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中原

青木居于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爱尚小说网 www.aslwx.com,最快更新寻秦梦话最新章节!

    自武灵王置云中九原两郡已经三十多年,九原的民风也开始有了中原和北地游牧民族杂糅的味道。街上的行人既有着长袍大袖,也有如齐衡一般着胡服轻衣,还有戴着面纱纤腰盈盈的女子在讨价还价挑着饰品,当来自楚地一代。正近午时,各种北地小吃摊人挤着人。其中生意最好的是一个胡人摊档,留着唇须的老板忙着往火炉里贴羊油和了面的胡饼,还不时回头招呼客人。炉中还吊了一条羊腿,和胡饼一起被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案上放了几个陶碗,盛着洁白的乳酪,还撒上了蜜饯和干果碎,看来大增食欲。

    齐俊和齐衡一行人早上便入了城,遣了齐安率着其余人先行到落脚的地方打点,只留了两个好手陪在身边,缓缓逛着这北方边城的大街。他们两人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突出,时常有路人送上关注眼光。

    齐衡观察着周围的风土人情,故意压低了嗓音掩饰女子之声:“大哥,我看这里虽处边境,但民众脸上颜色平和,流动客商也不少,看来这一郡的太守是个好官。”齐俊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意说:“这太守确有独到之处,稍后咱们要去拜访他,衡儿你可当面赞扬。”说完自己实在耐不住,笑了起来。

    衡儿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起了什么,但还是嘱咐,“大哥,此刻我是你二弟齐衡,衡儿这名字就别用了罢。”她特意加重了“弟”,好提醒齐俊。

    “好好好,二弟。你一向苦夏,这几天旅途看你胃口不好,不如买杯酪乳润润。”齐俊面对这个“二弟”还是有自小养成的恭敬,赶紧肃了肃脸上的神情,又用眼色示意家卫去买酪乳。话音刚落,就听摊子另一侧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接着一个混了卷舌音和赵国方言的声音蛮横骂起,“你这摊摆的太近路了,什么破东西弄脏了老子的衣服,赔钱。”

    衡儿顺声看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一手叉腰,一手点指地上的陶碗碎片和洒出来的白色酪乳,他头发胡子乱蓬蓬的,几乎看不清长相,穿了一件零星破洞的无袖麻衣,只到小腿的裤子上补丁斑驳,两只大大的脚板直接踩在地上,上衣从腰部往下到同侧的裤腿沾着白白的酪乳,麻衣吸水,恐怕洗也洗不干净。齐俊因是北方人,在男子中就算高大的,不过眼前这壮汉起码比齐俊还高出半个头,膀大腰圆,四肢粗壮,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把矮小的摊主更是吓得瑟瑟不敢吱声。此时,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围拢了起来。

    衡儿看了半晌,脚步微动正要上前,感觉衣袖被带住,齐俊悄声说,“再看一看。”

    此时壮汉一把抓住摊主的衣襟,扯到跟前,吼了一嗓子,“你说呀!赔钱!”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敢问壮士,这碗酪乳是如何弄脏你的衣服。”

    围观的人群本都盯着大汉和摊主,被突然响起的问话吓了一跳,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淡蓝衫子的男子蹲在碎片前,捏着一片碎碗,抬头看着争执的两人。他的长相十分讨喜,娃娃脸圆圆的,嘴角似笑非笑,配上一对眯眯眼,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邻家小弟,人畜无害。壮汉定了定神,粗声大气地说:“他的破碗摆得出了桌沿,结果老子经过这个摊位,蹭了老子一身脏东西。这衣服也洗不干净了,找他赔一身,应该不?你是谁,此事与你何干。”

    眯眯眼笑了笑,低下头又捡了片碎片,直起身来。这时衡儿才发现,他的身形也高大的很,几乎可以平视齐俊,腰间倒不似寻常男子佩剑佩玉,而是用丝绦系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重量的巴掌大的棉布包,显得跟他衣衫不搭但又莫名的协调。衡儿联想起某类人惯用工具的形状,心中一动,回头叫来一个家卫低声嘱咐几句,便转过头去继续观望摊档边三个人的情况。

