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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嬷嬷多少猜得出她一些心思,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唉哟,老奴心里头也存了这想法,只是怕吓着您这才没明说。不然这事情怎么就凑巧了,您半夜里头生病,隔早您屋门前就死了只老鼠?咱们院里头老奴敢说连只死蚊子也是没有的。”
这话等于是将她的猜测给落实了,姚蒋氏是个惜命的,立即吩咐廖嬷嬷道:“这事儿你也不要声张,回头你请刘道婆来,就说开春了,替咱们算算哪一日适合开春宴,再有今年的供奉也该给了,你趁机替我跑一趟去。”
廖嬷嬷压下心头给钱姨娘说项的打算,起身出去让人安排马车。
廖嬷嬷前脚跟出门,芙蓉院里孙嬷嬷才刚回来,两人恰恰错身而过。孙嬷嬷回了芙蓉院,姜氏有些忧心,忙问孙嬷嬷:“这刘道婆可靠得住?事情可成了?”
孙嬷嬷安慰她道:“太太您就放心,这刘道婆也算是个人物,心思更是七窍玲珑,不然这些年也入不得这些豪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的眼。她一年间从咱们府里捞供奉也不过五百两,咱们给了她一千两银,只是让她说几句话的功夫,这便宜买卖她算得过来。”
姜氏素来自持身份,不喜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如今为了跟大女儿团聚,是以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心想,这刘道婆充其量也就是个神棍,量她也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遂安下心来。
刘道婆来得快,廖嬷嬷出去不过个把时辰,便带着刘道婆直接进了蕴福堂。
姚蒋氏换了身福禄寿云纹锦段长身禙子,头上发丝梳得一丝不苟,额关戴着条银色绣菊花纹镶珠抹额,至少比上午精神了些。可刘道婆眼神毒辣,一眼就瞧出她神色倦怠,她心里有了数,忙挥手中的佛尘道了声“无量寿佛”。
刘道婆的道观号清莲,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只是家道中落便出家做了道姑。她容貌清丽,举止安闲,加之又一口的道家佛谒,二人本就相识多年,姚蒋氏待她颇为亲近。
小丫鬟上了茶,二人分宾主坐定,姚蒋氏这才道:“你也知道的,近来我府上不大安生。老身旁的不说,只咱们这样的积善之家,没的沾上些流言蜚语,总归有些折损颜面,好在我那三个儿子倒也出息,老身总要为儿孙着想,是以今年的春宴犹为重要,今儿请你来,是想你替我府里算算,哪一日开春宴为合适?”
刘道婆生来一颗七窍心肝,听话听音,里头的意思她岂会不懂,忙道:“老太君一向福禄深厚,谁不赞您一声会教养子孙,就是待媳妇那也是如女儿般的疼爱,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前儿还有人向贫道打听您家孙子来着,听那话音倒像是想做亲。老太君您且放宽心,贫道这就给老太君算算。”
她这话说得高明极了,并不一味的奉承,外头的谣言满天飞,她姚府确实有些落脸面,部况且姚蒋氏确有自己的打算,这刘道婆的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姚蒋氏正是想借开春宴看看外面对姚家的态度。姜家的事头已经过去月余,姚府的富贵荣华未曾受到半点的折损,她姚家就是有这个底气,谁要再想看姚府的笑话,那也得惦量自身有几斤几两,姜氏也闹够了。
刘道婆拿了八卦盘算了半盏茶的功夫,算出了三个好日子,二月初八,十六,二十五这三日都是难得的好日子,并未有冲撞和忌讳之处。廖嬷嬷忙令秋月拿笔墨记下。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廖嬷嬷使了个眼色令底下头的小丫头都退下,她亲自给刘道婆续了盅茶,刘道婆忙起身道:“嬷嬷客气了,哪里要您亲自动手。”
姚蒋氏忙道:“受她一盅茶也没甚,无需客气!”只是她今日本就身子不适,又费神说了这些话,脸上倦怠之色越加明显。
刘道婆见是时候了,忙道:“贫道瞧老太君今日气色不佳,且观面相隐有黑气,这是大凶之兆呀。”
廖嬷嬷顿时来了精神,忙道:“老太太身子健朗得很,刘道婆这话可不能乱说。”她这是为姚蒋氏唱起了黑脸。
姚蒋氏喝道:“越发没样儿了。”又朝刘道婆道:“既如此,那你就给我算算,你的话我是信的,凡事多忌讳些总是好。”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的,颇有些装腔作势。
刘道婆何许人也,她也不点破,于是忙道:“老太君稍后,贫道这就给您算算运程。”
这一算可不得了,刘道婆脸色微变,忙问廖嬷嬷:“敢问老太君近来是否有身子不适之状,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廖嬷嬷朝姚蒋氏望了一眼,得了她的首肯这才道是。
刘道婆又问她:“老太君属鼠,按说今年运势乃是吉星入宫之势,只是......”
