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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行宫接连又呆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才慢吞吞的启程回宫。
抵达京师的时候已经入冬,四周冰天雪地的,与行宫一年四季如春的情景差别甚大,好在回来的路上,身体已经根据沿途的气候不断适应,否则只怕要病。
待到进了腊月里,京师越发冷的厉害,可因着迎新纳福的缘故,再加上宫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什么乱子,各宫的娘娘们时不时的齐聚一堂,有说有笑的,气氛融洽极了,宫婢们也跟着舒心,当差的时候松快了许多。
皇帝按时封印,是众人的意料中事,宫里的老人儿早已习以为常。可新进宫的那班秀女,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有些委屈,她们巴巴的等了三年,一路过关斩将,就盼望有朝一日皇帝青眼垂怜。谁知道皇帝交由太皇太后全权处理,太皇太后瞧着反正都是大家闺秀,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就随便的留了几个下来。被筛掉的那些只能叹时运不济了。
中选的秀女们,华妃一律安排她们住在了钟粹宫。眼瞅着华妃代为执掌六宫,秀女们便以为她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存了几分巴结华妃的心思,有的人甚至已经行动了,华妃也有意要扶植和栽培几个人收为己用,不过到底不敢擅自做主,然而当帝后回銮以后,皇帝直接把这件事交付给了皇后,表示自己无所谓,一切都按皇后的意思来,皇后左右无事,便偕同一干后妃们去相姑娘。那阵仗,倒有几分像大户人家的妻妾一块儿挑丫鬟的阵仗。
当皇后镇静的端坐于宝座之上,一开口竟是想封谁就封谁,回头和皇帝打声招呼就成,秀女们再傻也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自然没谁费心敢到华妃身上下功夫去了。
说到皇后选的人,也特别有意思,个个都是人才。
这不是说她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拿得出手,而是她们身负一技之长。比如说韩侍郎家的小姐会松骨,按摩手势一流,皇后大喜,当即封了韩选侍,送进兰林殿和裴令婉同住,裴令婉心知她是贪图兰林殿离得永乐宫近,方便皇后时不时的宣召韩选侍过去给她按摩,实在是啼笑皆非。
除了韩选侍,就是王采芳,住进了披香殿,王采芳能哼几首江南小调,丽妃的玉可是个爱哭的孩子,只有听了小调才能安稳的睡觉,可想而知,丽妃自然倚重王采芳,只是王采芳心里有苦说不出,她进宫来明明是来服侍皇帝的,怎么倒成了照顾孩子的乳母了?
至于周依人和向娘子则分别到碧霄宫和长春宫报道。
周依人粗通一点药理,送到碧霄宫去是为了方便照顾太皇太后。说穿了,就是监管太皇太后点的香会不会太重?太皇太后今天有没有偷吃甜食?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太皇太后洗脚。没办法,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风湿越来越重了,太医们虽然时时上门来为太皇太后会诊,调理,可再妙手回春也没法乾坤大挪移。太皇太后心里晓得,她大限将至了,只是她的一双眼睛,依旧是那样精光矍铄,丝毫看不出一丝惫态。之前帝后在行宫,皇后每天一封书信,向她回禀皇帝在行宫的日常,好让她老人家放心,期间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太后和安溪公主陆碧君联手想要设局陷害自己,顺便抹黑瑰阳公主清誉一事,太皇太后盛怒,想着陆燕呆在永寿宫里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也太便宜她了,便着人让她来侍疾。
说是侍疾,就是让她洗脚!
不单要把脚趾缝细细的措干净,还要为太皇太后按摩,让太后的双腿放松,并按照太医的指点,疏通经络,温暖穴位,等等……陆燕气的差点呕血,她没进宫的时候,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没有她伺候别人的,而今倒好,太皇太后故意羞辱她,践踏她的尊严。她每天至少得有两个时辰花在这上头,跪在那里为太皇太后服务,常常累的腰酸背痛,回到永寿宫瘫在榻上动也动不得。直等到周依人来了,才算是彻底解脱。
她在心里把太皇太后和上官露骂个半死,却又莫可奈何。
也不是没想过和华妃联手,问题是华妃自上次的事之后,完全成了惊弓之鸟,毋宁说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是一点小错也不敢犯。皇后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这一日,帝后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正巧遇见太后打里头出来,上官露忍着笑,向太后屈膝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没好气的觑了她一眼,哼笑道:“皇后有心了。和陛下一同给老祖宗请安吗?”
“是。”上官露答道,“行宫一去就是许久,回来以后又是诸事缠身,咱们做晚辈的,总不能忘了要向长辈尽孝道。给太皇太后请安是起码的。关于这一点,臣妾始终不敢与太后相提并论,真真是自愧不如啊。”
陆燕气的脸色铁青,上官露这不是专门讥讽她为太皇太后洗脚,等同于洗脚婢吗?
