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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旻离开大悲寺时,已是暮色时分,叶萱没问他和渡一聊了些什么,但观他神色,比来时明显轻松了不少,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夕阳西斜,俩人在一阵沉沉的鼓声中沿着来路下山,走到山脚,燕旻回头望去,若大的大悲寺仅剩了一个塔尖,他望着那塔尖许久,忽尔一笑,原本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喃喃道:“惜月,那秃驴……还蛮有意思的。”
叶萱也回首望去,残阳如血,塔尖的瓦当在夕阳映照下反着金光。刚才等燕旻的时候,她特意去草尾堂找慧水师太打听亦离的消息,可惜亦离自离开后,一直音讯全无,慧水却道,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
。
慧水对自己未能制出新的始元丹感到抱歉,倒是叶萱看得开,反过来安慰她,“师太以后不必再费心为我制丹,我如今挺好,既然上天记我忘记过去,定是我的过去不堪回首,我如今只记住眼前最好的人和事,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惠。”
是夜,燕旻在宫中再下诏书,再次宣告禅让一事,但睿王依然推辞不受,并在第二日一早,带着家眷离开了翼城。
睿王直到出发前一刻也没和燕诩照过面,燕诩却没事人似的,领着自己的人候在城外,远远见到睿王车驾驶近,立即下马上前问安。
睿王只隔着帘子哼了一声,道:“眼下你母亲病重,别的事我暂不与你计较,一切以你母亲为重,尽快赶路吧。”
燕诩道:“父亲请放心,此去朔安的路上云卫的人已打点过,孩儿也送了信与母亲,不出八日定能赶回朔安,父亲请安心上路。”
他态度恭敬,俨然一名孝子慈孙的模样,睿王心里冷笑,若他真的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岂会连回朔安成亲这么大的事也瞒着他。但睿王并不打算揭破他,他如今的目的只是在极阴之日前赶回朔安。
朔安在晋国北部,气候炎热,冬短夏长,虽已九月,仍是艳阳高照,暑气蒸人。上一世回朔安的路上并不太平,不少江湖门派和各国皇室都派了人在路上伏击,想掳走异血人。这一回燕诩早早命人肃清路上障碍,故这一路果真如他所说,一路顺利,只七日便到了朔安。
九月初十,睿王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睿王府大门口,仆人们抬出十来只箩筐,一溜摆在门外,里头装满印着双喜字样的喜饼,是睿王妃特意吩咐府里做了派给朔安百姓,与民同贺的。附近的百姓得知今日睿王世子娶妻,纷纷聚到睿王府外,一边嚷着喜庆的吉祥话,一边领取喜饼,好不热闹。
“不过数月就改嫁了,那女子可真是厚颜无耻。”喧嚣热闹的人群里,一身男子装扮的姜八对安逸道:“依我说,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你为她难过。”
安逸右手按在腰间夜陵剑上,两眼紧紧盯着前方的睿王府,“闭嘴!”
姜八见他脸色极难看,也怕惹他生气,冷哼一声后暂时闭了嘴。
按照朔方的习俗,新娘子成亲当日必须由花桥子抬进男家,燕诩不得不照办,但为慎重起见,他只让抬桥子的人悄悄从睿王府后门出发,绕一圈后再停在睿王府正门。
安逸看着身披喜服、头戴翎冠的燕诩站在王府门口,春风满面地踢开花桥子的门,小心翼翼扶着新娘子下桥,在一片喧闹声中并肩往府里走去……
那艳丽的大红喜服刺得他两眼生痛,按住剑柄的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孤狼般的眸子戾气骤起,“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
姜八撇撇嘴道:“这里可是朔安,燕瑾云的地方,要在这里杀他怕是不易。”
安逸双眸通红,自牙缝中挤出话来,“那又如何?就算舍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杀了他们!”