廖嬷嬷急道:“只是什么?你这道婆说一句藏半句的,听得人一唬一唬的,咱们老太太可经不得您这般。”
姚蒋氏并未出声,刘道婆忙叹道:“老太君同时也命犯五鬼凶煞,年命犯五鬼,多有小人是非。再者有白虎星入命,白虎星乃大凶星之一,犹其对身子有影响。”
姚蒋氏一想,可不是么,打从今年开始,她身边这是是非不断,光是大太太陈氏与姜氏两个人,就给她添了多少是非了。再有她生病一事,现在听刘道婆这么一说,越发坐实了她心中所想,只是面上却不显,倒颇有些拿势:“依你这么一说,可有解法?非是我老婆子惜命,只是略安一安心总是好的。”
刘道婆忙正色道:“到是有解法,老太君且听贫道一说。这命犯五鬼到是不怕,老太君您福缘深厚,只需在起居处供上一尊地藏菩萨,菩萨跟前燃一盏长明灯,日日三柱香不断,四时八节多加供奉。这样倒是可解小人是非。只是这白虎大凶星有些麻烦。”她见姚蒋氏颇为动容,忙道:“敢问老太君,您身边亲近之人可有属虎者?属虎之人白虎星旺,于它人无碍,却对老太君您康健有碍,近一年您最好是避开这属虎之人,这病气才不会入体。”
刘道婆这么一说,廖嬷嬷与姚蒋氏对望了一眼俱是无声。到底姚蒋氏镇定,忙端起了茶盅轻抿一口,刘道婆见主人家端茶有送客之意,忙起身道要告辞。
姚蒋氏也不多留,忙让廖嬷嬷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她,说是今年的供奉。
刘道婆略推辞一番就收下,廖嬷嬷送她,行至垂花门前,她再下了一记猛药,对廖嬷嬷道:“适才贫道不好将这话讲全,说给您听是无妨的,这属虎之人最好不要近老太太的身,也不能同住一起,便是身边的丫鬟婆子有属虎的,最好是打发了去,总归是老太君的身子要紧。”
廖嬷嬷这话听得明白。她客气的送了刘道婆出门,转身便回姚蒋氏身边,将这话又说了她听。
姚蒋氏忙吩咐她道:“就照刘道婆说的办,你且一一去问咱们屋里有谁是属虎的,你再报上来。”
廖嬷嬷呼得吩咐,卯起了劲儿就开始盘查起来。
☆、第21章母女团圆
到了晚间廖嬷嬷已将事情办妥。她悄悄的将名单说给姚蒋氏听,屋子里服侍的大丫鬟,秋月便是属虎的,再有底下两个二等丫鬟冬梅和冬雪,另有二个是粗使婆子。
姚蒋氏道:“秋月年纪到了,便配了人吧,冬梅和冬雪我自有打算,其它人你看着办。”
廖嬷嬷忙道:“是,老奴这就想个由头去,只是还有个人也是属虎的,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是谁,你个老货,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姚蒋氏颇为不耐道。
廖嬷嬷这才道:“是五小姐和她身边的丫鬟采菱都属虎,采菱倒好打发,只是五小姐这......”
