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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晚是没法儿说什么正事儿了,他明日要出宫去一趟沛国府,原是想知会她些事情,现下看来是不能够了。
严烨几不可察地一声轻叹,扶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臂往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带,动作很是轻柔。他的老本行本就是伺候宫里的贵主,服侍人时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只是后来,他愈走愈高,手中的权力也愈来愈大,便不曾再伺候过任何人,放眼整个大梁,也再没有人敢使唤他。
妍笙这时候反应极为迟钝,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那不是玢儿的声音,只觉得浑身都软趴趴,走在宫中的地毯上都像是踩着棉花团,整个人又飘又晕,不由将身子的重量全都往那个扶着自己的人压上去。
今天的玢儿好像高了许多呢,身上的味道也不像以前那样甜腻腻,是一种极淡极淡的清香,是乌沉香的气味。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禁睁开眼朝身旁的人望了望——那是一张很精致的脸,深邃的眼下是高挺的鼻梁,唇生得薄薄的,两端微微上翘,像是一抹淡淡的笑。
她眨眨眼,忽然站住步子不再往前走了,紧皱着眉头看着他。
严烨低头瞧着已经整个趴在他怀里的姑娘,“娘娘不是想睡了么?”
哦,原来是严烨呢。
陆妍笙的酒劲儿已经发挥到极致,她迷迷糊糊地忘了很多事,忘记了自己被他害死在冷宫,也忘记了自己已经重生了一次。看到严烨,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里是当年的钟粹宫,而他伺候自己睡觉也成了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糊里糊涂地想着,口齿不清地说,“是啊,我很困了,要睡觉。”
严烨便又扶着妍笙朝牙床走,她的身量高,肉却没几斤几两,浑身轻轻盈盈的,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扶上了牙床。背后柔软的触感令浑身都放松了几分,她大大咧咧地踢掉两只绣鞋在牙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来。
他颇无奈,只得弯腰将她的缎面绣花鞋端端正正地摆上脚踏,又起身将她的小胳膊小腿摆正,将手和脚都塞进丹凤朝阳锦被里,接着便俯下身替她掖被。
忽地,陆妍笙猛然睁开了双眼,双臂抬起来勾住他的脖子。
严烨眼中透出些许惊讶,显然是始料未及,一贯清冷的面容也浮起一丝错愕,深寂的眼盯着她,试探着唤了句,“娘娘?”
她的眼睛亮亮的,丝毫也看不出是已经喝醉了的人。然而她却是真的醉了,且醉得非常不轻,因为她在下一刻忽然嘟起了那张娇艳欲滴的小嘴,凑近他,咕哝着,“我要亲亲。”
“……”
恐怕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严烨惊讶了。他挑着眉,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她的红唇翘得高高的,双颊红扑扑,就像一个熟透的果子。前几回都是他戏弄她,怎么这回倒被她调戏了?
严烨双手撑在她枕头两侧,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眼中的错愕也已经消逝,只微微叹出一声气,很好心地提醒她,“娘娘,臣是严烨。”
“我知道啊,”陆妍笙很郑重地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他是严烨啊,不然以为他是谁?这人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妍笙不乐意了,既然不从,那就霸王硬上弓好了。脑子里将将冒出这个念头,她的双手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猛地将小嘴印在了那张薄唇上。
严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唇上的触感很柔软,她离得太近,阵阵馨香不住地钻进他的鼻子。
妍笙亲过那张漂亮的嘴唇后似乎还不满足,她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头舔了舔,又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接着便很是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道,“唔,我好困呢……你今天怎么这么害羞?”
严烨知道她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略带着一丝逗弄的味道,靠近她小巧的耳垂低声道,“臣不是害羞,只是受宠若惊。”
她笑起来,浑身轻微地颤抖,将头埋在他的颈项间,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乌沉香,只觉困意渐渐地袭来,含糊不清地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明儿个记得早点过来……”
醉酒的人入睡极快,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规律,严烨失笑,伸手将她细细的胳膊从脖子上掰下来,又替她掖好锦被,接着便直起身替她放下床帐,这才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音素见他出来,心头终于长吁一口气,垂着头恭敬道,“厂公。”
严烨抬头望了望天,并不看她,只说,“你哥哥去了旬阳,约莫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说罢又侧过眸子不着痕迹地乜一眼背后的寝殿,又道,“你脑子好用,行事也沉稳,将你安排在娘娘身旁我是放心的。这是这丫头心眼儿多,你万不可教她对你生出疑心,知道么?”
