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朝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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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当年?”瑶后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免沉思道。

    “当年那场大火,除了太白剑脱身,却是全无活口。”陈道陵又是小心的看向瑶后,末了悠悠说道。

    “那么金圣她为何却又找慧明和尚作甚?”瑶后转过身来又是问道。

    “却是那太白剑现世了。”陈道陵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东方既白?他回来了?”瑶后脸色分明惨白了一下,因为那个名字,因为那个人,那把剑上曾经承载了太多的芳华,以至于多年之后再听到时,心神还是止不住摇撼。

    “不是他,是那把剑,太白剑。”陈道陵脸色也有少许木然,却也是因得那个人的缘故。

    “昔日,太白剑,陆离刀几乎同时闻名于世间,一刀一剑,一北一南,只可惜初逢便是再见。”瑶后也似乎被勾起了回忆,而回忆却是人生当中最为柔软的部分,显然瑶后的目光里少见的出现了一片遐思。

    “哦?是谁?”瑶后转睛后,回神处脸色已经平静又是问道。

    “夕颜,花满楼的头牌姑娘。”陈道陵答道。

    “一个头牌?”像是想道太白剑竟会落到一个女子手上,更是一个头牌身上,瑶后不由得想笑,可是笑到嘴边,又是沉了下去。

    “是齐鸿,齐渊的幺子。”陈道陵抬头看到瑶后嘴边的笑,不待他想要继续看下去的心绪,瑶后却是恢复如初,眼神扫视他时,又急忙低下了头说道。

    “哦?齐渊死于太白剑,他幺子却是拿着此物讨女子欢心,也是可笑。”瑶后冷冷道。

    “齐渊师从司空程严,虽博学多才但终与仕途无关,更是与皇子旭交情匪浅,师从程严之事也是皇子旭一手促成的。传闻此子出生之际有飞鸿于天边掠过,一待东风片刻高飞九天。更是听坊中流言,齐鸿亮剑时,却说了一句话,霜刃不逢寒,只待今朝展。似乎司空程严也有意如此,怕是今年镐京的孝廉人选便是齐鸿了。”陈道陵又是娓娓说道。

    “哦?飞鸿与否,今年待其入朝便可知晓。”瑶后浅浅说道,话音一转又是问道,“那齐鸿却是比之旭儿何如?”

    “皇子旭乃是九日旭升,如光如亮,贵不可言。自出生时老道便在圣人面下给殿下批言了,九九极数否泰来,旭日高升济四海。只是……。”陈道陵又是想道什么停顿了下,那双眼睛竟也不太分明了。

    “只是什么?”瑶后急切问道。

    “只是皇子旭眼下坠有一颗催泪痣,搁在常人身上却也只是儿女情痴之事,但放在旭日命相的皇子旭身上便有妨主的可能。”陈道陵抬头看了下瑶后又是说道。“只是皇子旭天然风流,又生的一副玉人般模样,怕是此事多磨。再者老道也是看不清了。”

    “旭儿心上除却安平郡主媛儿之外,怕只有那天殿上的人了。”瑶后颦眉皱起,不免喃喃道。见得陈道陵不知,又是说道,“那天殿上来了位女子,名字叫做博兰纳,来自西域,只是模样太像那人了。”

    “博兰纳?兰之慧芳高洁,纳字却是何解?那人?可是琼花的那人?”陈道陵也是面带疑惑道。

    琼花,记得那花开在春暖处,点点珠花催人入目,如风一般的便沉淀在人的眼里,心里,久久不能释怀。那如琼花一般的人儿,却也是如此,时至今日,再听得那琼花一字却好似那人儿无端的又活了过来。那人儿似在远方,又好像就在一旁,那个人儿,那个笑竟是如此清晰,瑶后深深的翻动一下瞳孔,才清楚那人儿在自己心里的记忆是如此沉重,沉重的心中稍起微澜,那属于记忆的天平便顷刻失去平衡。看着殿外脆弱的阳光,如纸一般的轻盈,有风掠过便招摇微斜。不禁心中思潮涌动。却是说道,“花宣夫人。”