姚蒋氏也在思量,姚娡这丫头属虎,到是颇让她为难起来。
廖嬷嬷心下可真是大喜,这不磕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她打量了姚蒋氏的神情,这才道:“主子您且不必费心,老奴这倒是有个主意,您听听。”
“说说,是什么好主意?”姚蒋氏一幅洗耳恭听样,叫廖嬷嬷心里有了成算。她忙道:“不瞒您说,这几日三太太与五小姐闹得是不成样,瞧着俩个是生了好大的嫌隙,到有些相看两相厌的味道,咱们何不成人之美,将她两个做成堆,且让她们闹去,咱们在边上看戏便成。”她觑了眼姚蒋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又道:“外头这谣言传的是忒不像样,咱们府里既是要开春宴,若她母女二人团团圆圆的模样,让外头人瞧瞧去,可不是由着这股东风替老太太您正了名。”
“听你这话到是有些意思,你是说让我把娡姐儿还给姜氏,由姜氏去教养?”姚蒋氏颇有些动心。只是她心里尚有疑问,依廖嬷嬷还想不到这主意,怕是后头有人指使,忙一声喝道:“这主意依你是想不出来的,还不给我说了,是谁在后头替你出的?”
廖嬷嬷哪里料到姚蒋氏突然发作,忙颤颤惊惊的跪下道:“老,老奴说,是三房的钱姨娘,她今日将老奴找了去,偷偷摸摸的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让老奴在您身边说说好话。”
“你这老货,这贪性儿总是不改,她一个小小姨娘,也胆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廖嬷嬷心下也有些惧怕,只是她十分清楚姚蒋氏的性子,你跟她坦白反倒不会怪罪,忙道:“老奴料她也没这个胆,不过是想看三太太母女的笑话,好找回脸子罢了。前儿三太太禁了她的足,又发作了娴姐儿一通,闹得她们是十分的下脸子。这不,钱姨娘才斗胆求到老奴头上来,老奴见她母女可怜见的,是以才答应替她说话。”
姚蒋氏见她这般坦白,心里倒也不生气。这说明廖嬷嬷心里至少还是明白人,也是忠于她这主子的。她又敲打了她一番:“往后可不许这么没眼色,谁的银子都敢收。你是我身边的人,她们哪个都是人精,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你是知道的,若是让我瞧见些什么不好的,你这张老脸可就全没了。”
廖嬷嬷忙点头不迭,指天发誓一番。她面子上头做了足,心下思量着,这金子总算踏实到手了,瞧老太太这样,心下多半是同意她这主意的。
原本姚蒋氏心里想着这事有些凑巧,怕姜氏为了夺女而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可经廖嬷嬷供出钱姨娘来,她这疑虑终是消了。钱氏阴毒,也只有她敢这般算计主母姜氏,于是她在心里有了打算。
过得两日,姚蒋氏屋里的秋月配了外院的小厮,两个二等丫鬟也有了去处,冬梅给了三爷姚博远做屋里人,冬雪则给了四爷姚博厚。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在她屋里养了十几年的五小姐姚娡,被她一句话就打发回了姜氏的芙蓉院。姚蒋氏是这么说的:“这女孩子大了,就该在亲娘身边教导,老婆子我终归是上了年纪的人,有她亲娘替我看着,总好过我这隔了一辈的人。”
这话是生生的伤了姚娡的心,她又像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被这样不留情面的撵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打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姜氏在使坏,她再一次成了姜氏与老太太斗法的牺牲品。于是,当她带着兰嬷嬷与采菱采芙以及她那少得可怜的体己东西来到芙蓉院时,对着姜氏的泪眼婆娑,愣是没个好脸色。
姜氏早就吩咐孙嬷嬷将东厢房收拾出来,又亲自带人布置一番。当姚娡厌厌的踏入东厢房时,还是被屋里的精致打了眼。
