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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话说了一阵,别处突然闹嚷起来,原是外头又下起了雪,没的一阵就是白茫茫一片,高老太太笑道:“都是土窖子里薅出来的人儿,下个雪有什么惊喜的?没的叫人看了笑话。”
“老太太您是见多识广的,吃过盐比咱们吃过的米都多,咱们啊,能被您笑话笑话也是福气!”阴氏接话就道。
高老太太越发乐了,便也多说了几句,却又与前话不符,总是想哪说哪的,只说她“也有小的时候。”、“那时候都淘气,咋咋呼呼的。”、“活了一辈子,见的多了,也就没什么稀奇事了。”说罢这些话不多时,各人入席,除夕宴开始。
敲锣打鼓戏台开戏,便是吃酒咽菜又瞧着戏本子,按着长幼序儿点几出戏先唱着。因顾长生人儿小,与顾荧在一处又老是掐的,且憨呆总是“受欺负”,高老太太便直接留在自个儿边上带着吃饭看戏。
顾荧那边儿与姐妹们一桌,瞧见顾长生在高老太太怀里撒娇,一桌子的大人都对她好,且自己亲娘给她夹菜来,简直是好不闹心。又有顾芸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问:“不好好吃饭,看什么来?”
“我看四妹妹来,她怎的不与我们一桌?”顾荧说着便埋头吃了口自己面前金丝白釉碗里的菜。
“她太小了,还不能自个儿吃饭呢,得要人照看着。”
“不该是奶娘照看么?怎的是老太太照看了呢?”
顾芸也不知她在纠结个什么劲儿,便说了句:“又与你有多大干系?你自己吃饱才是正理儿。”
被大姐姐这么一说,顾荧且不出声了,只是埋头吃饭。
年夜饭便是吃个热闹,即便谁个有困意,也强打着精神。扯帕子遮掩一哈欠,完事儿便是满眼眼泪,却还得守岁不是?
顾国坤和着这热闹喜庆的劲儿,吃饭喝酒看戏,脸儿都僵了。又有家中儿孙上前来敬酒,喜话说上一番,都要有话回的,还不能冷了气氛。这事儿做得得心应手,却无人知他心中郁结之处——自打书房与小闺女一叙已好久没睡个安稳觉啦!
便是这除夕之夜,心里还不忘顾长生那日说得字字句句,直往心窝里钻,笑也是笑个皮囊罢了。原顾国坤不是个不沉稳之人,盖因顾长生那会是端着两岁孩童的样子,却是话语犀利表情冷沉,极为强烈的反差让顾国坤不得不怀抱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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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完岁外头的雪也没停,疲累袭身再撑也不住,各人才散去回家回院稍做休憩。等到明儿初一,又是一番忙碌要拜年的,没个闲歇的时候。
顾国坤和顾名扬也没歇上多少时候,听着梆子声换了朝服,自往宫里去。年初一百官会聚大内正殿大庆殿给皇上请新年第一安已是大庄朝之惯例,皇上再给每人发以红包,红包叠放皇上亲书“福”字,太监读祝语,才放各人归家。
仪式拜过,下朝百官散,顾国坤又被庄穆帝留下。行至文德殿,庄穆帝先换了便服拿了冠冕,才到炕床上坐了,又让顾国坤于炕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顾国坤这会儿心中有事,也不知道庄穆帝这回留自己是为何,便是等他说话。庄穆帝让宫女给顾国坤捧茶一盅,自己也浮开茶沫吃了一口,才开口道:“你把封家的求亲推了?”
“臣不敢不推。”顾国坤把手里茶杯放下,恭敬道。
庄穆帝眉梢微动,也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顾国坤道:“朕把你闺女定与五皇子,你可有异议?”