    此时壮汉本拽着摊主的大掌,不知怎么被眯眯眼的手扭出奇怪的姿势,壮汉的脸憋的通红,看得出使出力气去挣脱,但丝毫没有效果,但他仿佛很有忍耐力,不肯出声。眯眯眼却笑嘻嘻的牵着大汉往人群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客气,“哎哟,大婶儿快回家做饭去,大叔让一让让一让。”看得出壮汉并不甘愿为他所制,但无法挣脱,又不得不跟着他。这两个人本就高大,不费气力就拨出一条路。衡儿盯着他们的身影正琢磨自己的心事,不成想淡蓝衫子忽然充满笑意回望她一眼,只觉那眼睛黑亮亮的,似有千言万语,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定了定神,却见淡蓝衫子已抓着大汉挤出了层层人群。衡儿暗暗嘲笑自己怕是近来忧心齐俊的身体,睡也睡不好,累得有了幻觉。围观的人一看本主都散了,再无热闹,便继续忙起自己的事。胡人摊主赶快收拾了地上的狼藉,一拍脑袋,想起快烤糊的胡饼,直呼倒霉,又是一通手忙脚乱。

    齐俊伸了个懒腰,知道衡儿对眯眯眼起了难得的好奇心,斜昵着她问,“要不要跟去看看?”

    “不必了,边走边说吧。那壮汉说是碗掉下案板去洒了他一身,但按照壮汉的身高,案板不过在他大腿,洒落的痕迹应是自他大腿以下,无论如何也洒不到他腰部。况且他刚才即使和摊主冲突,左手也维持叉腰姿势,我看了那个位置,仿佛有些血迹。衣着上看,他日子并不好过,但困顿至此也只要求摊主赔他衣服,并无更过分的要求,因此才想出头看看他是否钱财上有什么困难,堂堂男儿总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博利。但既然有人出手,咱们自己要事在身耽搁不得,也不必管他。倒是那个蓝衣服的男子,我心中莫名有些在意,所以让他们去查查。”

    齐俊一向知她脾气,也知少有她查出不来的事,不再追问,看到被派去查消息的家卫位置已悄无声息由另一家卫补上,便提议先去填饱肚子,饭后去齐家当地的店铺看一看。衡儿自然应允。

    赵国经历武灵王时期,奠定了强盛地位,也因此促进了各类货物流通和一些大商的渐露头角。齐家在九原城的四家店铺中,首饰铺琳琅轩生意最佳,既有自己的作坊,也有单独的渠道将饰物直供都城邯郸的各位贵人和客商,因此齐俊和齐衡先来的这里。

    衡儿呆呆地看着店铺上的牌匾,忍不住指着上面一堆“简笔画”问:“这堆线条写的是什么?莫非是’琳琅轩’。”

    齐俊一脸奇怪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你还是只认识秦国的字啊。上面写的是’琳琅’,再过分也不至于把两个字看成三个吧……”

    衡儿撇了撇嘴角,心说这些文字过不了多久都得变成秦篆,我记它干什么。但知道这话说出来肯定又被齐俊嘲笑胡言乱语,加快步子进了店里。

    掌柜的早就带着所有伙计候着,拱手行礼后便请示齐俊:“俊公子,您是先看看作坊还是在店里转转?”

    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齐衡,白发苍苍的老张掌柜立时上来行礼,“前阵子他们传消息说二公子这次第一次踏足中原,终于能当面听公子教授经营之道,赵国内的店铺无不欢欣。小的更是荣幸,因九原是公子入境的第一站,就想可算能当面谢过公子,如果不是按照公子吩咐的法子调整经营方向与货品种类,琳琅轩今日绝不会有如此规模。今年刚到夏天,仅我这一家已净得了三百金的收益,伙计们也都按月分利,欢喜得紧。”一店的伙计都跟着深深一躬。

    齐衡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局面,慌的赶紧去扶。还是齐俊发了话:“张老,我二弟不是那种贪功的人,礼便罢了。我们各处转转,特别看看最新这批将送进赵宫的饰品。”说完冲老掌柜使了个眼色。

    老掌柜立刻称是,遣了伙计们去忙,便低声道:“二位公子,后堂说话。”

    挥退伺候茶水点心的伙计,老掌柜取出两卷厚厚的帛书:“二位公子,这是前阵子您让人带来的中原图,小老儿照吩咐已经标注了赵国境内咱们的暗路,后面这卷是这些年琳琅轩打点赵国各地贵族的名册,其中做了标记的是有了咱们当地生意份额的。”说完指着画着魏国那一片,眼中带着佩服看向齐衡。

