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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们讲的文化程度,跟学历其实有点不一样,在这儿,一般来说文化程度有初小、高小、初中和高中之分,大学生是很少了,基本可以忽略不提。
并不是说只有初中毕业了才能叫做初中文化程度的,只要你上过初中,哪怕只念过一年,别人问起来也能说了初中文化程度,主要是前些年教育系统乱成一团,真正能坚持把初中、高中都念下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像罗建刚这样高中毕业的,已经算是很高的文化水平了,以后转正了,肯定是能当干部的。
许秋阳咬着唇,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这文化程度自己应该怎样填,实在是她连一天的学都没有上过啊,严格来说的话,恐怕只能算得上是文盲。
正为难着,突然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离她不远处坐了下来,还隐隐传来抽噎的声音。
她躲在两堆砖块之间,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借着一点昏暗的余光在填表,那人大概也是想要找个没人的僻静之处,所以找到了这儿,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转角,许秋阳一直没出声,所以别人也没有发现她。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为难了,如果现在出去,势必要从那人的身边走过,可那人现在正哭得起劲,她现在走过去的话多难为情啊,可不走的话她又饿得不行,刚才领的饭还没来得及吃,想着趁天还没黑赶紧填完表给罗建刚的,要是这人一直不走,那她的饭都得放凉了。
这时突然有人说话:“好了,别哭了,都已经这样了,哭也没有用啊!”
“凭什么啊,我也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供电局的,为什么他们就能坐办公室,我就要被分配到这里干这些苦活?我家里虽然没什么钱,可也是镇上的居民,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活的,好不容易以为有了个工作,谁知道竟然要做这些,这跟农民有什么不同,我不要干了!”
许秋阳听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话的是第二组的严爱花,听说家里是镇上的,看着特娇气,从第一天干活起就挑三拣四、拈轻怕重,他们组的人都算是让着她了,可她还是整天哭哭啼啼,比许秋阳他们组的小哭包邓淑美讨厌多了。
他们的小哭包虽然也爱哭,但人家也愿意干活啊,满满的一担土也是挑起就走,完全不带抱怨的。
老实说,工地上的活儿确实有些辛苦,但大部分人都是农村出来的,跟村里的农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还能顿顿都吃饱饭,所以大家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干活儿也都是很积极的。
真正有怨言的,也就是这些城镇里来的人了。
听严爱花的语气,许秋阳发现,原来他们也是通过考试被招工进来的,只是之前恐怕没有想过,进来以后会被分配到工地上干活吧!
“唉,谁叫我们家里没权没势呢?你想想看,能留下坐办公室的,那个不是家里头有人能说得上话的,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分配到什么好工作啊,其实外面也算好了,现在虽然辛苦一点,以后水电站建起来了,我们不也是能安安稳稳在机房里面工作吗?像其他那些被分配到工厂里的,还不是要在流水线上辛辛苦苦干到老?”另外那人安慰严爱花。
“凭什么呀,那谁谁,明明什么条件都比不上我,就是因为有个好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有个好工作……”
“好啦,这话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动不动就拿出来说,小心有人给你高黑状。”
“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啊!”
许秋阳苦笑一声,更加不敢出声了。
她把头靠在砖块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上同情严爱花,但也免不了心有戚戚焉,想起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她丢掉的那份工作。
其实她在岗位上的表现真的是很好的,勤奋、努力、认真,业务能力也强,她带的那个班,期末考试全年级排名第一,学生和家长们都很喜欢她,跟领导和同事们相处得也好,任谁都以为,她能顺利转正是铁板钉钉的事。
可结果她就是被辞退了,只因为今年学校里只有一个转正的名额,而她的竞争者,另一位跟她一起进来实习的女老师,她的某个亲戚是学校上级某部门的重要领导。
所以,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莫须有的罪名陷害,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而那位各方面水平都不如她,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女老师却顺利地转正了。
把飘远的思绪牵回来,许秋阳又想起了自己眼前的这一桩事。
从得知有可能得到广播站的工作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是飘在空中的,直到现在,才堪堪落下实地,开始扪心自问,她真的想得到那份工作吗?
