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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过腮颊,颤抖地开口唤了声:“阿宁……”
两个字,牵绕出儿时的温馨与亲昵,只有在她还是冷念时,才会这么叫他,纪攸宁一时僵在原地,满脸震惊地望着她,许久,不太确定地问:“你……记起来了?”
叶香偶点点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阿宁,我……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我爹爹是冷崇,是纪老爷聘请的种茶师傅,我从小在纪家长大,还有你,咱们一起在茶园里玩,我还捉了毛毛虫吓唬你,你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出远门,咱们经常约在汇珍阁见面……还有许多许多关于我小时候的事……然后我……我就记得这些了……”
纪攸宁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听完最后一句,神情一下欣喜若狂,冲上前抱住她:“小念,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在耳畔说了无数遍“太好了”,叶香偶被他抱得险些喘不过气来,继而问起最关心的问题:“阿宁……我爹呢?”
纪攸宁一愣,慢慢松开手臂,与她面对面,用拇指轻柔摩挲过她的眉角:“冷师傅已经病世了。”
叶香偶无言而痛苦地紧闭双目,其实这个结果她已经料想到了,只是不愿相信而已,最最疼爱她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复又睁眸,抓着他的衣襟问:“阿宁,你告诉我,我十五岁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纪攸宁目光微烁,垂落睫绒:“冷师傅后来带着你离开纪家,是裴喻寒,分开了咱们。”
叶香偶不解:“他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裴家?又变成现在这样?”
纪攸宁摇头:“我不知道,等我再去你住的地方找你,你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我去找裴喻寒,裴喻寒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但是我不信……我知道一定是他把你藏起来,不让我看见你……小念,这两年我一直再找你……可当我再遇见你的时候,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是裴喻寒……
叶香偶倏然心痛如绞。
纪攸宁仿佛看不够她似的,目光牢牢锁视在她脸上:“小念,咱们别再分开了好不好?”
叶香偶垂下眼帘,肺腑间挤压出一股窒疼:“你母亲来找过我,她说不再让我缠着你。”
提及纪夫人,纪攸宁神情很快冷晦下来,对她却是柔声细语:“你不用理会她,如今你记起曾经的事,再没有谁能分开咱们了,小念,你跟我离开淮州吧,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欢喜得眼底闪烁着近狂的光绪,似乎只要此刻她点头答应,他就能不顾一切地带着她离开,叶香偶却摇摇头:“阿宁,我现在、我现在脑子很乱,我原本想尽快来找你,可我当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阿宁,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容我平静之后,再考虑这件事。”
纪攸宁闻言,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微笑:“怪我不好,是我太逼你了……好,等你考虑完之后,再答复我。”
叶香偶颔首,紧接着想到:“对了,你的肩膀是不是受了伤?我听纪夫人说,你、你为了与我的亲事,用匕首……”
纪攸宁笑着打断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你别担心。”
叶香偶心底难过:“阿宁,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害自己。”
纪攸宁“嗯”了声,目光往下移,忍不住要亲吻她的唇,叶香偶一愕,下意识想躲开,可还是被纪攸宁强迫着覆住磨缠。
记起彼此曾经相爱的情景……叶香偶神智一阵恍惚,呆呆而立,任由他吻了好久才离开。
之后纪攸宁紧紧拥着她,不断在她耳畔喁喁私语,讲述着他的相思与痴恋,以及当年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回到堇和巷,翠枝见她精神怏怏,也不敢询问她去了哪里,晚上伺候她梳洗完毕,才嗫嚅着开口:“表姑娘……大管家那边派人捎信儿来,说少主人病了。”
叶香偶指尖一抖,默不作声。
翠枝只好继续讲:“听说少主胃病又犯了,可是不吃药,也不肯见大夫,有好几次痛的差点晕过去,这两日又有点发烧,大管家急得实在没办法,希望表姑娘能过去看看。”
其实,不管裴喻寒发生任何事,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吧。
是他害得她与阿宁分离,把她禁锢裴府,说到底,她应该恨他才对,她明明清楚,在纪攸宁提出离开淮州时,她应该立即答应,然而那时喉咙总仿佛被什么咔住,她的一颗心,始终徘徊不定。
她不想看见裴喻寒,可又比谁都明白,有些话,她应该找裴喻寒问个清楚。
翌日,她乘马车来到裴府,大管家一瞧见她,脸上乐得几乎要开出花来,简直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路将她引至书房,都不需家仆通传,直接跟她道:“表姑娘快进去劝劝少主吧,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骨只怕也给熬垮了,唉,表姑娘是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少主就跟不要命了一样,整宿整宿地处理事务,几乎都不带合眼的……表姑娘就劝他把药服了,歇一歇吧……”
等大总管唠唠叨叨的说完,叶香偶才点点头,走了进去。
裴喻寒当时正埋首看着账本,大概是咳得厉害,左手那条绢帕几乎不离手,每当他忍不住,就用帕子掩住嘴,耸着肩膀不住咳嗽,而旁边摆着汤药,他动也未动,若不是因着那张年轻隽美的脸容,还当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叶香偶脚步很轻,以致进来时他根本没有察觉,叶香偶看到他最后一次咳了好久才停下来,随即他想到什么,搁下帕子,拿起临近手边的那枚半月玉佩,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亦如描绘着爱人的唇弧,满是温柔与小心翼翼。
☆、第52章[连载]
由于他的模样太过专注,叶香偶一时止步不前,只是静静而立,仿佛怕打扰到他一样。
裴喻寒摩挲了好一阵儿,才把玉佩搁回原处,那一刻他的眼角终于瞥到她的衣袂,今日叶香偶穿着月白素锦流云裙,轻薄的料子,一点风吹就会使得裙裾摇曳而动,上面细密的亮丝挑线,宛如夜湖里的潋滟星光,一下一下晃刺着他的眼睛。
裴喻寒身子有点僵硬,明明知道是她来了,也没有立即掀起眼帘,好像怕那只是一瞬错觉,不敢探得清楚。
“裴喻寒。”叶香偶自然发现他察觉到了自己,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未见了吧,可突然就觉得过去好久,足有一年那么久,“我听大管家说你病了。”
不待他开口,叶香偶又快速讲:“不过,我不是担心你才来的,我是有话要问你。”
裴喻寒终于把头抬起来,淡淡逸出两个字:“你说。”
叶香偶用指尖刺下掌心,清醒的痛意,才能让她鼓起勇气:“其实……我不叫叶香偶,也根本不是你的远房表妹,我真正的名字是冷念,对吗?”
