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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短暂的欢喜全都消散,沉重的现实浮现在锦绣心中。要面对吗?不能责怪丈夫,是因为这桩婚姻,从刚开始就和民间婚姻不一样,民间婚姻就算女儿高嫁,还能说一句妻者齐也,娘家还能为女儿出头。嫁进皇家宗室,从一开始,丈夫就比妻子的地位远远高出一截,所能依靠的,只有丈夫。
锦绣感到宁王妃冰冷的眼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爱屋及乌,恨屋及乌,自己的孩子。锦绣伸手按住小腹,孟微言这样做之后,宁王妃也许不会再对孩子出手。可是等到孩子出生之后?
自己还真的能有力量面对和孟微言一起面对吗?锦绣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都是痛,都是无法言说的痛。
“大哥,我不会怪你,可是我也不会……”锦绣话并没说完又开始轻声叹息。孟微言听着锦绣的叹气,方才的那丝欢快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心开始痛了:“锦绣,难道说,这一回,你还是不信我?”
锦绣的手指有些许颤抖,接着锦绣微笑:“大哥,就算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那是你的母亲,孝道还在前面。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从一开始,从王妃不喜欢我开始,就注定了,我除非是死,或者远远地离开她,永远不在她面前出现,才会让她消掉心中的那口气。”
锦绣的话让孟微言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伤心的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妻子十分不满,甚至于要从中作梗,伤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宁王妃的计谋,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孟微言伸手抚上锦绣的脸,如同爱抚珍宝一样,抚摸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唇,她的下巴。锦绣眼中的泪再忍不住,紧闭的双眼下,泪已经落了满脸。
“锦绣,我喜欢你,我要护住你终生。这一回,我不再问你信不信我了。”孟微言的手缓缓地从锦绣脸上滑下,语气还是那样平静,但话中,似乎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锦绣睁开眼,还没说话吉祥就从外面走进,对孟微言道:“大哥,那些补品药材,太医都一一查看过,都是上好的,并没有什么孕妇忌用之物。大哥,太医们还说……“
吉祥迟疑一下才又继续开口:“说王妃已经下过命令,世子妃这胎,关乎甚重,要医官们都小心谨慎,好好地伺候世子妃这一胎。”
吉祥当然还有话没说出来,那送东西去的小内侍还说,太医们都感到十分奇怪,因为这些补品药材,都是他们亲自检查过的,瞧了又瞧,就生怕有什么冲突,让锦绣肚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吉祥不会说出来,毕竟在王府这些年,吉祥已经明白,要做好一个丫鬟,最重要的是会看眼色,这样才能好好地活。
孟微言嗯了一声,低头看向锦绣,锦绣面上满是了然神色,宁王妃的恶毒就在于,她总是对人微笑,她的牙,永远不会当着众人露出。若不是……锦绣又想起锦元临终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手不自觉紧握起来。锦元,锦元,你为我而死,但我,竟什么都不能做。
锦绣的神色变化孟微言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锦绣都无法听进去,他拍拍锦绣的脸,对吉祥道:“好好服侍世子妃。”
吉祥应是,孟微言又加重语气:“这院子内的所有事情,除了世子妃和我,谁的话你们都不能听,也不许停。”
“大哥!”吉祥和屋内的丫鬟们都惊诧了,这样的命令意味着,连宁王夫妻的话都不能听了,而按照规矩,宁王夫妻的命令,是要高过孟微言的命令的。
“你们是服侍我的下人,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孟微言再次加重语气,吉祥急忙应是,锦绣不由轻叹一声,孟微言又坐回去:“锦绣,有些事,我不能去做,但有些事,我还是能做的。”
“大哥,让你母子反目,传出去,我会被众人唾弃的。”锦绣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脑子却十分清醒,明白孟微言在做什么,更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孟微言突然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越王的声音又在孟微言耳边响起,不能,什么都不能,只能以歌舞自娱,只能醉生梦死,只有这样,才能忘记一切。
可是我,不是越王啊!孟微言伸手把锦绣扶了躺下:“你好好养胎,安心养胎,别的事,一概不要管。”锦绣很想再说什么,可是疲惫再次漫上身体,她的眼皮重重垂下,沉入梦乡。孟微言看着妻子的脸,给她小心地盖上被子,这才走出屋子。
走出屋子第一件事,孟微言就吩咐内侍:“去我父亲那里求一道手令,急速回京,把小吴给叫回来。”内侍先是应是,接着就狐疑:“大哥,可是您先前不是说……”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孟微言的话不容置疑,内侍既然躬身应是就要离去,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孟微言喊回来,内侍又急忙跑回来:“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孟微言笑了:“也没什么吩咐,就是你去就是了,可不能把这事,漏给我娘那边。”
内侍啊了一声,接着就扑通一声给孟微言跪下:“大哥,奴婢可什么都没做啊。奴婢一心只想着伺候好大哥,伺候好世子妃。”孟微言抬脚轻轻地踢一下内侍:“做没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下人们,彼此之间连通一气的不要太多。别的罢了,我就在想,你们这些都是阉人,攒那些银子钱,都给谁用?”
