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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以下五品以上等京官纷纷赶往东内中和殿,天色已黑尽,然殿门外却是神策大军层层把守,诸臣无法入内。
赵相公正要上前,却被左神策中尉陈闵志倏地拦住:“相公且慢!”
“圣人令吾等前来听旨,难道眼下不是时候吗?”
陈闵志一张臭脸,不耐烦道:“没错,不是时候。”
神策军乃是北衙禁军,其最高领导者不是大将,却是护军中尉,而神策军中尉都由宦官领任,陈闵志等阉党由此把持北衙军权,很是嚣张。
群臣对这群阉竖积怨已久,怒气正上来时,内侍马承元霍地走出中和殿门,后面哗啦啦跟了一群小宦官。
“跪——”马承元扫了一眼,底下乌压压一片,甚么紫袍绯袍金银鱼袋,在昏昧宫灯照耀下,糊成一片诡异的色彩。群臣闻言纷纷撩袍跪下,当是听旨。
然马承元张口就道:“陛下近来深信方士之药,服丹半年有余,今近酉时,服完丹药忽不省人事,尚药奉御及诸位御医救治无效,方才已是宾天!”
群臣大哗,已有人站起来要往殿门口冲,神策军上前就粗暴相拦。
马承元视若未见,阴阳怪气继续念下去:“幸陛下留有遗诏,命太子嗣位,即日正位!”
是人都知道新太子尚幼,若非阉竖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旧太子魏王也不会被废。群臣一直酝酿着要将魏王推回储君之位,然阉党却弄了一出皇帝暴崩、留遗诏立新君的戏码来!
倘若小太子一继位,阉党把持住小太子,其势更不可挡,朝中天幕再无明时也!
赵相公率先起了身,神策中尉陈闵志拔剑直接指了过去:“相公可是对遗诏不满?可是有谋逆之心?”
“说陛下暴崩是服食丹药所致,实情确如此吗?!”御史中丞瞪目高问,并咄咄道:“乃是尔等阉竖杀害了陛下!尔等阉竖!”
陈闵志挥剑就要刺过去,马承元却收了所谓遗诏,阴阳怪气道:“中尉慢着!”
陈闵志收回剑,忽冷笑一声:“陛下.体恤诸位,怕诸位大半夜到这地方来了家人无人照看,特遣派神策军至诸君家中护卫,还望诸君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番好意。”
群臣皆被闷了一拳,有所准备的还好,全无准备的这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阉党这话的意思是哪门子的好意,分明就是威胁!言下之意便是“倘若你们不服,就让你们的无辜家眷一道去死吧!”
练绘正要起身,赵相公忽按住了他的肩。
赵相公到底沉得住气,阉党盘踞牢固,眼下硬碰硬抗争反而是给阉竖送定罪贬官的理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众人见赵相公再次伏了下来,瞬时都安分了许多。
练绘一直被赵相公按着不得出头,他趁陈闵志不注意时压低了声音与赵相公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护魏王之周全。若下官猜得无错,阉党定会对魏王动手。”
倘若群臣认定的储君被阉党杀死,那他们就真连最后的牌也失了。
“魏王离京已近一月,眼下应抵河南道。倘若再往北,便是彻底入了贼穴!”
河北藩镇正乱,河北节帅又多与阉竖有牵扯,倘若宦官以“不幸卷入战乱丧于途”借口杀死魏王,就真是给人吃哑巴亏!
练绘低着头续道:“应速发信至泰宁王夫南,要拦下魏王!”
他话才刚完,眼尖的马承元狠狠挑眉,厉声道:“练侍御可是有不满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练绘又来给我找麻烦了!!好烦哪我只想和嘉嘉吃饭!!