顾国坤稍抿了一下唇,心道:我异议可大呢!嘴上却说:“皇上之命臣不敢不从,只是五皇子与小女年龄尚小,且未有谋面,怕五皇子瞧不上小女也未可知。旁的倒不怕,臣怕误了五皇子。”
能依附上皇家是多大的脸面儿?旁人尚且求都求不来呢,还拿自个儿女儿配不上当幌子?庄穆帝轻抬了一下嘴角,哪里看不出顾国坤这是在婉拒呢?他却只当不明,又说:“初五日宫中设大典,且让国太夫人与国夫人带长生入宫即可。她与五皇子相见,便知五皇子喜与不喜,到时再做定夺也未为不可。”
☆、第二十章
硬是把两个懂事尚不全的毛孩子整出了相亲的把事,顾国坤有些晕菜了,到底是想不明白这圣人怎的这般奇怪。如此反常,莫不是真个要他按自己小闺女所言,要抓紧想好脱身之法了?
长生之事可得可不得,他虽想求,却也没到痴迷不拔的地步,若因这事儿要堵上一家子的性命,那断断是使不得的。只是……他这小闺女和五皇子的婚事,又到底该怎么办呀?!
这会儿,也忘了此前自己与这圣人之间的情深义厚了。
辞了圣人,出了大内,又思来想去,只道是,赶紧回去告知小女知道,叫她想着法儿在初五日不得五皇子欢心便可。圣人不是说了么,看五皇子喜与不喜,再做定夺。
急急回到家中,顾国坤就差人去叫陈妈妈把顾长生抱来自己书房。陈妈妈一听这事儿,只觉自家老爷也不正常了,怎么又要把她们荀姐儿弄去前院去?挡不住人是主子,只得瞒了高老太太,说是抱荀姐儿出去玩玩,便一路抱至前院去了。
到了书房,顾国坤伸手接了顾长生,又让陈妈妈出去。顾长生听得自己老爹要书房见自己的时候,约莫就知道这老爷子有事儿。刚从宫里回来,这事儿还是跟宫中有关。再进一步,怕就是她和五皇子的婚事。
果也没猜错,顾国坤把陈妈妈支了出去就说:“姐儿可能放松说话?”
顾长生在他怀里,瞧着他认真地点了下头,“老爷有何事?”
顾国坤把顾长生抱到太师椅边放下,自己坐到另一边儿,开口道:“姐儿此前所言为父不敢不信,却也不敢深信。如今瞧着圣人大有不同,我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是姐儿与五皇子的婚事,便是大有怪异之处。”
做皇帝的不好好管理国家大事,抢皇后职责给皇子定娃娃亲做什么?再有,不是皇后和自己瞧顾长生再夺定夺,而让五皇子瞧了定夺,岂不荒唐?自古正经人家儿女婚事,哪有一桩不是父母做主的?
“老爷婉拒了?圣人又是怎么说?”顾长生看着顾国坤问,瞧着是不大好的样子。
顾国坤微直了下腰,双手压在大腿上,半天说:“初五日宫中设大典,圣人叫老太太和太太带姐儿入宫,与五皇子见上一见。且看五皇子中意不中意,到时再做定夺。”
听了这话,顾长生的想法无疑与顾国坤一样——简直胡闹!但是要说圣人胡闹,那又是自个儿胡闹了。
低头瞧着自个儿软泡泡的身子,想象着软泡泡的小白脸和胖白短的手,顾长生心头暗自一酸。这种酸,且是带着些卑微和怨恨的。心里想着既是避不掉要见五皇子,那就坦然些去见吧,许能给前世今生一个终结呢?
顾长生心底冒出的卑微和怨恨,又有一层原因,无外乎是与前世有关。也正是这一酸,又让她坦然了许多。许琰是何等心性的人物?似仙薄凉的皇家人,前世她长大后那等子容颜且不谈,如今又怎么会瞧上自己这个面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呢?
顾国坤见顾长生沉思不语,只道她是心忧,又说:“姐儿只消让五皇子不满意,这事儿也就成不了了。”
顾长生点头,“老爷,女儿明白。老爷也是见过五皇子的人,他是何等气度,老爷比我明白,他又怎么会瞧上我呢?”
听了这话,顾国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小短胳膊小短腿的顾长生,然后点了一下头:“甚有道理!”