内侍偷偷瞧孟微言一眼,这才赔笑:“奴婢们虽是下人,又断了根,可这家里,谁还没有个兄弟姐妹,老爹老娘,那些,自然都是给他们的。”
见孟微言一脸不信,内侍又急忙道:“大哥,这话真不是骗您。”
“骗不骗的,以后都给我记住,嘴巴紧一点,别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说了。”内侍连声应是,爬起来就往外跑,孟微言看着内侍远去的身影,又往宁王妃寝殿来。
孟微言命人把那些补品药材拿去问太医的事儿,宁王妃已经晓得了,听完她就微笑:“大哥怎么说都不是孩子了。”
“大哥再怎么说,都是王妃您生的,王妃您瞧……”朱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丫鬟来报,孟微言来了。
宁王妃含笑:“瞧瞧,这会儿就来问罪来了。”
“王妃您说笑了,大哥哪是来问罪的?”朱嬷嬷话音没落,孟微言就跨进殿来,刚行礼下去,宁王妃就笑着道:“这儿子大了,总没有小时候那么贴心,你媳妇有了身孕,因着前面的事,你这心里焦急也是难免的,可你怎连我都疑惑上了。”
“娘。”孟微言当然晓得宁王妃不会承认,当然他也不是来和她说这事的,只对宁王妃平静地说:“儿子的俸禄,年年都一起由娘派人去领来,这会儿,儿子想着,娘都要做祖母了,这些事好交给儿子自己来做了。”
宁王妃没想孟微言别的不提,提起的是俸禄,倒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你这是年纪到了,想自己当家了。”
“大哥这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按大哥的俸禄,还不够大哥日常一个月的用度呢。”朱嬷嬷也在那里笑了。本朝对宗室王府的俸禄是极其优厚的,但每个王府都是花钱没数的主儿,那些在外人瞧来已经丰厚无比的俸禄,放在王府里面,够用什么?
各王府的用度,多是赏下的田庄山林,还有藩地里不时上贡的贡品。这些东西,自然先供宁王,其次宁王妃,孟微言,然后张次妃,两位郡王,几位郡主,剩下的才能让宁王的姬妾们分一分。
孟微言当然晓得宁王妃说的很对,自己的那点俸禄,不够自己两个人花,但孟微言还是笑着道:“娘从来都是疼儿子的,儿子知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疼你的,那你还来和我说什么傻话?”宁王妃听了孟微言这句,以为儿子要服软,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慈爱了。
“可是儿子更晓得,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娘跟前的孩子了。”孟微言这话石破天惊一样,让宁王妃抬头看向儿子,孟微言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竟不知道,你人大心也大了,听这意思,是想从此再不肯听娘的话,再不愿孝敬娘了?”宁王妃觉得,自己曾经十拿九稳,认为不会输的这场战役,似乎有那么一些不确定了。她的语气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朱嬷嬷伺候宁王妃那么多年,当然晓得宁王妃这是要发怒的先兆,急忙抢先说了一句:“大哥从来都是孝敬王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