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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坤是在营帐中找到何湛的,别人都在外面喝酒庆祝,独他一人在营帐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何湛一看杨坤来,就知道他来是做什么的。杨坤说:“韩将军请你过去。”
何湛只觉两眼一黑,一头栽到杨坤的肩膀上,哭丧着脸说:“褚恭,宁晋来了,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别再记着今日的仇了,一定要为我收尸啊。”
“裴之...”杨坤哭笑不得,简直被他这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先前的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杨坤说:“他是你的侄子,就算心里怨你,总不会因此杀了你。你若不自在,回头躲着他就好。”
“恩...你说得对。我去了。”何湛沉重地拍了拍杨坤的肩,表情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守候在们外的士兵带着何湛走向卫渊侯的南院。
穿过熙熙攘攘欢闹着庆祝的人群,何湛只觉这一路走得异常沉重。两人再次见面,他这一世才算是真正地开始,未来的路很长很远,何湛能否跟宁晋走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士兵请何湛入房,继而关上门,将外头的喧嚣尽数隔下。
外头喧喧嚷嚷,可这里面却显得尤为寂静,静得让人心惊肉跳。何湛坐在座位上,径自喝了一口茶水压惊,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的手握了又握,掌心渗出薄薄的一层汗,预想着可能遇到的任何情况。
再怎么样,总不能上来就砍他吧?
何湛四处张望着可能被宁晋用来当武器的物什儿,除了桌上的茶杯、他手下的这个木桌子、能够被立刻抄起的凳子,貌似也没什么了。恩,只要抱住头,还是能保命的。
说到保命,他的后背就开始隐隐发疼,连手腕处也一股一股地泛出痛意来。今日摔得不轻,为了承住金远晟的重,他中途又用木剑减下冲力,因此震伤了手腕。这下后遗症全上来了。
“参见侯爷。”守卫见宁晋来,点头行礼。
宁晋停驻在屋前,手缓缓握成拳,眸色深沉如寒星,看不出喜怒。轻不可闻地,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去——
那个人就坐在那里,还是他梦中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他走进来时,何湛还在四处张望,那双盈着桃花潭的眼睛亮得不像话。
见宁晋来,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茶身发出细微的响声。两人双双相望,空气仿佛都僵住了一样,沉默得让人心惊。
何湛觉得这样下去太不像话了,赶紧站起身来,冲他微微行了一礼,喊了声:“侯爷...”
宁晋的手握得更紧,指甲似乎都要嵌到掌心中去。
何湛果然不记得他了...
他眸色一沉,将一直悬在腰间的剑扔到他手旁的桌子上,剑落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响,将桌上的茶碗都砸了个粉碎,宁晋的语气中挑上了些怒气:“你不记得孤,也总该记得这把剑。”
何湛被声音惊得后退了几步:“???”
什么情况???
宁晋一步一步迫近,何湛一步一步地后退。宁晋再问:“这样,都记不起来了?”
怎么可能记不起来!试问哪个人能生生世世记着宁晋!除了他何湛,还有别人吗!!
何湛深觉要完,他努力将不稳的气息压住,语气中多了一份轻松,像是亲近的问候:“宁晋,你...都长这么高啦?”
这一声“宁晋”,他等了多少年,一时竟也记不起来了,仿佛这人昨日里还曾唤过他。
何湛被逼得坐回椅子上,退无可退。宁晋的脸缓缓迫近,这下何湛是连呼吸都不敢了,不料宁晋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何湛大惊失色!草草草草草,刚刚还在想宁晋会用什么东西来揍他,怎么就没想到宁晋这种人根本就不用武器,直接赤手空拳就能把他撂倒好吗!
何湛惊恐地喊道:“宁晋,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宁晋定了一会儿,愣是看得何湛汗毛直竖,背脊酥麻。
宁晋唇上不自觉地勾起弧度,何湛竟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柔色。这一定是错觉!
宁晋说:“三叔这么紧张干什么?孤只是看见你的衣服破了。”
“啊?”
何湛拧着胳膊,果然看见手臂上的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想来是在高架上杨坤想抓住他,没抓住,这才扯坏的。哎呀,又赔上了一件衣裳,让杨坤升个官可真不容易。
宁晋的手移到他的胸口处,低声问:“换一件?”
也不能怪何湛多想,只是宁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简直勾人得要命。
何湛的喉结滚了滚,磕磕巴巴道:“回去...回去就换。你,不如,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话。”这个姿势实在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宁晋轻轻挑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与何湛拉开距离。
何湛猛地松了一口气。乖乖,好恐怖,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宁晋坐到了他的面前。
!!!
宁晋从哪里摸来的板凳!好好地坐到另一边不好吗?堂堂侯爷坐冷板凳像话吗?啊!
宁晋看着他笑,笑得柔光满面,却让何湛牙齿直打颤。宁晋问:“三叔想跟孤说什么?”
说什么?只要跟七年前抛弃宁晋一事沾不上边的都能说。何湛干笑着说:“你都当上侯爷了,真是越来越有成器了,宁平王一定很高兴。”
宁晋笑眯眯地问:“三叔高兴吗?”
