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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天佑竭力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也只有指尖轻轻动了动,他沙哑着声音道:“别哭......”他适才吐过血,唇上染着一点红,衬得那苍白的肌肤白如冰雪。
郑宝仪咬着唇,竭力忍住哭声,她小声哽咽道:“嗯,我不哭。”说话的时候,眼泪自她眼中默默滚落。
萧天佑有些疲惫的抬起眼,用目光细细的描绘着郑宝仪的五官,忽然轻轻叹气:“宝仪,你听我说......”他咳嗽了一下,血气上涌,整张脸都是红的,一如花蕊中央的一点艳,“父皇固然爱重母后和我,但是他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爱子之心,血脉传承之念,皆是人之常情。所以,待我去后,萧远必是要继承国统。”
郑宝仪见着他这般交代后事的神色,心中惊惶,连忙去拉他的手和被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眼泪不自觉的落下来,声音里面透着强作掩饰的自然,“你现在刚刚醒来,先睡一觉。我去叫姑父他们来。”
萧天佑回看她,目光之中闪着温柔的笑意,这笑意令他本就苍白若死的脸显得明亮起来。如同月光照亮黑夜,显出无限的美好来。
“宝仪,你听我说完。”他轻轻的接口,语气不急不缓,“我所念者唯有你和母后,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们安排妥当才好。”
☆、125|/7.02
郑宝仪听到这话,顿住身子,怔怔的看着他,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点了点头。
前一世,她因为之前和萧天佑的隔阂,任性赌气,便是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还记得,自己听到他病逝的消息而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能见到再也不能对她笑、再也不能照顾她的萧天佑。
那一刻,油然而生的自我痛恨就如同雪亮的尖刀,一点一点的剐着她的心,刀尖染血,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即使如此,最后还是前一世的萧天佑是以他的方法保护着她——姑母早逝,郑家因为私通外敌而被全族问罪,仅有她因为有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先太子妃头衔而得以免罪。
忆及前世,郑宝仪忽然镇静了下来,她忍不住俯下身、低下头,轻轻的道:“二郎,要不然这一次换我陪你吧......”她把头凑近躺在榻上的萧天佑,发髻早已洒落,乌发就那样散在榻上。她的面上显出一点轻微的笑意来,少见的天真模样,沾着泪水的眼睫静静的垂落下来,雾蒙蒙的眼睛却是带着泪光,声音轻不可闻,“姑父还有萧远,姑姑还有长平,母亲和父亲还有哥哥......可二郎你只有我,要是一个人的话该多孤单啊?”算上前世,她也活得够久了,何必再要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次?
萧天佑一时不能应声,只是静静的将目光投向俯身靠在自己边上的郑宝仪,目光一如画笔,久久徘徊,迟迟不去。
郑宝仪还是个少女的模样,眉目盈盈,明秀清丽,美得不可想象。那是他自小就喜欢的人,喜欢到不敢明言、不敢多想。情窦初开之时也曾午夜梦醒辗转反侧,犹记得梦中的她微微一笑,刹那花开。
那样美的花,他多么想要能够捧在手心,细饮花蜜。
可是,他不能。谁都可以,独他不能。
萧天佑忍不住伸手握住郑宝仪放在枕边的手指,压低声音训道:“阿仪,你才刚刚及笄,以后的日子还长,哪里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在她的目光下一时无言以继,压抑住心中的复杂情愫,只能低低唤道,“阿仪,阿仪......”
我的阿仪。
万般言语,百般筹谋,遇上了她便成了满腹柔情,半点也说不出来。
他猝然阖上眼,把那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好一会儿才沉静的接下去道:“我已经和萧远说清楚了,待我去后,他会好好照顾你。无论是郑家还是其他事都不会连累到你和母后。”他睁开眼,眼睫浓密,黑眸如同黑曜石,“父皇曾给我们赐婚,不过到底还未成婚。等我去后,你可以先自请在宫中立庙,代发修行,暂避风头。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再让萧远替你还俗赐婚......”
郑宝仪默不作声的听着,忽然凑近他,吻住了他的唇。她散落的乌黑丝发落在萧天佑的面色,冰凉光滑一如黑色的丝绸。
郑宝仪的唇上还染着泪水,滚热中带着苦涩;萧天佑的唇则是苍白冰冷,依稀带着血腥味和药味。如同火焰舔吻冰面,无与伦比的绚丽美景,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沦下去。
在殿外,刚刚得了消息的萧远和皇帝正快步赶来,左右的宫人皆是俯首行礼。
而在沈府的后院里,沈采薇和李景行则是一前一后的漫步在花间小道上。
沈采薇随手折了一支柳条,柳枝上面嫩叶只冒出一点点,枝条纤长柔韧,将她握着柳枝的手也衬得柔软白皙。她背手转身看着李景行,笑着问道:“刚刚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来的?”渣爹对李景行是恨屋及乌,沈三爷近日又忙着女儿婚事,李景行居然能够转进来,简直是奇迹好吗。
李景行看着她颊边的酒窝,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开那洒落的一缕长发,剑眉微挑,不答反问道:“你猜?”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你找到什么事,把我父亲哄高兴了呗。”沈采薇眨眨眼,面上微微有些红,细声哼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转头往后面的小亭走去:“对了,我上回刚刚写了一首新曲,你要不要听?”
