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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韬松了手,却又举着折扇要敲她脑袋,阴森森道:“笑一下,表哥放你一马。”
“我刚刚打算告诉你的呀……”孟七七有点委屈,她揉着自己脸颊,身子后仰躲开折扇,瞪他一眼,“你自己说算了的嘛。”
南宫玉韬被她气笑了,“这么说,还是我做错了?”
孟七七还揉着自己脸颊,有点小抱怨,“变态表哥你最近是不是练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手劲越来越大了!我告诉你,你下次再敢捏我脸,我就……”
南宫玉韬闲闲问道:“你就怎么样?”
孟七七怒瞪着他,“我就给你下巴豆!一碗饭拌上半斤巴豆!”她挥舞着左手,用手势加强语气,表示她是认真的!
南宫玉韬笑起来,雪白整齐的牙齿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色泽,越发衬得唇瓣嫣红。
孟七七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句“妖孽”,手撑着案几重新坐下来,向他将云州之事娓娓道来,“这几日我看着,战神大人显然是知道云州并无战事的。”她说到这里瞪了变态表哥一眼,“你也知道。你们既然知道云州并没有战事,更可能是胡太妃联合马家、高家设下的圈套,为什么还是要走入这圈套中来呢?”
南宫玉韬双手交叠,撑住下巴,静静看着孟七七。
孟七七继续道:“若说是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什么却又没有向我爹说明呢?若是胡太妃等人起了反心,我爹在京都必然很危险。你们既然也没有告知我爹要提高警觉,那明知是圈套却还是要去云州,自然也不是为了朝廷。”她看了南宫玉韬一眼,犹豫了半秒,一咬牙道:“说不定你们跟胡太妃打的是一样主意,都是要反。”
南宫玉韬见她停下来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便笑道:“智商见长,还有呢?”
孟七七被他一调侃,倒是放松了些,思索着道:“可是为什么呢?若说你是一时兴起,想要做做皇帝,我倒是能理解。但是战神大人是为了什么呢?上官一族向来以忠勇闻名于世,我也了解战神大人,他不是有那种野心的人……”
南宫玉韬下榻,取了茶水来,拎着紫砂壶倒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孟七七面前。
孟七七顺手举起茶杯,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所以,我就想,是不是……私人恩怨?”她探寻地望着南宫玉韬。
南宫玉韬笑了笑,问她,“你觉得我想做皇帝?”
孟七七歪着头想了一想,“也不是说你有这个打算……而是觉得你做皇帝,还蛮适合的……”反正眼下这个情势,她爹的皇帝是快做到头了。好在她爹也不以做皇帝为乐,反倒每天唉声叹气的。若是这天下迟早要换一个人来执掌,变态表哥显然比胡太妃或者马家等人要好一些。
南宫玉韬盯着她的眼睛,轻轻问道:“你当真觉得我想做皇帝吗?”
不知为何,孟七七被他这样一问,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她反复检阅自己内心,最终无奈地笑叹一声,“不是啦。若你当真想做皇帝,我也不敢跟你说这些话。”那不是找死吗?
南宫玉韬自斟自饮,好像是孟七七说了什么逗趣的话,一直在笑。
孟七七低嚷一声,“好啦,不要歪题!我是在问你,战神大人是不是跟我爹有什么私人恩怨。你知道吗?”
南宫玉韬一手撑着额头,侧对着她,先只是笑,忽而从手指缝隙间望了她一眼,问道:“你为何不去问你的战神大人呢?”
孟七七愣了一愣,低头凝视着杯盏中褐色的茶水,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战神大人温柔的眸色,她轻轻道:“我不敢。”
“不敢?”
“大约……”孟七七握紧了茶杯,凝视着自己在里面小小的倒影,宛如她从战神大人眸中望见过的自己,“大约是我太……患得患失了吧。”
一言出口,若当真有解不开的恩怨,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来问变态表哥,就好似是在海浪与堤岸之间寻找一处缓冲带一般。
“患得患失。”南宫玉韬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在咀嚼一枚新奇的果子。
孟七七有些紧张地望着他,“表哥,你知道吗?”
南宫玉韬却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边,弯腰翻找着什么,“有柳州来的信件,是给你的。”
孟七七跟过去,“柳州的?”从她被变态表哥认出来(也就是她到军队的第一天)之后,她所有的信件都是从变态表哥这里收发的。
孟七七从南宫玉韬手中接过一封厚厚的信件。整封信很重,用牛皮纸裹着,封口竟然用粗线缝起来了。她抱在手中,上下查看了一番,没找到能打开的地方,望向变态表哥狐疑道:“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南宫玉韬随意道:“两天前?三天前?”
孟七七咬牙,“那你今天才告诉我!”