“……”音素颔首,沉声回道,“厂公放心,奴婢省得的。”
夜已经深了,天边悬着一轮毛月亮,雪花仍旧在下,严烨的一张面孔半边迎光半边背光,在月色下竟能显出几分神圣的意态。他伸手抚过腕子上的乌沉木佛珠,沉吟道,“行了,你去歇了吧。”说完就提步离去了。
桂嵘提着宫灯,在风雪里头搓着手臂驱寒,好容易瞧见他出来,连忙迎过去替他撑伞,边道,“师父,今晚可真是冷,徒弟都快成冰条儿了。”
严烨淡淡哦一声,侧目看他,“很冷么?我倒不觉得。”说罢便留下一脸呆愕的桂嵘,朝着东安门大步走去。?
☆、恼羞成怒
?这一夜,大雪。
辰时已经一刻,早过了宫中嫔妃起身的时辰。玢儿同音素面上很焦急,思来想去终究是咬咬牙,推门进入寝殿掀开床帐,见床上的娇客还在牙床上侧身睡着,呼吸沉稳而规律,显然没有半分要醒过来的样子。
这些日子最是不能掉以轻心,陆妍笙甫一入宫便册为夫人,又得严烨几番相帮,已经招来了不少侧目。上头下面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论再细微的事都不能马虎,一旦教人逮去把柄,她们合宫上下都得跟着倒霉。
“娘娘,娘娘?”音素紧蹙着眉头试探着喊她。床上的人却毫无所闻,只仍闭着眼睡得香甜。
玢儿沉不住气了,也不顾不上什么礼数,踩在脚踏上使劲地去摇陆妍笙的肩膀,边摇晃边喊,“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该起来了!”
妍笙听到耳旁的那声声呼喊,只觉得万分聒噪,皱着眉去拂玢儿的手,她如今只觉得脑子又酸又胀,沉重得很,哪里能挣得开眼。好容易将那双讨厌的手拂开了,她的眉头终于舒展,翻了个身面朝里准备继续睡。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辙。她们都是梁人,自幼同酒水打交道,自然知道主子这会儿是宿醉。但凡醉过酒的人都晓得,次日的上半天最为难捱,脑子里晕乎乎的,走起路似乎都在飘,胃里翻江倒海,那种想吐又吐不出的滋味真乃人间一大酷刑。
可是这会儿一直不起来怎么行呢?昨儿才去觐见了皇上同后宫嫔妃,照着大梁后宫的惯例,这几日便该去给太后太妃们请安了。高太后迄今已六十的高寿,平日里贯在慈宁宫中礼佛。这回皇帝的病症来得突然,敦贤同严烨合计了一番,念及太后年岁已高,只怕守不住皇帝病重的打击,遂也对她瞒了实情,只说皇帝是微恙。
虽说景仁宫那边儿还没有下明旨,但指不定什么时候诏书就来了。万一秉笔公公一来,见日上三竿了主子还在床上躺着,又成何体统呢?传到皇后的耳朵里怎么也不是件好事。
玢儿越想越戚戚然,忽地心生一计,凑近陆妍笙的耳旁大声地说了句——
“严厂公,您怎么来了?娘娘还没起呢!”
这声吆喝很是管用。
只见牙床上的那位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脸上很是恼怒的模样,便挣扎着坐起来边说,“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本宫这样子怎么能让厂公进来……”玢儿同音素连忙搭手将她扶起来,妍笙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寝殿里头一望,哪里有半分严烨的影子!
她气结,冲玢儿嗔道,“好啊,还学会骗人了?”她的脑子又晕又疼,胃里还直犯恶心,说多了话就想吐,便又闭上嘴,只拿眼风嗖嗖地往玢儿脸上瞪。
玢儿很无辜,摊摊手无奈道,“娘娘您别怪奴婢,您老是赖着不肯起,奴婢也别无他法啊。”不过心里却有些稀奇,她方才不过是急中生智,只权把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没成想娘娘竟然这么配合,厂公大人真是太中用了!