    时间也放佛缓慢了脚步,以至于停滞于陈道陵脸上的思愁久久徘徊不下,眼前的空气也似乎接近凝固,气息一时让人愁闷,愁闷的如同那殿内不动声色的沉默。陈道陵又想起了那次,那次霜打秋草,雾迷风大,只是匆匆一瞥,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海是宽广无垠,又是波涛骇浪的,不觉间心中却是已无方向。看着那只从眼前逝去的轿子,心跳平白像是没了,留下的只有满地心惶。再见时却是大火,滔天的大火,大火淹没了眼前,也淹没了心中那最后一丝祈愿。却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死难生离叹个穷。

    正当两人沉湎之际,殿后隐隐闪出一个小黄门,附在□□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缓步走向瑶后身边,轻轻说道,“圣上醒了。”

    “陈道陵,今日之事便到此。另外我希望以后能清楚那个博兰纳的情况。”瑶后转身之际说道,声音却又是一时语冰。

    陈道陵躬身看着瑶后渐渐离去的身影,久久的看着,看着那时光略去的身影,更像是时光偷去的身影,因为那人却是已经很少回忆了,那个会微笑的身影。

    殿外已是日近午时,气温升高了些许,但陈道陵还是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人寒是因为天时,心寒却是多因为往事。那些旧迹斑驳的往事随着思绪翩翩,于他脑中飞出血红色的痕迹。

    血红色的天空,血红色的残阳,血红色的大火。

    天地间似乎没有了色彩,有的只是无尽粘稠的血色。

    而那曾经繁华的林苑里却只站立着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握刀。

    风袭过,空气却显得燥热。火连着风顺势的延伸着,燃烧着,舔舐着,放佛中风在烧着。

    是血,是泪,从那持剑之人的眼中滑落。不知是血色的泪,还是泪滴的血。

    男人像是哭泣一般,血泪依然,滴在他的身上,他的剑上,男人没有动静,甚至没有声音,只有那眼中泣泪,而目光所处却是身后的大火,血红的火。

    “你还没有拔剑?”握刀男子厉声说道。

    “我不会拔剑。”持剑男子面容愁绪,连着话语也像是牙齿缝隙里挤出来的,带着愁怨,带着苦痛。

    “那你会败。”握刀男子又是说道。

    “败?”持剑男子看着大火问道,像是问着别人,问着自己。

    “而败便只有一死。”握刀男子见他浑不在意,不免愤然说道。

    “死?不,我不会死,我还有事没有做完。我不能死。”持剑男子看着手中的剑喃喃道。

    “你的生死是由我的刀来决定的,这把刀叫做陆离刀。”握刀男子见他仍然沉湎于苦痛,更是愤怒,怒声说道。

    “你再不拔剑,休怪我刀下无情。”握刀男子见他没有答话,又是催促道。

    “我只说一次,东方既白,你快拔剑。”握刀男子见他仍然一脸思忆状,更是怒上心来。

    拔刀,出刀。只见那刀如弯月轻盈,刀法似潜龙出海,刀影挥舞空中快若闪电,刀刃却是已经斩向东方既白颈上。

    只是那刀还是停住了,停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像是死了一般,没有丝毫精光。握刀男子看着那双眼睛,有一瞬间他感到了死亡,曾经消亡于他刀下的死亡,死亡就像是绝望开出的花朵一般。平静之后只有一片死寂,冰凉。而眼前的东方既白眼睛里的哀默却更甚于绝望,那一刻这个人似乎没有了灵魂,直直的看着那大火,没有丝毫生气。

    只听得一个声音,清脆的如同纯粹一般。是那个人,那把剑插在了地上。是那把太白剑。

    良久东方既白像是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朝着残阳的方向走去,那双眼睛像是找到方向,那个躯壳又像是找回使命,轻轻的踩在大地上越走越远。

