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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发现包袱里的东西已经被探子偷梁换栋了又能如何呢?他应该清楚,东西一旦没有了,他自己对于世家勋贵势力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为了灭口,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无论刘家还是王家都不会放过他的,弄不好他的小命恐怕都会保不住。因此,他就算拼尽了全力也会保守住这些东西被盗走的秘密的。宋臣又不是蠢人,怎么会不知那个包袱就是他最后的护身符?护身符没有了,他就连商量条件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有把握那就好,我必须带着东西尽快回京面见太子殿下,江南一地的安危就要托付给你了。请多保重!”江源拍了拍林钧的肩膀,见林钧已经留下了田庄事宜的相关副本,就带着包袱和司徒烨离开了。
江源得连夜返回杭州府的驻军那里,露个面之后尽快结束江南之行返回京城面见司徒晟,这件事绝对拖不得!
马蹄踏落云,疾风堕琼芳。青山一日老,白头映寒光……
马蹄卷起地上铺着的白雪,打湿了骑士身上披着的斗篷的边角。阵阵寒风卷着雪花飘落,本是青绿的山峰一日就变白了。
紧赶慢赶,一路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快马,江源入京的时候也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江源没有选择回府洗漱休息一下,而是直接风尘仆仆地带着因为赶路疲乏不堪的司徒烨入了宫。兹事体大,江源入京之前根本不敢提前写信汇报,就怕信札落到了有心人的手中闹出了天大的事端,所以见到他和司徒烨突然入宫,司徒晟也是颇为惊讶的。
招呼宫人先带疲乏的司徒烨下去休息,司徒晟忙让江源坐下叙话,一见江源满面风尘,眼角微微有些倦怠,太子殿下就知道他赶路十分辛苦,可是如此辛苦的江源竟然不是选择先回家休息,而是即刻入宫见他,可见这次江南的事情绝对不小。
“殿下,请您屏退左右,与臣入书房一叙。”江源没有坐下,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
见到江源这般严肃的表情,就连司徒晟也认真了起来。
作为潜邸旧臣,江源很清楚这太子东宫之中都是司徒晟从王府带来的心腹之人,平日里他和江源讨论一些国家大事也是直接在厅堂之中叙话的,也从不担心这些话会被泄露出去。可是现在,江源竟然要求和他去守卫更加森严,绝对无法被人窃听的书房之中去谈话,那么江源这次江南之行到底找到了些什么?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想是这么想,但是司徒晟还是愿意相信江源的判断能力的,因此两人还是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房之中,等到一切防范窃听的布置都安排妥当之后,这才相对落座。
江源小心翼翼地从暗袋之中将那个青布包袱取了出来,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然后指着里面的那些东西详细地叙述了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之后在江南之地的所见所闻。
等到看完包袱之中的东西,司徒晟也清楚为什么江源会如此谨慎小心了,为了这些要命的东西,再谨慎再小心也不为过。谁掌握了这包袱之中的东西,谁就能将整个天下搅得一团乱,东南大案一旦事发,则要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大靖谁也跑不了,恐怕都要陷入乱局之中。稍微有个闪失,他和江源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积极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别说击败北蛮,就算想要保住现在的领土都不可能!
北蛮国那方面刚刚被他们稳住,茜香国如今又陷入了粮荒,值此时机,正是大靖突破重围,努力奋发之时。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机会,再想找到合适的发展时机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他和江源在那里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世家、勋贵和江南那些贪官污吏却在不断的拆台。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如今拆的不是他这个太子,而是整个国家唯一能够胜利的机会!他们到底要覆灭了多少人多少代的期望才能甘心,才能满足?!
“现今江南那里有林钧暂时压制,以林钧之能,短时间内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世家勋贵那里也收不到风声,不会过多防备。可是,殿下,江南大案虽然通天之大,却是宜早不宜迟,虽然准备需要时日,可是拖得久了也是不行,迟则要生变啊……”江源压低了嗓音,缓缓说道。
司徒晟靠在座椅上安静了很久,他默默望着面前的这些证据,良久才以沙哑的嗓音说道:“清远,不是我要不仁啊,是他们,是世家,是勋贵,是江南的贪官污吏……在逼我啊!他们在逼整个大靖,逼着我毁了他们才能保住大靖,保住天下的黎民百姓!”
