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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香偶大概被她亲善可切的笑容感染到,心情很快变得不再那么紧张,点头一应:“嗯,已经习惯了,多谢诗表姐惦记。”
裴蕴诗笑了笑,似乎特别喜欢她,目光落在那张如花小脸上,几乎是目不转睛了:“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或是少琼有欺负你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好好训斥他。”
她说得风轻云淡,却把叶香偶听得心惊肉跳的,心道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对方面前告裴喻寒的状啊,是以摇头:“没有没有,表哥待我很好的。”然后用眼尾余光偷偷摸摸觑下裴喻寒。
裴喻寒只在刚才不冷不淡地扫了她一眼,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在裴蕴诗身上,担忧地问:“阿姐,你真的没跟姐夫吵架?”
裴蕴诗语气满是无奈:“真的没吵架,你就别瞎操心了。”
裴喻寒半信半疑:“既没吵架,为何先前也不寄封书信,突然一个人大老远地赶来了?”
裴蕴诗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了,我就是想你了,特地过来看看你,我没寄书信,也是想跟你一个惊喜啊。”
裴喻寒继续问:“那姐夫呢?”
“他忙着生意上的事,委实脱不开身,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由于被他一个劲追问,裴蕴诗佯作不乐意地开口抱怨,“你说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却跟个老太婆一样,一上来就罗里吧嗦的问个没完没了。”
裴喻寒嘴角冷不丁一抽,总算闭口。
看着裴喻寒那副尴尬窘迫的模样,叶香偶一旁暗自好笑,恐怕只有裴蕴诗,该明目张胆说裴喻寒像老太婆,而裴喻寒也只有老实听着的份儿。
裴蕴诗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可把府里弄得手忙脚乱,至于裴蕴诗住的地方,就是后园的荷香居,那里是她原先的闺阁,尽管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妇,但荷香居仍按照裴喻寒的要求,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样子,家仆们进进出出,搬箱捧匣,经过一番全新铺陈后,也到了日落黄昏,晚上叶香偶被裴蕴诗邀到荷香居用膳,裴喻寒自然也在场。
“小偶,你尝尝看这道口蘑炒鸡片味道如何?”今日裴蕴诗亲自操刀,做了满满一桌子丰富的膳肴。
她给叶香偶夹完,又给裴喻寒夹了一片,在她充满的期盼注视下,裴喻寒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在嘴里轻嚼几番,最后给出评价:“勉勉强强吧。”
“什么叫勉勉强强?”裴蕴诗十分不满地嗔了他一眼,“你姐夫都夸赞我手艺进益不少。”
裴喻寒答得一本正经:“进益是进益了些,起码跟以前相比,能吃的下去了。”
“噗——”叶香偶差点没噎着。
“死小子,嘴巴还是一贯的损,想气死姐姐是不是?好好好,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做给你吃了。”裴蕴诗趾高气昂地一仰头,随即笑盈盈望向叶香偶,“小偶,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叶香偶素来是个不挑食的主儿,给什么吃什么,这不,裴蕴诗给她夹的菜已经吃下大半碗了。
“我觉得挺好吃的。”叶香偶嘴里还塞着饭,以致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跟泡泡鱼一样,而裴蕴诗听了这席话,简直乐得合不上嘴了:“还是我们小偶最好,比某人可爱多了。”她故意翻了裴喻寒一记白眼,然后冲叶香偶笑了笑。
叶香偶正要笑,却遭到裴喻寒冰冷冷的注视,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警告“你笑个试试”?顿时让她喉咙跟咔了鱼刺似的,干咳几声,继续埋头吃饭了。
裴蕴诗则怕她吃不饱一样,把桌上的菜肴统统给她夹了一个遍,害得叶香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实说,因为裴喻寒口味一向挑剔,裴家的火夫请的都是江南一带名厨带出来的徒弟,做出的菜肴自然是色香味俱全,而裴蕴诗做的只能称得上是最普通的家常便饭,换做别人,只怕裴喻寒尝都不会尝,不过叶香偶见裴喻寒适才虽是一副挑剔语气,最后还是一粒不剩地吃完了。其实叶香偶也很喜欢裴蕴诗的饭菜,怎么说呢,尽管谈不上多么精致美观,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身心疲惫地回到家中,喝一杯热茶,泡一场热澡,与家人守候一起,那时心中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温暖与幸福。
稍后,裴蕴诗掏出一枚绢帕拭了拭嘴角,叶香偶看到那帕子上面绣着一朵漂亮的橙菊花,图案倒不新奇,不过吸引她注意的是帕角上的“少琼”二字,不禁诧异地张口:“咦,这帕子……”
“啪……”裴喻寒手中的玉箸陡然掉落。
而裴蕴诗也是意外地瞪大眼睛,显得难以置信。
叶香偶左右看看,一时觉得他们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像在害怕她下一刻会说出来什么似的,充满疑惑地眨眨眼睛:“这条帕子……为何会绣着表哥的名字?”