☆、第53章五三计中计
马承元忽然变脸,像是要拿人开刀,群臣纷纷倒吸冷气,不敢再做声。
腊月夜晚本来就冷,偏偏风又大,一干人等硬是在东内中和殿外跪了一宿,到天蒙蒙亮时,马承元才允几位紫袍相公进殿,并委与尚书省速筹办储君即位典礼及国丧事宜。
冷霜覆地,地砖冰凉,诸臣膝盖都快废了。天边一轮昏日迷迷糊糊地升上来,像被蒙了一层雾。那微弱的光从东边一点点爬上来,简直毫无温度。几位紫袍相公自中和殿内出来,礼部几位属官已是捧着一件件敛衣送进去了。
帝王丧事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手忙脚乱,因帝王们几乎一早都安排好了自己身后事。年纪轻轻就为自己修建陵墓,准备大小敛衣、梓宫等等,真到了一命呜呼的时候,重要的东西几乎都已置办好,丧事反而能有条不紊地办下来。
与帝王丧事相伴的,往往就是新君的正位之礼。本朝通常会在丧事完毕之后再行新君登基礼,但也有怕局势不稳会生枝节的时候,新君便会在先帝发丧前就匆匆忙忙即位。
一个终结,一个开始,这两件帝国大事挤在一块,最心烦身累的便是尚书省礼部官员无疑。众臣哪怕都被放了回去,礼部官员却只能打起精神往来于禁苑与皇城之间,熬上几个不眠不休的日子。
腊月要走到头,元月在即。本是欢欢喜喜过年之际,长安百姓却只好收敛了心思,凄凄惨惨地挨过这国丧期。
练绘未能及时回家,而是被抓了进去盘问。
马承元到底还是追究了那晚几个出头鸟。冒头的御史中丞已是个老人家了,也被逮进去好一番审问,无非是些甚么莫须有的谋逆之心。
心这种东西怎么证明呢?正因无法证明,这污水才能随便泼。
御史中丞眼看自己将要被贬,却很是凛然。大约是对这朝局失望,遂对被困隔壁狱房的练绘嘱托了许多事,又说自己孑然一身已无所谓生死,最后“咚”的一声,撞死了。
这位年近七旬,晚年丧子又丧偶的老人家,一生清正,最后却以这样激烈的方式自绝了人世。
纵然看多了生死的练绘,此时却只能抿紧唇闭上了眼。
起初入宦海,不过是想给母亲更好的生活、想要光耀练家门庭,但这舟越行越远,见过更多海风海浪,心中便不仅仅是那些最初的期许了。
这世上能凭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事太少,但有同行共梦者,便奢求真的能改变甚么。
帝国躯体上遍布的蛀虫能清得干净吗?血脉拥堵之处又能否疏通呢?能再回往日盛景吗?
练绘缓缓睁开眼,微弱的光从小窗蹑足而入,一支小小的藤花在这冬日里迎着凌冽的风盛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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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缨被困练府好几日,这天神策军终于撤走,千缨赶忙带了樱娘要回去,然又不大放心练老夫人,知她焦急无奈,临走前便安慰道:“既然神策军已撤走,应是没甚么大事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晚辈会替老夫人打探一番练侍御景况的。”
练老夫人本来身体就虚,被这一吓就更是不好,若不是这几日有千缨和樱娘在,她怕是也撑不过来了。听得千缨这样说,她病病弱弱点点头,抓住千缨的手久久不放,眼中全是重托。
千缨深吸一口气,待她松了手,深深行了一礼,遂领着樱娘回去了。她母亲韦氏听说她被困练府,也是好一阵着急,这下看女儿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
“你可万不要出门了,眼下局势很是吓人哪。圣人宾天那晚,我们家外面也守了一群神策军呢,吓死了。”韦氏让她在家待着,但千缨哪里待得住。她答应了练老夫人的事,总归要做到,于是翻出许稷的男装换上,从后门悄悄出去打探消息。
京中一片人心惶惶,圣人宾天的消息传下去,诸道诸州乃至各方镇,一时间都人心动荡,个别与朝中阉党的联系也愈发密切起来。
王夫南收到急报这一日,许稷恰好从沂河回来。
她亲自带人对沂河通往运河的道路进行勘测绘图,并详细做了工事预算,正要呈至使府给王夫南过目,王夫南却于使府中愁眉不展。
圣人宾天的消息传来,同时抵达的是尚书省发来的急报,让他务必阻拦魏王入河北。
许稷进使府时,王夫南正传令至各驿所,一得魏王消息,便即刻将其请到使府来。
吏佐得令纷纷退下,许稷也走到了门口。王夫南抬首看见她,许稷则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才脱掉靴子步入屋内。
王夫南未起身,屏退左右,指了对面的位置令她坐。许稷瞥见他面前急报,也不言声,只将手中预算簿递了过去:“请大帅过目。”
王夫南心思不在这上面,他盯着许稷看了好久,这家伙一走就是好些天,一看就是没吃好睡好,看起来真是潦倒。
“从沂河直接过来的吗?”
“是。”
“圣人宾天的消息知道了?”
“知道。”
“你还挺灵通。”王夫南掩住面前急报,叹气道:“去洗把脸,再吃口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