此情此景,和皇帝刚登基那会子如出一辙,只不过彼时太后来慈宁宫是专程向太皇太后告黑状的,害的上官露为了取信于太后,纡尊降贵,亲自为太皇太后洗脚。眼下却是风水轮流转,太皇太后对上官露言听计从,上官露反客为主,要陆燕生受着,她便只有生受着。
上官露见她脸色不好,说出了五年前的同一番话:“太后可是侍奉老祖宗累了吗?这可怎么好!太后也是臣妾和陛下的长辈,太后不能为了光顾着老祖宗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有些事,是臣妾力所能及的,臣妾自当代劳,太后不妨回宫好好歇着吧!就让陛下送太后回宫如何?”
李永邦眉头一抬,怎么,这是要故技重施?
送到永寿宫门口再晕一回,抱进去之后行色/诱之事?——李永邦饶有兴致的望着陆燕。
陆燕却一改之前的态度,登时愣住了,随即嘴唇微微的颤抖,不能,绝对不能让皇帝踏进永寿宫半步。一想到永寿宫里那些奴才,那些皇后专门送给她的……若是让皇帝晓得了,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战战兢兢的看了上官露一眼,原来如此,上官露是在这里等着她,要她自己爬进上官露挖好的坑里,从此以后,她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上官露的手中,她若不好好的听话,有一点异动,上官露就朝坑里填一把土。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不必了。”陆燕哽了哽,强自镇定道:“多谢皇后的好意,哀家自己可以回去。老祖宗有些时日没见陛下了,还是要好好地叙一叙祖孙情。哀家就不打扰了。”
上官露冲她莞尔一笑,错身向她行礼道:“那就恭送太后。”
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对陆燕从来不讲究什么礼数。
慈宁宫里,皇后看着太皇太后的腿蹙眉,过了一会儿又释然,故作轻松的笑道:“给老祖宗请安,臣妾来迟了,求您责罚。”
皇帝也含笑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赐座,两人落座后,太皇太后问起行宫的事来,皇后便一五一十的,把陆碧君怎么陷害她,怎么陷害瑰阳公主,以及皇帝如何诛杀车师王,又怎样轻轻松松的平定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国之事娓娓道来。
许是上官露话本子看的多了,讲故事活灵活现,说到皇帝怎么擒住车师王的,一招一式分解开来讲,跟天桥底下说书似的,听的人胆战心惊,屏息凝神,连丫头们都伸长了脖子,太皇太后更是捂住了心口,紧张的要命。
事后,太皇太后叮嘱皇帝道:“你这孩子呀,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哀家知道你有心为国事,可有些事情让底下的臣子去做便罢了,何必非要亲自动手,怪叫哀家担心的。”
芬箬向来不多话,此刻也忍不住规劝:“是啊,陛下以后可千万不要涉险了。”
李永邦拍着心口道,“皇祖母何须担心,孙儿这不是没事嘛。孙儿也是有十足的信心才敢这样做,皇祖母多虑了。”说完,深深的望了皇后一眼。
从慈宁宫出来,帝后就又回到永乐宫,而今皇帝封印,无政事需要牵挂,可以抽出时间来一门心思从早到晚的陪着明宣读书、写字、明宣偷懒也偷不成,他也想不通,父皇从前没有那么看重他的课业啊,如今这般充满慈父的光辉,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后来见到母后在一旁监督他背书,他才知道父皇根本是来陪母后的,哪怕母后一句话不说,只歪在一旁的榻上静静的看话本子,父皇也觉得是好的。
明宣趁此机会为明恩求了情,请父皇允准明恩明年开春了以后就可以随他一起去尚书房和大师傅们学道理,李永邦笑道:“你呀你,你是自己想偷懒,所以把弟弟拉下水做挡箭牌,好让大师傅们分心,以后只顾着管教弟弟,是吧。”
明宣的小心机被拆穿,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父皇你不要说出来嘛。”
李永邦溺爱的揉着他的脑袋,瞥了上官露一眼,只见她正在角落里挑布料,新上贡的蜀锦,打算多裁几身衣裳。特别是明宣长发的快,一天一个样,只不过个把月,衣服就捉襟见肘了,李永邦知道她对于明宣自上到下,从里到外,向来是亲力亲为的,衣服上头,从不往大了做,然后改小了给孩子穿,等孩子长足了,再把针线放下来,刚好够。这样的事其实也无可指摘,无可诟病,放在普通人家家里再寻常不过,是勤俭持家,避免铺张浪费的好习惯。可上官露对明宣是情愿浪费也不愿委屈的,按明宣的说法,母后把他当个娇滴滴公主似的,天天换新衣,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在几个弟弟面前就他穿的花枝招展,实在是有失大气啊。
李永邦看她垂头仔细的用手轻轻抚着衣料,又去试掺在衣裳里的毛,哪一种更好更暖和,更轻薄?男孩子什么颜色不显得女气?认真的抿着唇,安静而沉默。
他知道她的沉默分好多种,拒人千里的,委曲求全的,还有就是现下这种,不经意间的恬淡,好像时间都凝住了。
李永邦想,这样也好,真的,挺好。
没有大风大浪,过去的事再丑陋再不堪也不能推到重新来过了,只盼用他后半生的光阴来做补偿,直到她肯接纳他为止。哪怕没有爱也不要紧,仅仅凭着互相扶持,相敬如宾,也可以过一辈子。岁月静好难道不是一种感情吗?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她不成天一副要杀了他泄愤的样子就已经是对他释放出最大的善意了,他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