裴蕴诗闻言,胸口微微起伏下,仿佛不易察觉地松口气,才扯唇一笑:“噢,它啊,说起来还真是怀念呢……当年我生辰的时候,是少琼亲手绣了这条帕子送我当作礼物……”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望向裴喻寒,眼中却藏着极深的心疼。
裴喻寒坐在椅座上,跟泥塑雕像一样垂首不语。
叶香偶简直像听到天下奇闻一般,裴喻寒居、然、会刺绣?天啊,她还以为他就会算账、打算盘,脑子都用在生意上呢,要说女子会女红实属正常,可论起男子来那就太过稀奇了,她实在难以想象裴喻寒穿针引线时的样子……尽管那帕上的菊花图案色调简单,但想必,一定包含了裴喻寒的浓浓心意吧,叶香偶知道裴喻寒从小是被这位胞姐带大,姐弟间感情甚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用完膳后,裴蕴诗要了解这些年来裴府上下经营的情况,便跟裴喻寒去了书房,而叶香偶回到清镜居后就早早就寝了。
翌日起床后,叶香偶去了奉云阁学习功课,回来后,正值晌午,叶香偶见天气好,就把拐拐挂在檐下晒太阳,像拐拐这类品种的鹦鹉,最是畏寒,冬季都要养在暖阁里,只有天气特别暖和了,才可以放在外面。
拐拐大概也是许久没出来晒太阳,是以一出来,就一个劲忽闪着大翅膀,扇得叶香偶头发都能飘起来了,其实每年一到酷暑,叶香偶就喜欢跑到拐拐跟前,逗着让它扇翅膀,那风儿一阵一阵的,可凉快了。
叶香偶正要给拐拐剥花生仁,蓦听一道清柔夹笑的嗓音传来:“小偶。”
“诗表姐!”叶香偶见她站在院门口,赶紧迎上去。
裴蕴诗笑道:“听说你刚下了课,我就过来瞧瞧,没打扰你吧?”
叶香偶摇头:“哪儿的话,我正闲来无趣呢。”
裴蕴诗莞尔:“我也是,如今家里生意让少琼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也插不上手,这次一回来,也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看来这两年裴喻寒把裴家管理得的确不错,否则裴蕴诗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叶香偶正要请她进屋里坐,孰料裴蕴诗恰好瞄见青檐下的拐拐,惊讶道:“呀,这不是拐拐吗!”欣喜地提着裙裾走过去。
裴蕴诗忍不住回忆:“记得那会儿拐拐刚从海外被带回来的时候,只有现在一半那么小,如今都长得这般漂亮了,真像只小凤凰。”
叶香偶也才恍然想到,裴蕴诗肯定是知道拐拐的,毕竟“呆瓜”跟“裴喻寒”都是裴蕴诗教拐拐说的,肯定跟裴蕴诗很熟才对。
结果出乎意料,裴蕴诗刚要伸手摸摸拐拐,拐拐却探头要叼她的手,叶香偶吓得赶紧做出“要打”的手势,拐拐才缩回脑袋,她有点尴尬地看向裴蕴诗:“诗表姐,你没事吧,拐拐它可真是……”
裴蕴诗毫不在意,只是略带感慨地一叹:“时隔这么久了,也难怪拐拐不认识我了。”
叶香偶知道拐拐一般见了陌生人就会这样,不过说来奇怪,她第一次看到拐拐的时候,拐拐倒没要叼她的手,反而一个劲喊她“呆瓜”,难道在拐拐眼里,她长了一张很像呆瓜的脸?
