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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方离京的那天,天降绵延的雨,他的坐骑还是那头骡子,格调没上去,倒是凤鸣王在长亭设宴饯别,显得这场离别颇为风雅。
凤鸣王因上次护主不利一事被冷置了一段时间,他也不上心,在府中专心养狼,养得这个小家伙十分粘人,到哪儿都要跟着他。秦方很怕这只灰狼,凤鸣王坐在对面敬酒时,这只狼过来咬了咬秦方的裤腿,秦方吓得差点没把酒泼到凤鸣王的脸上。
宁祈这个人傲得很,从不会看人脸色,见秦方面上愁云惨淡,还以为他是因被贬谪而苦恼,平常不怎么劝人的凤鸣王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等过几年,本王会借机让皇上调你回京。你不是喜欢破案吗?在一方之地当个县令,也不错。”
虽是劝慰的话,可声音冷硬,秦方并未因他的话宽慰多少,缩脚小心躲着来回转的灰狼。
“秦方!”
清亮的声音一起,宁祈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动了几分,秦方回身望去,就见在雨幕中冲他挥手的何湛。
头顶上一把黑金面的油纸伞,要不是宁晋一把将他拽回来,这把伞都要拢不住何湛雀跃的身姿了。远处的宁晋皱眉侧头嘟囔了何湛几句,被抓回伞下的何湛果然不敢再乱动,缓着步子走向长亭内。
秦方一时分不清这俩谁是叔谁是侄了。
见宁祈端坐在一侧,何湛贱道:“呦,黄鼠狼也在呢!?”
宁祈握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反手往何湛身上泼去,要不是何湛躲得及时,这身衣裳就交待了。何湛躲得时候,撞着一侧的宁晋,宁晋顺势揽过何湛的肩,让他身上未沾半点酒水。
遭人泼酒,何湛还未收敛贱脾气:“凤鸣王敬得酒,可真是难喝。”
“滚。”宁祈揽杯转身,望向外头波波江水,看都不看何湛一眼。
何湛笑嘻嘻地坐下,秦方这才得空对宁晋行礼:“睿王。”
宁晋默然点头,坐在何湛对面,四角齐全,正好凑一桌。何湛瞧了瞧桌上的菜,叹声说:“抚衢县乱得很,吃不上好东西,凤鸣王如此款待你,你可要多吃些再上路。”
“...下官还没死。”
何湛嘿嘿一笑:“贬谪未尝不是好事,身居大理寺卿的官位多累,你也不能做你喜欢的事,看开一些,你还能再升迁,届时就能回来了。”
何湛见秦方眼观鼻鼻观心,不怎么搭话的样子,继续说:“去抚衢县叫人给你多打着伞,那里的阳光烈得很,你长得这么白净,可不能晒黑了脸。”
“......”马上就要离京了,能打他一顿吗?秦方将这想法在肚子里回了一圈,左右看了看凤鸣王和宁晋,赶紧敛下自己的想法。
宁晋不悦地嘟哝了一句:“叔。”
宁祈抿了口酒,睥睨道:“何湛,你是想挨揍吗?”
“我说什么了?我说得是实话啊!你晓不晓得,抚衢县的人夜里走路,要么打着灯,要么呲着牙,不然走着走着就会撞到肉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睁大眼都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他们要找县太爷评理,你这个县太爷都会分不清谁是谁,到时候怎么断案?”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秦方被何湛一番话唬得一脸懵态,下意识地呲了呲牙。
宁祈冷声敲醒秦方,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宁晋没忍住笑:“叔,秦大人还没去过抚衢县,你少吓唬他。”
何湛不想秦方竟还呲牙试了试,口中的酒水差点喷出来。
见何湛笑得前仰后翻,秦方没能压住火,伸脚踢向何湛的小腿。何湛不防地受了一记,抱着膝盖笑道:“我真只是说说而已。”
秦方也随着凤鸣王骂了句:“滚!”
吃完酒,秦方乘上去往抚衢县的小船。
送完秦方,宁祈招着他的小狼就要打道回府,无奈席间小狼叫何湛喂了一顿食,现如今逮着机会就要何湛的衣袍,任宁祈再喊,它都不肯过来。
何湛摸了摸下巴,审视一番:“从小就肥,长大倒瘦了很多。哎,睿王啊,狼肉吃着柴不柴?”
宁晋看见宁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何湛这惹人生气的功夫倒是从未落下。
宁祈走过来,掂住小狼脖子上的头皮,打了打它的腿股,小狼才离开何湛身边。宁祈都不想搭理何湛,话都不说一句,就带着小狼走。
见宁祈要走远了,何湛还免不了再贱一句:“王爷,你看到没有?凤鸣王刚刚摸狼摸到哪儿了?”
宁祈脚下踉跄几步,差点将小狼驱回去,狠狠咬上何湛几口。
宁祈的马车渐行渐远,何湛也要同宁晋回去,还没走出几步,宁晋伸手打了何湛一下。打哪儿不好,偏偏打他的臀股,何湛瞬间羞恼得不行:“宁晋!”
宁晋似乎是在回答何湛的话:“摸得这儿。”
“我逗他呢,你...光天化日之下...胡闹...!”
果然要动真刀真枪的时候,何湛就怂得不行。何湛跳开几丈之远,尽管细雨打湿衣袍,他也再不敢往宁晋身边靠。
宁晋挑眉,命令一句:“过来。”
那他身为长辈,哪儿能听宁晋的!?
“过来。”宁晋再重复了一遍。
那必须得听!