顾长生:……她这会儿还是可爱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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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在书房外头守得心焦,好半晌才听得顾国坤在里头唤,叫她把顾长生抱走。陈妈妈忙进书房,抱了顾长生就往内院去。她也不知道顾国坤怎么老让顾长生往书房去,便问顾长生:“姐儿,老爷又找你做什么?”
顾长生勾着陈妈妈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妈妈,老爷教我识字来。”
“老爷也真是,姐儿才多大,就逼着识字了。不过,老爷倒是看重姐儿的,只教你识字来。”陈妈妈絮絮叨叨道。
顾长生一面听着,一面甜甜一笑道:“是呢!”
抱回高老太太院中,高老太太也就唠叨了一句:“只说出去玩一会,怎的要了这么些时候?你也别常抱着荀姐儿到处跑,像什么话?在屋里呆闷了,抱到院子里走走是可以的,横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放心。”
“是,老太太,要不是姐儿硬要出去,我也不敢来。”陈妈妈回话道。
高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以后硬要出去也得看着,不能由着她来。她才多大,懂个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她要什么都懂,要你这奶妈子和那些婆子们做什么?左右她什么都懂,不要人教导,身边儿带着丫鬟便也足了。”
“老太太教训得是。”
陈妈妈应了话,正要去时,又被高老太太叫住,问:“大老爷刚从朝中回来,有别的话没有?”又道她是一内宅婆子,不该知道这个,便还是放她去了。
却也是没多阵儿,顾国坤就亲自来了房里,跟高老太太说了初五日大典的事情。宫中设大典,身有爵位妇人皆可入宫参加。高老太太听说皇上特准她带顾长生入宫,眼睛锃亮不已,看着顾国坤道:“特准咱们荀儿进去,是为着五皇子?”
“正是了。”顾国坤又把庄穆帝是怎样一番心思跟高老太太说了。
高老太太听言越发高兴,只道:“咱们荀姐儿长得可人,那一日再妆扮上,没有不入那五皇子眼的道理。我瞧着都喜欢的人儿,准错不了。”
顾国坤不愿与高老太太争辩太多惹她不快,不过顺着说了几句,哄得她高兴,才又出了院子。这会儿也不往前院去了,自回蒋氏院子里,再商讨商讨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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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凡有大典,都在大庆殿举行。置酒办席,歌舞曲艺、杂耍特技等都为大典项目。宫中教坊诸位舞者乐者、唱小唱唱戏者,都早为大典准备好了曲目表演,尽显各家本事。来者也不皆为看戏,多有在这大典上熟络各家感情的。妇人们平日里除开串门,常不得见,这会儿也能聚在一处好好说会话儿。
顾长生因为肩负“相亲”一事,早早被蒋氏领着入了宫。名义上是皇后特召蒋氏进去说话儿,实则是让皇后的儿子许琰见一见顾长生。费了这么一番周折,顾长生才觉得——自个儿面子是真的大呀!
从左掖门入大内,乘着轿子入后宫,入了后宫方又换了步行。顾长生没有陈妈妈带着,颇有些不习惯。但毕竟不是真虚三岁的人儿,也没有恼的时候。于是依着礼数跟着蒋氏到了坤宁宫,再到皇后娘娘面前行大礼。
行礼罢,皇后娘娘叫平身又赐座,才觉得自己的小短腿可酸的。顾长生也不敢直着瞧皇后娘娘,自然也不好奇,前一世她常跟顾国坤进宫,跟皇后娘娘也认识。宫里大小诸事她不是很了解,但大概有些什么人,还是知道的。
皇后也没什么大事儿,只说这几日为大典有诸多操劳,不过都是妇道人家都知道的管家琐杂事。蒋氏是管的顾家一家内院,皇后娘娘可就大了,后宫大小诸事,管着妃嫔还要管着皇子公主们,钱财进出,一应要心中有数。
两人说着话,顾长生只管在一旁听着,乖顺不已。皇后娘娘瞧着她表情呆,便笑着道:“怕是乏了,咱们说话她又不懂,不如叫宫女带下去玩儿,可好?”
皇后娘娘发话,蒋氏哪有说推辞的,又知道此回进宫就是为着让五皇子与自己这闺女见面的,便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