他说罢便要拔剑,颜奴一把将他的手按住,同时狠狠看了姜八一眼,“少主,不可妄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绝不是动手的时候。”
整个睿王府方圆数里都是燕诩的人,就连方才抬花桥的人,颜奴也看出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不是云卫便是明焰司的人,别说动手,他们若是再多留片刻,怕是很快便会被发现
。
原本说好在十方等的,颜奴负责劫人,安逸只需在极阴之日抵达十方即可,但这一路以来,燕诩的人防备极严,颜奴一直没找机会下手,而安逸途中听闻两人要在朔安成亲后,非要绕道前来一探究竟。
颜奴知道他心思,他无非是对叶萱不死心,不相信她真的这般无情,非要亲眼看个究竟罢了。他嘴巴虽说不在乎,甚至恨着那个女人,可若非爱得太深,哪里来的恨?颜奴拼命按住安逸,硬是将他拉走了。
燕诩牵着叶萱,小心引着她迈过火盆,一步步走进正厅。她看不见脚下的路,只安静地走在他身侧,她的手那样纤细,那样柔软,紧紧握着自己,仿佛将她的余生都托付在他手里。
这是燕诩第二次拜堂,却比第一次更心潮澎湃,此时此刻,通过那双十指紧扣的手,他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互许余生、彼此信任的情义,这和他第一次成亲时的一厢情愿有着天壤之别。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燕诩看着眼前盖着红绸的女子,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怀溢满心间,自今日起,他是她的夫君,她则是他的妻,他们的余生通过这一拜,已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夫妻”。
婚事虽筹办得仓促,但睿王府实力宏厚,这晚的婚宴仍是盛况空前,朔安的地方官们给足了面子,早早便齐聚一堂,甚是热闹。
燕诩在宴席期间抽了个空,悄悄来到新房,叶萱坐在榻上,头上的红绸仍盖着,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听到动静,腰杆一挺,整个人都绷直了。燕诩轻笑,快步上前,轻轻将红绸揭起。
烛火摇曳,燕诩低头望去,那女子黛眉飞扬,眼角含笑,只娇涩地垂着眸子,并不敢直视他。他轻抬她下巴,与她对视,“萱儿,自今晚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叶萱嗯了一声,轻轻靠在燕诩胸前。外头喧嚣热闹,房里却一室温馨静谧,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叶萱才抬头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燕诩笑着道:“一是记挂着你,二是怕你累着,便悄悄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替她将头上凤冠摘下。叶萱揉着脖子道:“哎哟,之前不觉得,现在才晓得这凤冠竟是这么重,脖子都酸了。”
“饿吗?我让人送些点心过来,前头不知还要折腾多久,你累了就先歇息。”燕诩不敢耽搁太久,抚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再替你揉揉脖子。”
她俏脸绯红,他捏捏她的脸,这才不舍地离去。才走出院子,便见华媖和几名侍女迎面走来。
“原来世子在这儿,方才王妃说有些累了,妾已伺候王妃回房歇息,但王妃记挂着世子,命妾传个话,说想见一见世子。”华媖笑着扭头朝一旁的侍女道:“我就说嘛,世子定是记挂着世子妃,偷偷回新房了,王妃还不信呢,一会你们记得告诉王妃,说我猜对了。”
那几名侍女掩嘴而笑,燕诩认得其中两名正是睿王妃的贴身侍女,“王妃可有不适?她要见我?”
那两侍女应道:“世子请放心,王妃并无不适,只是有些累了,又记挂着世子,命奴婢来找世子,说是睡前想见见世子。”
燕诩这才放下心,华媖朝他福了福身,“世子请自去
。”
燕诩随那两名侍女离去,华媖脸上笑容不变,在目送燕诩离开后,转身缓缓走向新房。
睿王妃出身名门,容貌极美,燕诩的相貌有七分随她。她病了数月,一直记挂着睿王父子俩,终于见到俩人后,心情大好,尤其见到儿子终于成亲,这病更是好了几分。今日忙了一天,此时已是满脸疲惫,但见燕诩来了,她仍是满心欢喜,“今日可有累着?方才见你在席上不停饮酒,东西也没怎么吃,现在定是饿了吧?就在我这儿用些夜宵吧,前头那儿我让人和你父亲说一声,就说你醉了,不过去了,反正那些官员你也不认得几个,有他在就行了。”
燕诩扶着睿王妃在案前坐下,柔声道:“母亲,孩儿不累,也不饿,母亲不必张罗。倒是今日让母亲累着了,是孩儿不孝。”
睿王妃拍着他的手道:“今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再累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你自小不在我身边,我是一直希望你能早些娶妻,好有人替我照顾你的,那姑娘虽不是名门闺秀,但我看着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两手在胸前合什,口中喃喃道:“求佛祖保佑我儿,这回定要顺顺利利,莫再出意外,若得佛祖拂照,妾身愿减寿十年……”
燕诩顿时双眼一涩,忙道:“母亲,这大喜的日子,您胡说什么呢?孩儿这回定不会再让母亲担心的,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睿王妃也觉得自己过于多虑了,神色有些歉然,“瞧我,病糊涂了,你别放心上。瑾云,你也不小了,这次成亲后,你们在朔安多住些日子,你若真的孝顺我,便给我生个孙儿再回翼城。”
燕诩笑道:“母亲,您放心好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一起回翼城长住,到时您想抱多少个孙子都行。”
睿王妃眉头微蹙,“回翼城长住?”
燕诩这才想起,睿王妃并不知晓翼城发生的事,为免她伤神,燕诩也不打算和她详说,便转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片刻,睿王妃将案上一盏热茶递给燕诩,“瞧我这记性,这是解酒茶,都快放凉了,你赶紧喝了。”
燕诩接过,揭开盖子撇去表面浮沫轻轻抿了一口,睿王妃轻叹一声,又道:“你们父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回来竟是闹分生了,别怪母亲说你,你父亲因早年被贬的事,地位尴尬,这些年来他过得不易,你做儿子的要多体谅他,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像这茶,明明是他担心你喝多了,这才命人送过来的,却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告诉你……”
燕诩的手猛地一顿,“母亲,你说什么?这茶是父亲让人送来的?”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睿王妃不由一怔,“是啊,之前我说有些累,他便让华媖送我回来,还说先让你过来问安,又命人送了这茶过来,瑾云,怎么了?”
燕诩脸色一变,试着运气,果然浑身使不上劲,脑袋有些晕眩,幸好那茶他只喝了一小口,还不至于当场倒下。
趁着意识仍在,他将舌尖咬破,自怀中掏出一根鸣镝,强撑着来到窗边,抬手将鸣镝抛向空中。
鸣镝堪堪炸响,云问等人便冲了进来,他用仅存的意识说了句“萱儿……”后,便在睿王妃满脸的惊惶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