何湛乖乖地钻到伞下,宁晋还在唠叨他:“闹归闹,别再着凉了。”
“我没事。”
好像自上次何湛咳血之后,宁晋就格外注意他的身体,他上头给青霄下了死令,如果何湛再敢逃药,立刻禀报他。
何湛差了几顿,青霄果然就学会跟师兄告状了。
宁晋怒气冲冲地赶来,他倒也不会真对何湛发火。没见何湛之前是憋着火的;见了他,什么火都发不出。宁晋的声音原本就蛊惑人,又将好话说了一通,说得何湛心都软成一滩水,哪还敢再不管自个儿的身体?
喝,再苦的药他也喝!他觉得他还能再陪宁晋五百年!
这场雨下了很久,光是在京都就足足持续六天。先前是旱得要死,如今雨来了,却来得异常凶猛。靖国很多地方积涝成灾,景昭帝因治洪一事头疼了好几天。
何湛每日需到宫中去,太子亦因洪灾一事留在宫中帮助景昭帝处理,何湛身为太师,自该在一旁相助。
当年何湛就是因在洪灾中进献良策,才被景昭帝从抚衢调回京都来,如今他身为太师,无需再为官位担心,治洪一事,他想让宁晋搏一搏。
他因大雨不好回到忠国公府,按着太子的意思是留宿在东宫的偏殿。洪水一事,何湛并未给宁右提出良策,问询几番下来没有定论,宁右便再没问他。
他这个太师乐了个清闲,倒是宁恪天天召何湛去淑妃宫中。
宫中摆了个靶子,宁恪最近在学射箭。
淑妃对这个儿子很是爱纵,像是宁恪要做什么,淑妃都由着他。
何湛撑着伞,也不免被暴雨浸透衣袍,狂劲的风将他的纸伞吹烂了半边,直将他吹到房檐底下方才罢休。何湛将烂伞收一半,再怎么都收不回去了——彻底地烂掉了。
淑妃宫外的太监上前扶住他:“太师,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何湛打了打身上的雨水,说:“不必了。”
宁恪穿着小骑装从宫里跑出来,弓长赶他半身高,见何湛来,他喊道:“何湛,你再给我弄张弓来!这个用着不顺手。”
“微臣下次给您带来。”他目测了下自己和宁恪之间的距离,伸直手臂张开拇指和食指,量了量宁恪的身高,心中大概有个数,说,“要等几天。”
“来!今天你教我箭法。射箭你会么?”
“臣在玉屏关的时候,练过。”何湛接过弓,紧了紧弦,从箭筒中抽出根白羽箭来,在靶子前转了转。
“本殿下/身边的侍卫箭无虚发,几乎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你也能?”
“差不多吧。”何湛吸了口气,没把话说得太满,“差不多。”此话刚落,何湛搭箭,宁恪还以为他要再瞄准一会儿,却不想白羽箭立刻飞了出去。
正中靶心!
宁恪拍手:“你真是太有意思啦!我要看你表演!”
他要几个宫女头上顶个苹果,让她们充当活靶子。宫女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皱成一团却也不敢哭出声,只能低低呜咽。
何湛笑笑放下弓,说:“没有这样的玩法。就算是最好的弓箭手,都不可能保证每一箭都射中靶子。这样做太危险了。”
“怎么危险了?就算你射偏了,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本殿下要看!快点!”宁恪推了何湛一把,将他推到宫女面前。
“臣不教了。”
教会这个小魔头,天天让他拿活人当靶子吗?
宁恪急了:“为什么!为什么!本殿下就要看!何湛,你再不听话,本殿下就要人打你了!”
何湛拉下脸:“臣说不教就不教。”他加重了语气:“殿下这样做不对,就算殿下要打臣,臣也不会助纣为虐。今天,到此为止。”
“何湛!”宁恪咬了咬牙,冲上前死死咬住何湛的胳膊,“你再敢惹我生气,我就要‘他’来整治你。”
何湛被他咬得生疼,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臣期待着呢。”
宁恪松开何湛,气道:“你教我,我就不拿她们当靶子了。”
宁恪像磨刀石一样磨何湛,何湛也没肯再教,只叫宁恪再从四书五经背起。
讲四书五经,何湛也有不同的讲法,反正比宁恪以前的少傅讲得有趣儿就是了,宁恪像是发现新的好玩的东西,竟也乖乖循着何湛的话再读过四书五经。
几天骤雨未停,皇上将一干大臣王公叫到御书房讨论洪灾一事。何湛不用参与,照例到鼎资堂教宁恪读书。
宁恪今天似乎格外高兴,一双鬼精的眼总不怀好意地在何湛身上乱转。何湛想想这孩子就没打过什么好主意,没将他这点儿坏表情放在心上。
入夜,宁恪坐在何湛的腿上,让何湛同他一起看书,不放何湛走。何湛再陪了他一会儿,等到见宫外的雨停,才将宁恪从怀中推出去,跟他告辞。
宁恪拉着他的领口说:“我今天高兴,赏你个糕点吃。你明日还要再来陪我。”
奴才端了碗酥酪上来,说是宫廷师傅刚做出来的点心,能吃上都算是福分。何湛没有拒绝,将酥酪吃下,跟宁恪说:“明日殿下背书,等黄昏后臣再来,届时要检查功课。”
“好。”宁恪挥手遣何湛走,“你下去吧!下去吧!”
等何湛出了鼎资堂,宁恪冲宫中的小太监勾勾手指,说:“去,派人跟着太师,发现好玩的就来跟我禀报,我要去看!”
“那个人”说让何湛吃下这份糕点,会发生特别好玩的事。
何湛早前“掌控”他,让他去跟景昭帝求情,之后又不肯教他射箭,总是惹他生气,宁恪早想戏弄他一把了!
如今“那个人”给了他一个好方法,宁恪怎会放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