陆妍笙还是生气,这丫头真是越活跃腻味了,胆儿也忒肥了,竟然使出这么个损招儿来骗她?最可气的还是自己,怎么能这样没出息,听见“严厂公”三个字跟听见鬼来了一样,真是太丢人了!
等等!
忽地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一愣,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自己昨晚……似乎是梦见严烨了吧?她依稀能记得起那副烛光下的仿佛含笑的侧脸,萦绕鼻尖的淡淡乌沉香,还有……那张微凉柔软的薄唇。
想到这儿,她双颊不自觉地绯红一片,被自己昨晚的梦吓了一大跳,恨不得找块儿豆腐撞死!她怎么能做那样的梦呢?梦见严烨也便算了,竟然还梦见、还梦见……陆妍笙觉得浑身似乎都要羞愤地烧起来,她埋着头咬了咬下唇,抬起广袖作势揉眉心,将一张通红的脸遮掩在阔锈之后,闷声道,“下回不许在本宫面前提严厂公。”
玢儿同音素相视一眼,显然不明白自家娘娘怎么那么不待见严厂公。人家对她处处关心照拂,倒还费力不讨好了?玢儿很同情严烨,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边儿将漱口的茶盅地给她,一边儿嘟囔道,“主子,您这么着对人厂公可不好,人家严厂公多关心您哪,昨儿那么晚还记得来探视您,您怎么……”
“噗——”
陆妍笙没憋住,硬生生将口里包着的茉莉花茶给呛了出来,微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两人连忙替她抚着背顺气儿,音素忧色说,“主子您慢着点儿。”
好容易缓过气来,妍笙立马一把抓过玢儿的手腕,双眸惊瞪如牛眼,声音说出口都快变调了,“你说什么?昨儿严厂公来过?他真的来过?”
玢儿被她这副样子骇住了,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蹙着眉不解道,“是啊,来过啊,不是还和您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么?”说罢微顿,略带几分疑虑地打望她的脸色,狐疑道,“娘娘不记得了么?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音素也觉得奇怪,看样子,娘娘昨晚上是醉得太厉害了,连厂公来过都不记得了。可是不对啊,既这么,那厂公在主子寝宫里呆了那么长时日,是做什么去了?她一惊,又道,“娘娘,您不记得昨儿厂公来过,那他老人家怎么在您寝殿里呆了那么久?”
心头的慌乱不过是片刻,下一瞬,陆妍笙已经稳住了心神。不能教这两个丫头起疑,为今之计,只能她来装模作样了,因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本宫想起来了,昨儿厂公是来过,带了些皇后娘娘的话儿给本宫。”说罢便将话题饶了开,望了一眼外先的天色朝她二人说,“只怕过会子便有人传旨觐见太后太妃,本宫身上的酒气还未散,这么个样子见不了太后,去将热水备上,伺候本宫沐浴熏香。”
两人闻言也不再多想,只沉沉应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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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热气从白玉池里袅袅升起,水面上漂浮着花瓣儿,丝丝甜腻的花香四溢在空气中。陆妍笙深吸一口气将头枕在了沿上,经热水一泡,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她抬起手覆上额头,痛苦地嘤咛一声,心中又羞又恼简直痛不欲生——
昨晚的种种竟然不是她的梦?竟然真的发生了?真是欲哭无泪,谁来再给她一刀算了,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恶心人的了,她分明对严烨已经恨到了骨头里,竟然在醉酒之后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简直、简直……
她烦躁地沉下身子,温热的水流漫过了头顶,耳边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竟是一番难得的宁静。
陆妍笙吐出一口气,水中便冒出一串串的泡泡。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今后要怎么面对严烨?那个厂公只怕觉得她是寂寞难耐吧,否则怎么会对他那样一个内监做出那样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羞愤,她在水底下蜷起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肺部开始胀痛,她才从水底下浮了上来,头猛地钻出水面,仰头将湿淋淋的长发往一旁拨开,大口大口地吸吐新鲜的空气。双眸四周全是水,她闭着眼抬起手背,从额头往下揩了一把脸,最后缓缓地张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