不是“孤”,是“我”,只有当着江源的面,司徒晟才敢说几句心里话。江源不只是他的臣子、谋士,更是他的知己,他的朋友,和他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的人!
他狠狠地喘息了几次,脸色阴沉,缓缓地说道:“替代的官员那里我会想办法的,可是若要不想江南动荡就只有两个方法。一就是——擒贼先擒王。可是父皇早有吩咐,不准孤动世家和勋贵一根手指头……好,我就听他的,不动!”
司徒晟抬起了头来,目光尖锐刺骨,语气之中的杀气瞬间盈溢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冷凝住了,“我可以不动他们,却要照着第二个办法,来个釜底抽薪,将把他们手下的爪牙们斩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我倒要看看,等他们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身后的依靠,空留下一条性命的时候,这些混账还能干出些什么来!”
江源十分清楚,司徒晟这回是下了狠心了。老皇帝不是不让他动世家勋贵吗?不是要他放过这些国之蛀虫吗?可以啊!可是除了那些世家勋贵家族中的成员本身,无论是他们的势力、奴仆、田庄、佃户、依附、手下,甚至还包括他们的荣耀、名誉、声威……所有的所有,他都要一个一个全部都砍个干净,就留下世家和勋贵的“活人”给卧病在床的老皇帝解闷!
“想要打蛇七寸所需要的人力必然不少,殿下在江南之地布置的探子人数严重不足,而东南的军队更是掌握在皇上手中,难以调动,殿下……”江源抿了抿嘴唇,这个决断不是他能做的,还需要司徒晟亲自来下命令。
他一直劝说司徒晟尽量不要违逆老皇帝,为的就是千秋青史之上给后世子孙留个好的榜样。可是事急从权,现在已经不是讨论顺不顺应皇帝的心思的问题了,再不动手,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靖的平静就要化为乌有,国家都要危急存亡。这等时候就算知道不妥,也要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是国家存亡重要,还是司徒晟的个人名誉重要;是天下百姓重要,还是千秋青史重要?这种选择题没有人能帮司徒晟回答,保国家,保百姓,他就可能在史书之上成为违逆君父的昏聩之人,他的所为在后世子孙的眼中或许就是个夺父权势的叛逆之事。
前世之时,刘汉亡于曹魏,而曹魏覆灭于司马。李世民杀兄囚父,李唐又出了多少谋逆的王族子孙?就算司徒晟将来胜过北蛮,胜过栖香,大靖依然可能因为这场所谓的“夺/权”而被后世效仿,导致灭亡,那么这个时候,司徒晟要如何选择?!
是放弃对北蛮的战争,选择妥协于老皇帝,选择以较为平静的方法处理江南之事,还是放弃自己的名声和加快司徒家天下的灭亡,来选择现在百姓的安乐和对外族的胜利?!
司徒晟闭目良久,这才对江源缓缓说道:“我一向不喜腐儒,也觉得儒家一些话语过于迂腐,可是孟子有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让我深深信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清远,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我其他的几个兄弟,而是选择了投效我这个连王爷都不是,一无所有的落魄皇子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你要代天下百姓谢谢我,因为我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为了黄河两岸的难民杀了奸商,开仓放粮,不惜触怒父皇也要保全百姓之命。既然我当时一无所有,都能做到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成为了当朝太子,就要心存畏惧,缚手缚脚呢?”
“司徒晟是个太子,却不是什么神灵,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千岁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连高皇帝也不是什么上天之子,不过是一个乱世奋起的农人。司徒家之所以坐了帝王之位,是因为司徒家曾经拯救了乱世之中的百姓万民,而不是让天下间的芸芸苍生为了司徒家的一点小小名利,就要受苦受难,痛苦不堪!”