    “东方既白,你要去哪?”握刀男子思绪繁杂,终是朝着那个身影的方向大声喊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找。”末了,却是那个身影转身,回首处,眼中依然苦痛。

    “你的剑未拿走。”握刀男子很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又说道。

    “那不是我的剑。”身影却是渐渐模糊,声音再传过来哀愁也像是更浓一分。

    “你是东方既白,这就是你的太白剑。”握刀男子像是也触动心中柔软,缓声说道。

    “不,这个世间从此再无太白剑了,田猛兄,再见了。”那身影像是告别,不多时便再无踪迹。

    “只是……,只是什么?”握刀的田猛像是疑惑这什么问着自己。

    “只是我该如何?”良久,田猛看着渐渐袭来的夜空问道。

    而大火却依旧燃烧,似乎嘲笑着这来迟的夜。血红色的火舌伸展着牙口招摇着,渲染着这片夜空下的镐京城。良久后田猛也像是放下什么,肩上蓦然一松,却是人走场空。只留下陈道陵这个场外的看客,或许不只他一个看客。

    夜似乎也随着火的燃烧哀鸣着,除却连绵不绝的噼啪声,渐渐的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哭泣声。小孩火光下附在一个尸体上哭嚎着,陈道陵却是熟悉这种声音,这是孩童哭诉自己死去父母的声音。只因为曾经自己也是这般的哭着,无力的哭着。

    待到姗姗来迟的京军到来,小孩子却是把父亲的尸体移到隐蔽处,只见那马上之人目光肃穆,表情严峻,却是那前卫尉现在已是光禄勋的郑炽。郑炽一边指派军士灭火,一边却是探寻着什么?火光太大,却是夺目看的不清。

    大火终将扑灭,那最后一丝火苗也消亡于此时脆弱的风。火星依旧闪烁,似乎不甘于眼前的眷恋,那个坚强的执念支撑到天微微亮时才得停息。火星不在,残余的只是雾森森的浓烟,浓烟如青如灰,飘摇着弥漫着,沉向阴沉的天空。

    陈道陵坐了一宿,看了一宿,看着郑炽看着大火持续的暴躁,直至他那肃穆的眼中再也囊括不了眼前的大火,他咆哮,嘶吼,愤怒。潮红色涌上了他那焦灼的惨白脸上,透着火光更是明显。

    看着小孩子伏在地上,一边仔细藏起不属于自己年纪的小心翼翼,一边强自勉强住内心的苦痛滔天。只是那份坚韧在他那孩子似的脸上刻画出仇恨来,看着那个大火,看着那个方向,久久默然。

    而自己一直坐到了天亮,看着初阳,看着朝霞,看着眼前。陈勋带着京军早已回去,那小孩儿也随后小心翼翼的拖着自己父亲的尸体走了。他们走了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而自己没走,却是因为心中那个执念。

    那人儿是否可还尚在,若是尚在又在何处,若是不在自己又该何如?一时愁苦的自己看着那近于眼前的朝阳,也不再那样渴望。如同夜色下存活于心中的那个希望,希望永远是美好的,看不见的美好。

    陈道陵又像是着了魔似的抓紧了胸口,可眼前的朝阳越来越近了,有一刻他不敢睁眼,他在害怕,在逃避。那如山如海苦痛般的真实,他又想道东方既白离去前的痛苦,只是他承受了稍早些,待到自己时,却犹如山崩地裂一般,自己这才知苦痛若斯。眼前却是残骸满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时心中又是破碎刺痛一般,浑不知觉间悠悠却是几经岁月,自己便是现在想想心绪仍是不宁。

    想道这里陈道陵止不住又是佩服当时的东方既白,如此短短时间内便能接受了这一切,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看着眼前的天空,空中阳光依旧明明如是,陈道陵想起了瑶后的话又是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才慢慢渡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