当初来水电站,诚然是为了脱离那个可怕的家庭,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纯朴和热情,那时候,整个水电站的职工家属,真的生活得像一家人似的,哪家家里做了好吃的,全站的小孩都能吃到,哪家夫妻闹个矛盾,所有人都去开解、劝架,闹得当事人自己都哭笑不得,当然也就吵不起来了。
许秋阳记得,有一次她外公出差,外婆值班,舅舅去朋友家玩了,她半夜发高烧,是住在隔壁的伯伯连夜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到县城的医院;她有时候在学校闯了祸不敢回家,也是隔壁的阿姨收留了她,给她做饭吃,等她晚上睡着了再抱着送回家里。
其实外婆外公他们曾经是有机会调动到县上的供电局工作的,可是外婆不愿意去,她说局里那些坐办公室的都是吃饱了撑的,天天闲着没事就想着背后捅人刀子,她可受不了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不如留在这里,虽然工资不多,生活也没有县城那么方便,但活得自在,大伙儿相处得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她舍不得。
这话许秋阳以前听不明白,现在确实可以理解的,她也很喜欢那种大家亲如一家的日子啊,否则大年三十的晚上,心灰意冷的她也不会自己独自一个人回到早已荒废的屋子里疗伤了。
后来莫名其妙地穿到这个世界,在一开始听到白龙湾水电站的名字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呢,也许就是因为她对原来的世界太过失望,所以把她送到了这里,让她参与水电站从无到有的过程,让她将来终于可以过上自己梦想中的生活。
想到这里,刚刚一直让她头疼的问题突然就不复有存在的意义了,管它什么文化程度啊,这里是包容性最强的地方,就算她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只要有能力,有热情,一样可以留下来。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忽然听到罗建刚的声音。
“没,没事。”严爱花慌慌张张地说。
“没事就快点回去吧,不然天都要黑了。”
“我们这就走。”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五组的许秋阳?”
“没有啊,你找她啊?”
“嗯,我再到别处看看。”
听到外边的脚步声远去,许秋阳趁机悄悄地溜了出来,找到自己的饭缸,蹲坐在一块石头上吃起饭来,工地的简易厨房也修好了,终于可以吃上现蒸的白米饭了,公家的白米饭就是香,不要菜她也能吃上一大缸。
一个被掏得半空的玻璃罐出现在她面前:“喏,还有点咸菜,要吃不?”
许秋阳看了眼罗建刚:“你还带菜来啊?”
“嗯,就剩一点,我也懒得存起来了,你要吃就吃,不吃我拿给别人了。”这是昨天刘玉梅给他装的那瓶咸菜焖冬笋,原本还说可以吃上几天呢,没想到今天一拿出来,就被一抢而空,好不容易虎口夺食留下来了这一点儿。
“吃,当然吃了。”许秋阳不客气地拿起玻璃罐子,往自己的饭缸中拨拉咸菜,刘玉梅做菜的时候放了很多五花腩,油水都留在缸底呢,还没入口就能闻到一阵阵香味。
“你不吃吗?”
“我早吃过了,还等你啊!你都吃完吧,顺便帮我把罐子也洗了。”
许秋阳不客气地把里面剩下的菜都吃掉,看见里面还是油汪汪的,就这么洗掉太可惜,便到大水壶那儿倒了点儿热水,把罐子好生涮了一遍,当成汤喝掉。
最后拍一拍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啊,吃饱了。”
罗建刚把头转到一边,他都不忍心看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姑娘家。
许秋阳乐颠颠地去洗碗洗罐子,罐子底还有油,沾了她一手,只听她懊恼地说:“早知道还有那么多油,就多涮一次来喝了,真浪费!”随手从河里拔了些水草,再加上一些河沙,把玻璃罐子擦洗得干干净净。
“对了,罗建刚,那个去广播站的事儿。”
“怎么样?”罗建刚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我想过了,还是不怎么想去,真不好意思啊,要麻烦你帮我跟那边说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