    齐俊笑着拍了拍齐衡肩头:“真是二弟想出的好主意,这’入股’的法子让这些贵族从阻碍咱们生意转向一路放行,尽力帮咱们推荐货品;’分利’的法子让工匠和伙计们都有了盼头,更有干劲。如今琳琅轩的货品更是传入宫廷,成为王族御用之物。但老掌柜你想说些什么,不必踟蹰,直说便是。”

    老掌柜偷偷看了看齐俊,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声:“但不知衡公子为何特别让标注了长平,因着在魏境,咱们的人并不清楚,费尽周折找了魏人做了描述后标记上的,来不及和魏国的店铺核实,未必精准。请公子莫怪。”

    齐衡道了句“无妨”,接过帛书细细看来。第二卷也倒罢了,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宗族、职务、参与齐氏生意的情况。第一卷展开是一张巨大的中原地图,上面的赵国境内已密密用朱砂和墨分别标注了水路和陆路,将齐氏店铺的分布也分别做了记号。

    老掌柜让随行他们的两名家卫举起地图,取出一柄青铜灯,点上火走到地图后面烘烤。随着温度升高,地图上慢慢出现一色蓝色的线,以九原为中心,直通邯郸和延向各国的一些边境重城,最粗的一条则直接延往塞外齐家本家的所在。

    “这是几年前琳琅轩生意开始好起来之后,按衡公子吩咐,我们不断收购城镇中的荒屋,在野外则借地势之便,修出这几条暗路,里面也有一定的储粮储水。路线都用了秘制颜料绘制,只有高温才会显现。这图分别制了两份,另一份已经经暗路送去了邯郸的高掌柜处,以备二位公子到邯郸后取用。”

    “二弟,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布置,是为何?”

    齐衡心想告诉你马上就要开始各种战争,不得吓到你,于是挑了挑眉,作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一时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产业分散,财富又积累不少。这些年各大国逐步吞并小国,隐隐形成七国争雄的势头,不知下一步会不会有更激烈的动作。齐家商贾出身,最怕政局动荡。只是早作准备吧,希望用不上。”

    老掌柜立刻拱手拜服,不再多言。这些年齐衡直接下的指令虽然不多,而且有时候看起来很别出心裁,但齐家的产业在他的带领下却实打实的做大了,所以大家已经习惯了遵守他的要求。

    这时,响起敲门的声音,齐俊使了个颜色,两名家卫卷起帛书收好。

    老掌柜将门开了一条缝,听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回身问齐衡:“二公子午时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家卫回来了,公子要见吗?”

    “嗯,让他进来。”

    掌柜让进家卫,自己则回身出去把门关好。

    “二位公子,刚才那位淡蓝衫子的人恐怕来头不小。属下动用了咱们的消息网,现在查知他大概上个月独自一人自云中来到九原,直接住进了太守官邸,被奉为上宾。但奇怪的是,连太守府的下人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说太守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约束过问他的行踪。另外,属下偶然听得说太守夫人差不多三个月前被诊出有孕,府中上下无不欢欣,但没多久却有滑胎之相,太守曾广求名医。属下已经传讯查访此人到九原前的路径,但需要几日才能向公子回报。”

    听了家卫的话,齐衡习惯性地叩起指节抵着眉心,在心中想起一件事:传说有位比秦执还厉害的名医姬芮,擅针炙,喜穿蓝色,腰间悬针包以便于随时医治病人。其实齐俊生病后,自己也曾支会各地店铺留心这位医生,但一直找不到,因为几乎没人能准确说出他的长相,既有人是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还有人说是个孱弱的公子,今日看这模样吧,又印证不上。如今是不是该去太守府探一探呢?

    正在沉思间,“衡弟,衡弟”耳边刚传来齐俊的声音,又感觉一股大力推了自己一把,齐衡不察之下差点扑到地上。大叫道:“齐俊!你想摔死我啊!”

    “那个,你喃喃自语半天了。我是想说,太守恰好是我的朋友,我已发了帖子明日去拜访他,咱们可以去他府上一探究竟。”

    “……拜托你,下次能不能早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