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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祎点了点头。
彭彧牙疼似的抽了口气:“行吧,虽然不知道乾坤镜到底是干嘛的,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就当出去玩一趟呗。”
之前去陈州他也以为是“玩一趟”,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玩没。谁知这货丝毫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自觉,结束了“鬼门关一日游”,拍拍屁股奔回阳间,又是一条铁打的好汉。
只怕彭少爷心大得能纵穿整个大周疆域、横亘东西两海,还要前瞻五千年,后顾五千年,让一切以为自己能铄古切今、指点江山的文人骚客自愧不如。
几人趁午饭时间把金胖子拉来了柳家,一边吃饭一边聊那送子庙的事。据金胖子说,安平县的送子庙建了有相当一段时间,至少几十年,以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观音庙,“心诚则灵”,这一两年才扒了观音供上麒麟,变成了“不诚也灵”。
柳氏夫妇一听“不诚也灵”,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安平去。金胖子又说,因为这个送子庙实在是太灵,导致安平县新生的孩子越来越多,几乎满地都是哇哇乱叫的小孩,商队每次经过安平,都得备上满满一缸的糖果边走边撒,才能顺利通行。
夫妻两个高兴地手舞足蹈,龙王却皱起了眉。
这不正常。
每个地方每个时间段内出生的孩子都是有数的,不管是旧魂投胎还是新魂降临,都得有严密的记录才行。黄泉渡一天就渡那么多人,突然降生那么多孩子,鬼差们上哪找那么多需要投胎的旧魂?
况且陈州还有个才破了的缚魂大阵,损失的魂又有千百,这边损着那边却生,供不应求啊。
他缓缓捻着茶杯,觉得这事实在蹊跷。就算麒麟仁慈,死了以后一只麒麟角也要满足人们的心愿,可神力终究有限,怎么可能引生那么多孩子呢?
“王。”
九渊被他叫出了屋,两人站在屋外头,天上的云已经散开,阳光重新漏了下来。气温在以肉体可感的速度回暖,薄薄一层积雪也化尽了。
李祎慢吞吞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条分缕析,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初落凡间,便赶上彭家商队回府,书里夹了一片腾蛇鳞,水井里打出‘虫’,将我们引去了陈州。一进城就有‘热情’的腾蛇带我们找到了缚灵大阵,破了阵眼,拿到腾蛇蜕,又‘意外’得到一根碧玉簪。”
“碧玉簪里的灵将我们带往利州,从此处听闻安平县的送子庙,里面疑有一只失落的麒麟角——九渊,你不觉得我这一趟‘坠天之旅’有些太顺了吗?处处水到渠成,好像我们坐在一艘小船上,就算不动,也有水流把我们往希望的方向推。”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照这个趋势,你说我们多久能拿到乾坤镜的所有材料?现在只有最关键的镜心还没出现,不过我看也不远了。”
他用手指虚虚在周围画了个圈:“你说镜心——那乾坤眼,会在我们谁身上?”
“王,”九渊扯了一下嘴角,“您别说得这么……瘆得慌。”
“唔,有吗?我倒觉得那个背地里‘帮助’我们的‘人’很是热心肠,我还得好好谢谢他呢。”李祎笑得皮笑肉不笑,眼里的琥珀似乎是凝固了,折射出一丝冷意。
九渊没敢再接话,没一会儿,又听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好啊,好龙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这龙王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得勤勤恳恳地给人犁地——没意思。”
他说着,啧啧了两声,忽然双手十指一合一错,又猛地向外打开:“不管仙人还是凡人,我都惯着你们。”
“……王!”
九渊来不及拦他,只被那突如其来的风掀出去了半步。正巧这时彭彧撩帘出来,嘴里叼着半块瓜,含混地问:“你干嘛呢?”
九渊投给他一个“心力交瘁”的眼神。
彭彧视线一错挪到李祎身上,莫名觉得这人的背影黯淡了那么一瞬。随即,他像是力气不支似的踉跄了一步,伸手撑了一下墙,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匆忙地道了句“我歇一下”便翻身上了房顶。
“哎!”
歇一下往房顶上歇?
彭彧莫名其妙,再收回视线时,倏地睁大了眼。
他分明看到城里所有的植物都“亮”了起来,像是久旱之中得到了一场甘霖,所有被寒霜打蔫的叶子都重新抬头,青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
这是……什么妖法?
他向九渊投去询问的眼神,对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润物。”
他把彭彧拉到一边,看了看那些新抽芽的植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皱着眉略一思忖,只好吐字艰难从头说:“王其实是……云、青两族的混血,虽然外表是云龙,实际拥有两族全部的力量。”
彭彧“唔”了一声,举一反三地联想到了九渊,别出心裁地打断了他:“那你不会是云和墨的混血?”
没想到九渊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是。”
靠,还真让他料中了。
因为云墨二族的混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条,他这个颜色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九渊两只龙角其实是一黑一白,可惜白的那只被云龙族给砍了。
龙族也是个微缩的人间,总有挑事的想分出三六九等,云龙族一向心高气傲,看不起混迹人间的墨龙。听说居然有这么条“败坏”云龙名声的“灰龙”,聚集了一群族人就要宰了他以儆效尤,被刚刚登上王位的常泽保了下来,最后以斩去九渊一只龙角揭过了此事。
好像斩了那只白角,就不是云龙的血脉了似的。
其实常泽自己也带着股骨子里的傲气儿,否则也不会取个“一”当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当龙王这么多年,再“傲”也压到心底里,绝不显山露水。
“青龙代表东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九渊一本正经地当起了不要钱的解说,“东方属木,代表了春和生机。因而青龙族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力量,就是‘润物’,牺牲自身生命力使植物蓬勃生长,至少保证一年之内谷物丰收——王也有这种力量。”
彭彧眨了眨眼:“生命力?”
“就是寿元。”九渊轻轻叹气,无奈地一哂,“反正龙族寿命足够长,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这么认为。”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也没有解释那个“他们”到底是谁。
彭彧怔在原地,忽然觉得嘴里的甜瓜有些发苦。
暑气重新从地底天边冒出来,这一小片冬天无声无息地消湮干净,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李祎躺在屋顶,装作没听到九渊那番话,心说这护卫真是缺乏管教,自己让他“泄露天机”了吗?
没一会儿,一道灰扑扑的影子挡住了投在他脸上的日光:“王,您没事吧?”
李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甩甩手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
九渊难得没有遵从自家龙王的意愿,朝着陈州的方向极目远眺,隐约见一道黑影蹿上天空,向着更远处飞去了。
“它跑了。”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李祎却听懂了,倏地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
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捻了捻那片腾蛇鳞,鼻子里喷出一股薄气:“它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