“啊?我啊?”何湛不知道宁晋问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宁晋他爹,不过何湛肯定比他爹都希望宁晋有出息。何湛说:“高兴,比谁都高兴。”
“能让三叔高兴,孤就放心了。”
何湛:“???”他高兴,跟宁晋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放心?
何湛脑袋懵着,正努力揣测着宁晋的心思,就听宁晋再补了一刀:“这样,三叔就不会轻易撇下孤了。”
来了来了!他就知道宁晋忘不了这茬儿!
他胡乱着先解释:“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开口为自己辩解时就已经做好迎接宁晋怒火的准备,可宁晋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微微倾身,几乎是以跪着的姿态抱住了何湛。
何湛:“!!!???”
宁晋的额头轻轻蹭着他的胸膛。何湛惊得四肢僵直,连动都不敢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唯一的感官就是鼻子,他能闻见宁晋身上刚刚沐浴完的味道。
“三叔,我好想你。”
——三叔,孤信你。
这个语气语调真得是不能再熟悉了。前世宁晋说信他的时候,那八成就是已经有了疑心的;今生倒好,改成说想他了,那能是真想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让君王忘了不打紧,就怕君王成天惦记着你。
要死。
何湛敬谨地说:“卑职受宠若惊。”
此话一出,环在何湛腰间的手陡然一松。虽然看不见宁晋的表情,但何湛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在生气。怎么?怎么了?他没说错话啊?
宁晋猛然抬起头,抓住何湛的领子,将他扯得更近。四目相对,他们的鼻尖儿几乎要碰上。可宁晋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低低质问道:“三叔,就一点都不想孤么?七年,就没想过?”
尽管那双眼眸是那么的无辜,甚至带点颓然的哀伤,可何湛还是看得毛骨悚然。何湛睁大着眼睛,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急忙答道:“想的,想的。日日夜夜,都在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宁晋却不见高兴,比寒星更甚的眸子沉了好几分。
他将何湛狠狠推开,冷着面站起身来,怨声道:“三叔在撒谎。”
被他这么一推,何湛的背撞在椅子上,当即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拧。哎呀,祖宗,真要了老命了。
宁晋显然察觉出他的异样:“怎么了?”
何湛赶紧收敛神容,将痛苦掩得严严实实。他没有回答宁晋的问话,只着急为自己辩解,说:“我没有撒谎,宁晋,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何湛顿了顿,继而道:“亲人...”
宁晋紧握的双拳渐渐松下来,面上的冰霜未散,可眼眸却不如方才那般骇人。何湛这才发觉自己顺对了毛,暗暗松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宁晋整个人又压了下来。
何湛:“怎,怎么了???”
宁晋伸手,利落地扯开何湛的衣服:“孤在问你怎么了。不许打岔,不许隐瞒。”
“不是...”何湛惊慌地挣扎了几下,“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再挣扎也没用,宁晋的手那样快,两三下就解下他的兵甲和外袍。
“让孤看看。”
麦色的肩梁下蔓延着大块大块的青紫,看得宁晋的手一哆嗦。他的眉头皱得比何湛还深:“怎么弄的?”
何湛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背必定不怎么好看,跟抹了墨彩似的。他说:“就是看上去严重,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大碍的。”
宁晋沉声再问:“孤在问你,怎么弄的。”
何湛老实回答:“比试的时候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宁晋沉默,手却顺着他的肩一路向下滑,何湛觉得疼,却又不敢吭声。过后,宁晋才将他的里衣拉上,遮住些□□的皮肤,何湛见他看完了,赶紧系上自己的衣衫。
宁晋立身,眼睛牢牢锁在何湛的身上,低声说:“三叔瘦了。”
何湛笑着回答:“军营里不养肉的,你住几天就知道了,韩将军治军严明,兵士每天都要去操练。”
宁晋说:“以后不用了。”
“恩?”
“以后,你就是孤麾下的人,只有孤能够差遣你。”
也不是说何湛多计较说辞,只是现在的宁晋说出的话,的确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何湛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走后门的。
上辈子,宁晋来得晚,那时的何湛好歹已经混了个副尉的官职,被宁晋挑去当副手,那都是实打实凭得自家本事。前世宁晋将他收为已用时,说得是“以后委屈三叔了”,这句话给足了他面子,让何湛倍感得意。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以前就是太得意了,后来才会那般失意。
走后门就走后门。最好能让宁晋觉得,他何湛有什么样的地位,那都是宁晋给的;以后他在皇城那么有势,那也是仗得宁晋的势。
何湛也不顾得系衣服了,赶紧跪下叩头,谢主隆恩。他说:“谢侯...”话到一半,他即刻改口道:“谢过主公。”
侯爷是大靖国的侯爷,主公是他一人的主公。效忠侯爷,那是效忠大靖国;效忠主公,那才是效忠他一个人。何湛拎得明白。
这边他刚谢完,杨英招匆匆冲了进来,可还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全然僵住了。
她看见宽衣解带头发凌乱的男子跪在地上,面色凄然,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上有着些许细汗,脸色微红,可眸子却还睁得大大的,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而她的师兄则挑着眉眼,神情冷冷清清的,背手立在何湛的面前,眸底没有悲喜,只微微眯着眼,看那男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
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