话毕,她被裴喻寒猛地一番注视,他的眼眸里满是错愕,就像数百根羽箭由胸膛贯穿而过,连带他整个人都剧烈震了下。
他死死盯着她,表情有点奇怪,这种奇怪叶香偶也形容不好,只是看到他眸底似乎有着复杂难喻逼近绝望的痛苦,可又偏偏残留着一点点希冀……好像,在等着她说……
叶香偶突然有股透不过气的感觉,深呼吸一下,开门见山地讲:“我记起以前的事了,可是并不完全,我已经去找了阿宁,阿宁告诉我,是你最后分开了我们。”
这回她说完,裴喻寒先前那种奇怪的表情,居然全部化为浓浓的讽刺:“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叶香偶颔首:“我跟阿宁……我跟阿宁明明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你要拆散我们?还有,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是叶香偶,忘记以前的事?是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或者,是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她心内五味陈杂,本是抱着一腔怒焰而来,可当面对他,喉咙里又泛起难以言明的苦涩滋味:“裴喻寒……画上的那个女子,其实就是我对吗?你说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是指让我失去记忆这件事?你、你跟我之间……你对我……”她几乎不敢往下说。
裴喻寒看着她,笑了笑:“没错,正如你所想,我嫉妒纪攸宁,看不得他好,所以才想法子把你留在身边。”
叶香偶仿佛被扼住脖颈般,脸色呈现出喘不上气的苍白,旋即又被愤怒染红:“就因为你怕我跟阿宁在一起,所以才会这般不择手段的拆散我们?裴喻寒,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你……”她一连几个“你”,眼泪居然不争气地滚落下来,“那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裴喻寒垂下眼皮,视线正落在那枚半月玉佩上,嗓音、表情,都带着痴呆一样的麻木,“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留着你,不过是为了折磨纪攸宁而已,或许当初……我对你是有那么一点兴趣,可现在两年过去了,你以为有什么能天长地久?如今他也被折磨够了,你又记起自己爱的人是他,你们总算能在一起了。”
叶香偶睁大眼,感觉他的话好比一把犀利的剪刀,将她的心咔嚓咔嚓剪成四分五裂的碎片,难以置信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裴喻寒声音冰冷冷的:“若说愧疚,到底有一些,但你不想想如果我真的在乎你,又岂会一直把你留在裴府,却不娶你?”
叶香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颗心似乎被他彻底撕得粉碎,连渣子都不剩,她犹然记得,那晚在书房他看着她的画像,哭得那么伤心欲绝,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傻,哪怕回忆起以前的事,也犹抱着一点希望,以为他心里多少是在乎她的?
可原来不是,他所说的愧疚,大概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利用过后的玩具?他若真心爱自己,又为何不娶她?而是困着她,禁锢她,说不定等她老了,再告诉她真相?
“裴喻寒……你真残忍。”叶香偶脚底阵阵生寒,宛如置身无极冷狱之中,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夺门而出。
她一路跑出书房,可半道上,突然被裴喻寒从后拽住,他竟也追了出来,叶香偶不懂他还要说什么,难道又是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话?裴喻寒眼神痴痴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
叶香偶挣开他的手,冷笑:“裴喻寒,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裴喻寒怔了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你去找纪攸宁,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叶香偶怒火冲天地大嚷:“对,我要去找阿宁,我要跟阿宁在一起,然后永远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裴喻寒,你休想再分开我们俩,你实在让我厌恶透了!”
尽管她又嚷又骂,但裴喻寒就像没听见一样,天光底下,他眼圈红红的,恍惚一笑:“你这回,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叶香偶头也不回地跑掉,这次他没再追上来,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叶香偶离开裴府,没再乘坐马车,似乎与裴喻寒有关的人与物,她都不想再沾半点关系了,她不打算回堇和巷的宅院,也不想马上去找纪攸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拐过一条巷口时,完全没有留意前方驰骋而来的马车,随着一声嘶鸣,健马被车夫紧紧勒住缰绳,叶香偶才算意识到危险,她甚至想着,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未尝不好。
“小偶?”一道女音突兀飘入耳畔。
叶香偶循声抬首,看到马车主人正从厢内揭开绣帘,满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