“北伐北蛮,是为了国仇,是为了家仇,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有北蛮一天中原百姓就不得安生,难以保全性命,子民就不能将货物运送至西域甚至更远的西方,换取金钱,使得国富民强。只要战胜了北蛮,牢牢地吞下了北蛮,那么无论将来有谁来坐这个皇帝的位置,都能给中原万民留下生路,给国家带来富裕和强盛。是不是我司徒家的子孙又有何妨?这天下就从没有不衰的王朝,这天下又岂是我司徒家一家的天下?!”
“不能没有北伐,百姓也不能再受奸臣之苦,至于我司徒晟一个人的声誉和我司徒姓一家的富贵权势,又怎能比得上万千黎庶的安康?子民子民,他们就如同我亲子一般,又怎么能因为我个人的得失,害了这么多人陷入苦难?!”
司徒晟的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之中却透露着异常坚定的信念。他直视着江源的双眼,目光清澈到底,没有一丝遮掩,所有话语完全发自心声,让江源震撼不已。
“江南的探子不能动,东南的军队受控于父皇之手,只能防备,不能信任,他们不出来搅局就不错了,指望他们还真是笑话。至于父皇那里……我会暂时稳住他的,既然忍无可忍,就不需要再忍了,父皇既然病重,那么就好生歇着吧!江南之地那么多的官员既然已经作出如此肮脏之事,就绝对不能姑息,若是因为害怕事情闹大就继续姑息他们,那么到得最后,只会被他们毁了整个大靖的天下,害死无数的平民。”
司徒晟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做大事之人,该下定决心的时候就一定不能犹豫,“江南一案需要动用赵、魏、齐三地之兵来解决,具体的手令我自己来想办法。清远,你先透些露风声让他们先集结起来吧,最晚年后,你们就要开拔东南之地,不得延误!”
“是,臣领命!”江源深深施了一礼,心中不知作何念为好。他敬佩的主公为了江南万民在自毁名声,可是他却只能让主公继续这样做下去……
江源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他只是以最深的敬慕和恭敬施了一礼,他自然会支持司徒晟的选择,只是他本以为他们会是明君贤臣,可是史书上可能会将他们说成昏君酷吏了吧。
司徒晟拍了拍江源的肩膀,江源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又岂会不明白江源的心思?依照江源的性子,他怕是曾经想过他自己发矫诏调发三国之军,雷霆间平息江南一案,杀死所有江南的世家和勋贵,将江南势力的头目尽数覆灭。
到时候就算老皇帝打算秋后算账,也最多不过将发出矫诏的江源自己论罪处斩而已,司徒晟和北伐大事都可以保全。甚至如果江源侥幸提前逃走,躲避起来,说不定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月华是公主,因此他的老小最多被贬为庶民,绝对不会死,江源是想到了这一步才会硬要司徒晟入书房谈话的。就算东宫之人再可信也不行,江源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司徒晟为了自己的名誉让属下去送死的印象!
这样的“替罪羊”只有江源能够做,这个沉重的“黑锅”只有江源能背,也只有江源才会往哪里想!司徒晟很清楚,这满朝文武,除了能够说出“为生民立命,开万世之太平”的江源,谁还敢性命都不要,也要保住关乎万民之命的北伐……
可是江南之事现在已经不只有世家勋贵而已了,如果不全部慢慢地审理清楚,那么必将留下难解的后患。与其只治表象,还给大靖留下无穷后患,倒不如干干脆脆,一下子解决的好。江源既然不怕留下“酷吏奸臣”之名而死,难道他司徒晟还不如自己的妹夫,不敢担当一个“昏君”的名声吗?
老皇帝对世家勋贵的袒护不但惹恼了司徒晟,更惹恼了江源,他一心想打造出一个盛世来,老皇帝却撑着病体在那边不断地拖后腿,早有这般的韧劲,何不用于建设大靖啊?该努力的时候满脑子的不合时宜,该歇着的时候又卖力地拖人下水,这样的君主根本不配掌握江山!