屋子分为堂屋稍间与里屋,堂屋里一溜儿的摆着一色的梨花木桌椅,壁上挂着幅《洛神赋图》,她走近一看,竟是顾恺之的真迹。下面的梨花木案上摆着一盆水仙,使得屋子暗香萦绕。她面无表情的往稍间走去,屋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靠窗边摆着琴台,琴台的对面是一个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齐全。一旁的博古架是老檀木所做,上头摆的东西不多,一件佛家七宝之一的瑠璃如意,一对雨过天青净纹阔口玻璃撙,再有一只白玉牡丹纹双龙耳盖瓶,除了这些矜贵之物外,还放了几个无锡的福娃娃和几个趣致的陶俑。
兰嬷嬷跟在她后头,瞧得是心里头直发热。还没看里屋呢,光是这些摆件怕已是价值不菲,三太太心里终归是疼爱这个大女儿的。
若说姚娡不惊讶是假的,她打小在老太太屋里看多了好东西,自是有一定的眼光。如今姜氏给她这么大的脸面,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姜氏想做脸面给外人看,她想着这些东西是不会属于她的。
姚娡收起心神,眼光一瞥,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早已是看花了眼,她脸一红,于是咳了一声,自己急匆匆的就走向内室。
一进里间,首先是水精做的帘子,掀了帘子进去,脚上踏着厚实的缠枝花地毯,窗棂上糊着霞影纱,一架美人榻立在南窗下。再是女孩儿家的梳妆台,上面并未摆放铜镜,而是竖着一只由铜架子架起来的玻璃镜子,那镜子瞧得人纤毫毕现。镜子旁是几个首饰匣子,她也不去打开,径直绕过一坐十二扇面的美人屏风,就见一架千工拨步床,套着蜜合色的绣花鸟帐子,床上俱是樱粉色的被面枕套。屋里的地方大,几口樟木箱子就摆在靠床尾,箱子上的清漆看着是新上去的,还透着股香味。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来,大约七八岁时,她看到了三姐姚婷的闺房,里头布置得无一不妥当,让人觉着住在这里头的小姐定是个仙女。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跟她身边的嬷嬷说她也要三姐这样的屋子。她身边的嬷嬷哄她道:“等五小姐长大就有这样的屋子了。”她不信,硬是要去找老太太,那嬷嬷顿时嗤地一笑,“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姐,还敢要这要那的,你指望老太太多疼你呐,别给嬷嬷找麻烦,这屋子也就合着住你这样的小姐了,再要别的体面,去找你亲娘要去。”
她顿时羞得哭了一场,心里被这话伤到了,自此后也不敢找老太太要东西。她就像根野草般疯长大,老太太对自己别有用心的嘘寒问暖,也进不了已经寒透的心。姜氏给她再多的好东西,她也难以接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待自己,她是哪里做错了什么?这些委屈使得她无心再想别的,捂着帕子倒在床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孙嬷嬷已经私底下找兰嬷嬷提点过五小姐的事,是以兰嬷嬷上前语重心长的劝道:“如今好不易回到亲娘身边,姑娘不应该哭。您看这屋里头的用心就应当明白三太太的心思。以前三太太多有不得已,姑娘心里头有恨也是正常,可天底下无不是亲娘,从今往后姑娘要往好处想,跟三太太的母女缘分就从这里重新开始,姑娘只有看开了才能把这日子往好里过不是。”兰嬷嬷直把她当亲闺女待,是以这劝慰的话才敢这样说。
姚娡心里五味杂陈,也不说话,眼泪是止也止不住。
这么多年的心结哪里是这半会子能解得开的,兰嬷嬷也不多劝,她起身吩咐采菱和采芙归置东西,她趁了个空找孙嬷嬷将姚娡的反应说给孙嬷嬷听,她是打心眼里希望这对母女能和好。
孙嬷嬷寻思了会,却没将这事说给姜氏听,只悄悄的去找了姚姒,在她看来两姐妹间是没有仇恨的,只有姚姒在两人中间缓和着关系,姜氏和大女儿才能慢慢的好起来。
姚姒料到姚娡心里会有一番抵触,她将早就准备好给姚娡乔迁新居的一对梅瓶让红樱抱着,就来到了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