李景行忽然想起当初在松山书楼里面看见的那半支曲子,心中微动,语声里面含了一点笑意,一如春雪初融,潺潺而动:“荣幸之极。”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沈采薇这时候也想起了那事,觉得当时的事情实在太巧了——谁能想到,她一不小心闯了祸还能被人撞见,然后误打误撞的就和那人一起写了她拜师的曲子。甚至,到了最后,她居然还和这人订下了亲事。
命运确实是无比奇妙,兜兜转转,竟是到了如今这样的情景。
沈采薇想着心事,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稍稍顿了顿便沿着台阶到了亭上。
亭台临水而立,扶栏望去可见池水澄澈。沈采薇随意的把柳条扔到湖上,很快就有游鱼游上来咬着柳跳,一如争食一般。
后面跟着的丫头这时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把早就备好的木琴放下,是沈采薇常用的焦叶琴,倒也不算名贵,不过是用惯了十分顺手罢了。
沈采薇本就是忽而兴起,索性就把之前新写的那首曲子正经弹了一遍,然后才支着下颚看着李景行得意的问道:“怎么样?”
李景行微微颔首:“不错。”他想了想从腰间抽出一只箫来,抿唇一笑,“不若一试?”
沈采薇抬眼将镇定从容的李景行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觉得现下想要秀才艺的李景行和开屏吸引雌性的雄凤凰很像。她忍住笑,咬着唇点了点头:“好吧。”
她重新低下头轻抚琴弦,曲声一如流水一般悠然流淌。李景行的箫声也随之缓缓而动。
琴声和箫声彼此交缠在一起,一如鱼与水,融洽至极,高低相合。
待得一曲末尾,那箫声忽而渐转低柔,沈采薇的琴声被那箫声一引,指腹在琴弦上微微颤动,指尖发热,那种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直到她心上,她的脸也不自觉的红了红。
李景行十分满意的看着面红耳赤的沈采薇,好一会儿才道:“自从知道采薇你擅琴,我就想着去学一学瑟,只是瑟带起了总不如箫来得方便。果然,现下看来萧更不错。”
沈采薇默默在心头呵呵了一下:我学琴你学箫,那我学医你是不是要去送死?
不过,她还是端正了态度,随口奉承了一句:“也是景行哥哥你天资出众,学什么都快。”她说话的时候,面上还有红晕未散,眉眼弯弯,黑眸含光,颊边梨涡浅浅,笑容明丽无比。
李景行本还要谦虚几句,被她的目光一看,只觉得心头热气上涌,不由得垂下眼:“还好......”他轻轻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只有耳边有浅浅的红色。
☆、126|/7.4
皇后的身子本也不好,当初陪着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受过不少罪,之后又为着为了长子哀痛不已,若不是后来有了太子萧天佑需要照顾,她自己都撑不住了。
然而,为母则强,念及久病的儿子,皇后到底还是提着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坚持的扶着扶着宫人的手往东宫去。
这时候,天已经阴了下去,轰隆的雷声在天际徘徊,看着马上就要下雨的模样。
下面的人连忙备好凤辇,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后上去。
也正是这时候,东宫里面,皇帝以手覆面站在边上似是不忍去看,郑宝仪呆呆的跪坐在床尾位置仿佛心不在焉,萧远则是跪坐在床前位置,握着太子萧天佑的手垂首不语。
萧天佑抬起眼看着萧远,唇角微微一抿,忽而笑了一下:“齐光,我说过的,‘总有一日,我所拥有的都将是你的’。”他细长而浓黑的眼睫轻轻的垂下来,看上去温柔静好的模样,“大越的江山、父皇、母后还有宝仪,都要交给你照顾了......”
萧远沉默半响,好一会儿才道:“你别多想......”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你想照顾的人,自然应该你自己去照顾。”
皇帝似乎已经悲痛不已,此时亦是出声喊道:“太医呢?太医!”
殿外的宫人一边入内回禀,一边令人去把在侧殿候着的太医请来。
萧远侧身咳嗽了几声,面上浮起一阵的潮红,他有气无力的伸手止住了皇帝的声音,轻而缓的道:“父皇,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了,就让儿臣把该交代的事,该说的话都说完吧。”
皇帝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他仓促的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去看已然病骨支离的儿子,只觉悲从中来,不由失声痛哭道:“大郎已经不在,二郎你若再去,叫你老父皇和母后又该如何?”
他此生钟爱唯有皇后,而皇后所出也唯有二子一女。在他登基前夜,景王兵乱,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仓促的带着襁褓中的幼子躲避于外。那一夜兵荒马乱,那尚且年幼的孩子不知怎的因为受寒不治而亡。待他平定兵乱,也只能接回心若死灰的皇后和儿子已然冰冷的小身体。
那么小的孩子,头上生着一撮乌黑的发,就和小猫似的,只会依在父母怀中细语。
那是皇后九死一生的生下孩子,也是他寄予了无数希望和怜爱的孩子,却没能等到长大就已然匆匆病逝。再隆重的葬礼和封号都没办法弥补一个父亲的悲痛。
还好,后来他和皇后又有了萧天佑和长平。
长平是上天赐予他的明珠,光彩明亮,使他再拾欢颜。而萧天佑则是他全心全意向上天祈求得来的无价之宝,无物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而今,这被他全心全意痛爱的幼子亦是不能得存。
这一刻,皇帝忍不住想起了被他亲手斩于剑下的景王。那个曾经拉着他的袖角小声撒娇的兄弟,躺在乾元殿的殿门口,一边呕血一边诅咒:“臣弟祝愿皇兄,得享万里江山.......”他唇边的血迹红艳的就像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石榴石,缀在唇边,声声轻如浮尘,“但有所爱,必不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