☆、第37章[连载]
等裴蕴诗走进屋,二人坐在南窗炕上品茶,叶香偶也不知她喜欢什么茶,便吩咐翠枝泡了一壶明前龙井,正是今年的新茶,水用的是白云峰的灵濯泉,这灵濯泉掩藏于摩崖绿峰中,断壁砂岩中流出,水质甘冽滢澈,宛如被仙境遗漏的一脉灵泽,也被称为淮州第一泉。要知不同水质,泡出的茶香茶味也截然不同,用灵濯泉沏出的一壶龙井,茶汤极其清亮,飘香四溢,宛如泛着春韵一般,口感更是绝佳。
裴喻寒喜喝龙井,又必须要用灵濯泉煮的才行,是以每天金鸡一叫,便有家仆赶去三四十里路远的白云峰,舀十来斤的灵濯泉专门供裴喻寒喝茶用。要说这些富门子弟,有钱就是会享受。
其实用灵濯泉泡龙井并没有人告诉叶香偶,叶香偶只是看到龙井茶,就自然而然想到了灵濯泉,有些事情不曾细想,一旦细想,就会发觉有点点滴滴的东西从脑缝里溢了出来。以前她根本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她会知道?又怎么会知道的?但自上回被甄姑娘一语点醒后,叶香偶才晓得,她似乎知道一些她明明不该知晓的事物,这一点让叶香偶感到莫名恐惧,仿佛她的头脑中住着另外一个人似的,以致现在遇见跟茶有关的问题,她都下意识避开,不愿去思索。
裴蕴诗果然是喜喝龙井的,轻呷了一口后感慨:“用灵濯泉煮出的茶汤就是不同,在英州可没有这么好的泉水。”
叶香偶笑了笑。
裴蕴诗举着茶盏又是细酌品味,眼波流转间,瞄到她系在腰际绦环上的七彩蝴蝶络子:“咦,这络子真好看,小偶自己打的吗?”
“嗯。”叶香偶脸上晃过一丝难为情,每每被人夸赞时,总是习惯性地用手揉揉鼻子,“我随便打着玩的。”
“随便打的还恁般精致,看来我们小偶是天生的心灵手巧。”裴蕴诗一阵羡慕,想到自己,忍不住喟叹,“想当初我既要管理家业,又要照顾少琼,真是忙得一刻功夫都空闲不得,别家姑娘拿针线那是手到擒来,到我这里却是头痛得要命,其实我何尝不想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每日描花刺绣,烹露煮茶,多是清闲自在。”
话虽如此,但在叶香偶看来,正是裴蕴诗支撑起了整个裴家,她的所作所为,经历坎坷,却是那些普通女子所万万不能相较的。
不待叶香偶开口,裴蕴诗笑吟吟地请求:“刚好我的玉佩络子有些旧了,小偶帮我打一个新的如何?”
“好啊!”叶香偶自然乐意,“诗表姐喜欢什么花样的?”
裴蕴诗略一沉吟:“那就菊花吧。”
看来裴蕴诗很喜欢菊花,叶香偶想到这姐弟俩,一个爱菊,一个喜梅,似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傲霜斗寒的顽强性子,真真相似。
稍后裴蕴诗又询问她一些功课问题,坐着小聊片刻,才起身离去。裴蕴诗一走,叶香偶就忙着做女红功课,等终于闲下时,便开始打络子,因为是裴蕴诗特地央求的,为此十分上心,将各色彩线铺开,选着颜色搭配,最后挑中橘红线,并穿几颗珍珠,编成后就像一朵衔露菊。
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叶香偶不好打扰裴蕴诗,就想着第二天再去,孰料翌日,裴蕴诗一大早就在裴喻寒的陪同下,去了裴府落座于西北两处的铺子,顺便到淮州各处逛了逛,也不知几时回来,临近黄昏,叶香偶再派翠枝打听,说是裴蕴诗一个时辰前回来了,她便拿着那枚菊花络子,独自前往荷香居。
说来也怪,叶香偶跨进内院时,那守门的丫头居然不在,叶香偶还以为裴韵诗是去了书房找裴喻寒,不过透过纸窗,发现东次间亮着一丝灯火,她踌躇下,轻轻推门而入,正欲启唇呼唤,却听到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毕竟不能……她……一辈子……”
虽是模糊字句,但叶香偶仔细听了听,辨别出那正是裴蕴诗的声音,可是,她在跟谁说话?
叶香偶本无意偷听,但那瞬间,身体好似被透明的绳子拖住似的,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来到帘栊前,她挑出一条细缝,看到裴喻寒正双膝伏地,整张脸都埋在裴韵诗的膝盖上,裴韵诗坐在榻边,伸手抚摸着他的长发,动作间满是柔爱与怜惜,宛如哄着小孩子一样。
叶香偶实在难以想象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裴喻寒,即使无法瞧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得出来,此刻的他……似乎是脆弱至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