只能算作工整,但贾琏想,这样的字迹,正好满足了两江总督对膏粱纨绔不屑的心理。
第二日,门上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替昨儿个被抓去衙门里的下人们说情,贾琏叫赵天梁等带着人看着门,以贾赦病重为借口,将人全部撵走;听说薛蟠来了,便领着人,将库房里的旧木头搬出来些,谢过了薛蟠,就请人打棺材。
送走了薛蟠,府里养着一二百号人对棺材好奇起来,贾琏则叫人说:“老太太叫二房住在荣禧堂里,大老爷接到大太太的信,就气病了。”
这般说辞,不过半日就传得人尽皆知,只有正一心处置内贼的贾赦院中人人惶恐不安,虽听见了,也不敢传给贾赦听。
一连七八日闭门不出看匠人打棺材,到了第八日,匠人给棺材上漆,贾琏才择了这秋高气爽、我花开时百花杀的时节,带着人从老宅后门出门。
贾琏手握着缰绳,路上行人看他,他便也不分男女老少地看回去,遇上街边新鲜的铺子,还甚有雅兴地带着全福四个去看人扎灯笼、裱糊字画,亏得他带了四个跋扈的小厮,旁人虽看他一身白衣觉得晦气,也不敢将他撵出去。
这么走走逛逛,直到黄昏之际,才赶到金陵城中两江总督的府邸前。
全福、全禄两个待贾琏下马,立时上前躬身替他整理衣冠、披风。
贾琏将他的拜帖、贾赦的名帖一并交给全福,叫全福送到门房里去。
全福进去了,再出来,就领来了个门子。
一个膀大腰圆的门子含笑迎出来,拱手道:“贾二爷贵脚踏贱地,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贾琏也拱了手,“是贾某人不请自来,叨扰了。”赶紧问这人姓名,得知此人姓霍名成,便称他为霍大哥。
“黎大人现不在衙门里,还请贾二爷到前厅中吃盏粗茶,略等上一等。”那门子道。
贾琏不会以为门子这样客气,就是给他脸面,连连拱手,便随着门子进了两江总督的前衙,到了前厅,那门子自称粗鄙不敢跟他说话,只上了盏茶,就退下了。
“二爷,这两江总督府的人,太不将二爷放在眼里了,竟然留下二爷一个人坐着。就到了四王八公府上,也没人敢这么怠慢二爷。”全福咬牙切齿,巴不得贾琏摔了茶碗出门。
“放肆,如今在人家衙门里,又不是在人家府上。衙门里的爷们都有正事在身,谁有空与你我嗑牙斗嘴?”贾琏轻轻地拿着茶碗碗盖刮去茶水上的浮沫,这两江总督府越是怠慢他,越是对贾家不喜,他越是要贴上来,听见这前厅后窗外有脚步声,心知霍成一个门子没那胆量戏弄他,必定是有人在后窗偷偷看他呢。
直坐到掌灯时分,那膀大腰圆的门子才一脸惭愧地进来,“对不住得很,公事缠身,竟将贾二爷忘在这边。时辰不早了,黎大人还未回来,公门里准备了些粗茶淡饭,贾二爷若不嫌弃,不如随着我们兄弟一起吃一吃?”
“霍大哥相请,我等怎敢嫌弃?说来惭愧,贾某读书不成器,又无一技之长,原当今生也吃不上公门的那碗饭,不想今日竟如愿了。”贾琏道。
霍成笑道:“贾二爷就会玩笑,贾二爷若想做官,什么官做不得?”
贾琏惭愧道:“到底比不得霍大哥是靠自己真才实干。”
全福四个看贾琏对个门子那样客气,心下不忿。
待被霍成领着去了饭堂,见果然是些粗茶淡饭,全福四个立时愤愤不平起来,想他们随着贾琏出门,何曾被人这样轻慢过?虽不平,但看贾琏处变不惊,只能继续忍耐下来。
“贾二爷快坐下。”一群五大三粗的门子吆喝着,便将贾琏按在凳子上。
贾琏望着眼前的一碗黄米饭、几盘子咸鱼、腌肉、酸齑,笑道:“想来昔年祖上陪着太祖杀敌,吃的还不如眼前这些。”请了其他人入座,便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被人有意忘在前厅饿了许久,此时贾琏只将黄米饭当粗粮吃,却也吃得香甜。
霍成几个瞧着全福四个小厮挑挑拣拣,宁肯饿着也不吃这些,贾琏却是细嚼慢咽,不疾不徐地吃饭,当下对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刮目相看,随后反倒因贾琏一身贵气,有些妄自菲薄,不敢再与旁人挤眉弄眼戏弄他,及至跟全福几个说话,听全福无意中说出贾赦因荣国府荣禧堂落在二房手中气得命悬一线,不由地又怜悯贾琏小小年纪便替老父出门办事,心里为捉弄他惭愧起来。
贾琏吃了大半碗黄米饭,才见一人穿着大红衫子做戏地匆匆赶来道:“贾二弟怎在这吃上了,后宅早备下酒席,寻了半日没寻到人呢。”
贾琏咽下口中米饭,赶紧起身,见来人正是那日的青衫大哥,赶紧拱手道:“在下贾家琏二,见过青衫大哥。”
“鄙人黎家碧舟。”黎碧舟原觉得贾琏有些眼熟,待他喊出青衫大哥,才想起在大街上,曾被人这样古怪地呼唤过,拱手请贾琏随着他去后宅,“家父才回府,正等着琏二弟呢。”
说来,黎碧舟对贾家等公侯之家的纨绔子弟素来是敬而远之,今日两江总督出门,他在后宅接到门子送来的名帖、拜帖,望见拜帖上那只算工整的字迹,与妻子、妹妹、表弟很是嘲讽了贾家一番,随后一时兴起,与妻子、妹妹、表弟赌贾琏何时甩袖离去,才指使霍成先将贾琏带进前厅里慢待他,再将他叫入饭堂吃下人们吃的粗糙黄米饭。
不想,瞧着贾琏始终安之若素,一直躲在后头的黎碧舟心下反倒过意不去,于是特出来请他去后宅见两江总督。
贾琏笑道:“原本不该叫黎大人再等,可如今还剩下半碗米饭,且祖父尸骨未寒,小弟也不敢去吃酒席。还请黎大哥替我跟黎大人赔个不是,待我吃完了这碗饭,再亲自去赔不是。”
黎碧舟心道贾琏若是做戏,也未免做得太过了,心下狐疑,便向门外去,见果然贾琏又津津有味地吃着就连他都不能咽下的黄米饭,疑心自己心存偏见,因一个公侯子弟不成器,就将……不,看贾琏那宛若孩童启蒙的字迹,自己也不算冤枉他。
贾琏将米饭吃完,又与其他门子告辞,看霍成依旧陪伴,笑道:“说来惭愧,贾某还不曾穿过衙门进入后宅过,不知这府邸是个什么布局,倘若一时不知,冲撞了府上女眷,贾某就罪该万死了。”
霍成笑道:“贾二爷且放宽心,这后宅跟寻常人家的宅子一样,也有个七八进,况且府上的太太、奶奶、姑娘虽比不得尊府上奴仆成群,个个身边也有几十个婆子、媳妇、丫鬟,哪里能被贾二爷冲撞到。”
贾琏连连点头。
“琏二兄弟,这边请。”黎碧舟立在一月洞门前,拱手请贾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