见到江源离开,司徒晟靠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半晌。
他本想装作父子和睦的样子挺过老皇帝最后的日子的。老皇帝那副中风的病体反正也没多久了,听太医的话说因为老皇帝服用了太多的补药,虚不受补,反而亏损了身体,虽然一时看起来精力充沛,不过也支撑不了几年了。可是没有想到,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啊,不是他想要怎么做就能够怎么做的……
父慈子孝……呵呵,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初老皇帝选择重用他,是因为不相信他其他的儿子们,那个已经衰老的君主根本没把他司徒晟当成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将他当成一枚优秀的棋子而已。
现在呢?老皇帝又开始防备起他了,因为处处想要平衡,竟然抬起顺王来和他抗争,甚至为了压住他,不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势而处处护着世家和勋贵的势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过去他能够忍耐下来,是因为他觉得顺王司徒晖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跳梁小丑,世家勋贵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现在这几股力量已经要脱离他的掌控,甚至将要毁掉整个国家了,这让他怎么继续忍耐?
父皇,你既然重病在身,那么朝政大局也好,整个天下也好,都请就让出来吧,现在已经不是你为所欲为的时代了!
不是他不想孝顺,也不是他要违逆人伦,是因为社稷为重,君主为末,既然社稷将倾,那么君主也该退位让贤了吧!司徒晟决不允许老皇帝一人害死天下的黎民!
回到京城,刚刚休整了两天就到了除夕佳节的宫宴。
往常的除夕宫宴不过就是皇帝和嫔妃皇子们汇聚在一起的普通家宴而已,可是今年的宫宴有所不同,据说老皇帝精神好转,已经能够离开病床,会见大臣了,他兴奋之下就决定了要在除夕大宴群臣。这一场宫宴被摆在了乾清宫之中,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要来乾清宫赴宴。
江源在那里暗自冷笑,什么大宴群臣啊,不过是老皇帝认为前一段时间,他病体沉重,卧病在床无法理政,太子殿下司徒晟监国以后权势大涨,拉拢了不少朝廷大臣,现如今,朝中群臣怕是只知道有太子不知道有皇帝了。
为了彰显一下他还是天下共主,还是所有大臣应该效忠的对象,充分地显示一下存在感,这位老皇帝才刻意弄出这么个宫宴来的。刚刚病情好转就这么折腾……还真是作死啊!
这老皇帝还真是有些记吃不记打,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又想要找司徒晟的麻烦?想当着群臣下他的面子,来彰显自己这个皇父的实力?靠着踩着自己的儿子来立威,这位老皇帝还真是有出息,有本事你踩着北蛮国上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除夕的宫宴还是得去参加的。月华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与去柳太子妃那里或者江皇后那边,可是他却是一定要去乾清宫参加那无聊的宫宴的。
说来乾清宫这里正是一年多前冬至宫变的地点,那时千钧一发的场景仿若还在眼前,可是现在某位老皇帝却又大张旗鼓地在那里摆上了宫宴,他难道都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还是不到特定场景就记不起来呢?江源坏笑着换上了侯爵的服饰,骑着他那匹踏雪乌骓进宫去了。
除夕宫宴排场很大,也是,为了彰显威仪,老皇帝怎么会胡乱凑合呢?和去年那场冬至宫宴的热锅不同,这一次的除夕宫宴总算是看出了宫中御厨的水平了。
那磁盘中的“雪婴儿”,以田鸡剥皮去内脏后,裹着精豆粉煎贴而成,银白如雪,形似婴孩。
这“通花软牛肠”,先将羊骨髓加以辅料灌入牛肠之中,再用羊油细细烹制,味道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
香酥苹果清热解毒,金乳酥点清甜可口,光明虾炙鲜美无比,羊皮花丝堪称一绝……
老皇帝真是下了大本钱,这些精致的菜肴不是在御膳房里面做的,而是在乾清宫旁边重新安置了厨房,现做现上的,否则等到端上来的时候早就失了原本的滋味,哪里还有这么美味?配着温好的陈酿御酒,可不是如同脱离了凡俗,登临了仙境一般?
此时此刻能在京城之中扎下根来的高位官员多数都是聪明人,这场宫宴的含义他们就是猜都猜出来了,看着满面红光,坐在最高位置上的老皇帝,再看看委委屈屈,只能与顺王并排坐着的太子殿下,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就真是傻子了。
可是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谁还敢搀和进这种事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