南宫玉韬耸耸肩,“外面冷,不想动。”
孟七七道:“你可以让士卒带我给呀。”
南宫玉韬淡淡笑道:“你不是患得患失吗?”
孟七七奇道:“什么跟什么呀……”她卡壳了,她几乎每天都跟在战神大人身边,变态表哥找人把信件给她送去,定然会惊动战神大人。她微红了脸,不说话了,只一心跟那封得异常严密的信件作斗争。
南宫玉韬手持一柄小银刀走过来,将那信件接了过去。
孟七七帮忙按住信件边缘,看他压着刀刃将信封割开一道平整的口子,还没忘了方才的问题,“真的,你若知道战神大人与我爹,或者说与我们家有什么恩怨,就告诉我呗。”
南宫玉韬低头吹了吹刀刃,淡淡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
孟七七听他这样讲,心里更觉得悬了,急道:“只是要你把事实告诉我而已呀,多么问心无愧的事儿!”
南宫玉韬垂眸看着雪亮刀刃上两人并排的倒影,轻轻道:“若我问心有愧呢?”
☆、第81章说谎谁真的从不说谎?
孟七七没有留意南宫玉韬的话,因为她此刻全部心神都被手中的信件吸引过去了。
这是蒋虎彤从柳州发来的信,包含了两本泛黄的旧账簿与一叠签发文书,以及他写的一篇汇报。
孟七七的目光落在那叠签发文书的左下角,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那里署着她爹的名字,白底黑字的“孟狄获”。她感到胃里仿佛灌了铅块,又重又冷,僵硬了两秒之后她迅速翻着那一叠签发文书,只见每一页的左下角都署着“孟狄获”三个字。
文书正页,“定州军粮”“直送上官军及西北军”“昭远三十九年”“押运人”……这些字样好像浸入水中的墨汁,在她脑海中氤氲成一片模糊而恐怖的阴影。
她俯□来,撑住案几——而那撑着案几的胳膊也在颤抖。
南宫玉韬掂着手中的银刀,默默看着她,目光隐隐有些悲悯。
那的确是她爹的字迹。
孟七七感到膝盖有些酸软,她扶着案几跪坐下来,动作很慢。在这个可以用掌柜的字迹辨别汇票真伪的时代,一个人的字迹是比印章还要有代表性与唯一性的存在。她认得她爹的字迹,的的确确是他签署的这些文书。
她缓缓翻开蒋虎彤写的汇报,他写的很翔实:
昭远三十九年,定州外有柴浪之祸,内有二圣之乱,朝廷纠集上官军与西北军共计二十万大军于定州。二月,安王签署当月军粮至定州,亲自押运。三月之军粮,安王无故迟发两月,至五月始从柳州出。定州无粮,西北军自定州改往京都平二圣之乱;柴浪国举二十万大军进犯,上官军死战守城,几无一人生还。事发,御圣皇后之病日笃,弥留之际揽罪责于一身。实情自此不为外人所知。柳州账目自此生变。
也就是说,当初上官军在军粮被耽误了两个月的情况下,与两倍于己身的柴浪国大军作战,导致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军粮不至,原因却是她爹“无故”迟发。事情爆发出来之后,她祖母正是病重之时,把这大罪给兜揽到自己身上,一起带到地下去了;几乎没人知道这其实是她爹的失误。然后从昭远三十九年开始,柳州的财政账目才发生了变化。想来是她祖母为了掩饰她爹的失误,不知道私下与牵扯其中的柳州官员做了什么交易。
此前蒋虎彤发觉柳州官员报上来的人口数应该是实际人口数的一半还不到。她当初派蒋虎彤去柳州,就是为了查当地账目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蒋虎彤顺着人口税收一年一年查上去,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孟七七捏着那一叠她爹签发的文书,这些只怕是如今唯一能证明她爹当年罪责的证据了。她撑住额头,带着几分厌离的情绪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漠村以北的古战场中。那紫红色的天空,昏黄的沙漠与累累白骨之间,石头坟墓上开出的蓝色花朵……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天,在峭壁的马车中,醒来时看到的战神大人的脸。他那会儿望着车窗外的荒漠,脸上是一种冷漠而疏离的表情。
孟七七捏紧了手中的文书,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那已经泛黄了的纸张搓烂。战神大人知道吗?她不敢深想,心里却早已明白答案。
“公子……”南宫玉韬的贴身侍卫魏景然轻轻走了进来,“将军营帐来人了。”
南宫玉韬放下手中银刀,看了失魂落魄的孟七七一眼,道:“何事?”
魏景然道:“是来问一下,公主殿下的晚膳送到哪边?”
孟七七半伏在案几上,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南宫玉韬又看了她一眼,权当日行一善,便道:“送到这边来吧。”
魏景然答应着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