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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泛亮,薛元乾便去了县里,到上午九点的时候,他已经接了左娴、庄富庆他们回到镇上。
路无归听到庄富庆两口子的声音从棺材铺门口传来,她到外间便见到庄富庆和蔡芬、左娴都在门口,旁边还停着冷冻车。她刚要缩回头就听到蔡芬喊她“二丫”一脸激动地到她身边拉着她、把她从头看到脚。她看着浑身阳火旺盛跟庄晓笙有得一拼的蔡芬,心说:“幸好我有本命镇魂玉护身,不然让蔡芬这么一抓胳膊就得露馅。”
蔡芬问:“没事吧?”又念叨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两天总心神不宁,梦到你出事了,没事就好。”
路无归心虚地看着蔡芬,心想:“是出了一点点事。”
跟在路无归身后出来的游清微听到蔡芬的话,很是愧疚,有些无颜见庄富庆两口子。她定了定神,喊了声:“蔡姨。”又朝走过来看路无归的庄富庆喊了声:“庄叔。”
庄富庆和气地冲游清微“哎”了声,对蔡芬说:“看吧,我说二丫有清微照顾出不了事,你偏不信。”
蔡芬横了眼庄富庆,说:“我这还不是担心她。二丫没事我就放心了。”她又问路无归有没有给游清微添麻烦,好一通絮叨后,突然想起还有事忙,催促站在街边跟几个柳平村的人聊天的庄富庆,说:“不是要陪小乾去拉河砂水泥和砖吗?快去,一会儿都中午了,下午还要装车送过来,去晚了就不好。”
因着左娴、庄富庆他们回到镇上,不方便再住在鬼眼老头家,便搬到了镇上的宾馆住下。
午饭后,游清微、左小刺、薛元乾去柳平村给游道法和游敬曜选坟地,顺便把他俩的尸身送去回柳平村。
路无归不想去柳平村,赖在窝在宾馆趴在床上看电视,死活不愿意出门。
下午三点多快到四点钟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有吵闹声,还有人大声吼,又有人跑来踹她左边隔壁的门,大吼:“出来!”她记得左娴住在她的隔壁,赶紧一个翻身下了床,打开门抬头一看,见到八个柳平村的人把左娴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个凶神恶煞义愤填膺的样子。她只记得这几人是柳平村的人,但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那些人看到她开门,有人赶紧指着她,凶巴巴地说:“庄富庆的二丫在这!二丫,你赶紧让这些姓游的出来!”
路无归问:“什么事呀?”
那人怒道:“什么事?你跟这些外地来的人把柳平村毁成什么样了?啊,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讲不讲理了?没你们搞什么风水邪术,柳平村能成现在这鬼样子?”
路无归经过她爷爷办丧事被老财家的人讹诈了回,再听到这人这么一说,瞬间明白了。她知道庄富庆带着薛元乾去买砖,怕他被人坑,跟去柳平村守着结账去了,蔡芬好像因为要走,说下午要去走哪个亲戚。她跟庄富庆家断了亲缘,又是死了的,不好跟着蔡芬去走亲戚,就没走。她想了想,转身趴在她右边壁隔庄富庆两口子的门上听了下,确定这两口子都没在,转身捧着她的骨灰出来,说:“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揭来盖子抠出来一点沾在手上,问:“要尝尝吗?”
那人绷着脸问:“什么鬼玩意儿?”
路无归说:“不是鬼玩意儿,是我的骨灰。我没跑掉,死在了柳平村,不过我死后把我的尸骨给带了出来让乾哥和左小刺帮我烧掉了。我死得可惨了,被啃得身上的肉都没了,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她见这些人不信,“嘻嘻”一笑,说:“手机有手电筒功能,打开照我看有没有影子。”她等着他们看到她没影子吓得一轰而散。
她说完就听到有人骂:“有病。”
左娴的门打开,喊:“小归归”。她不愿出来面对这些人,可路无归傻愣愣地跑出来,她不能让一个孩子出来顶事,还在这胡说。她对围在门外的人说:“有事坐下来慢慢谈,别为难人家一个孩子,都是同村的人。”
“出来就好!”当即就有人要去揪左娴让她谈赔偿。
左娴往后退,结果没退掉,被人一把揪住衣领。
路无归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揪住左娴的衣领,揪得毛衣领子都扯开了,一激动,抡起自己的骨灰坛就砸了过去,准准地砸在那人头上,骨灰坛应声而破,那人的脑袋也破了,鲜血混着骨灰往下淌,那人一声惨叫痛呼,松开左娴捂住了头,路无归也发出一声惨叫:“我的骨灰——”
有人看到路无归用装着白灰样的东西的小瓷坛把人的脑袋打破了,顿时怒了,上来一把揪住砸路无归就朝她的脸上一耳光扇了过去,骂道:“你还敢打人。”
又有人从那堆骨灰中拣起一寸多长烧得发白的骨灰块,定睛看了看,吓得手一抖把那骨灰块扔到地上,脸色“刷”地一下子就白了,说:“真……真是骨灰。”
路无归被打懵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耳光。
左娴尖叫一声:“你干什么——”就要冲上前去护路无归,又被人一把揪住。
那人揪住左娴吼:“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要干什么?打人,跟我去派出所!”
路无归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被柳平村的人活生生地挖出来晒死在老柳树下的事。她当年会被晒死,是因为柳平村有人起贪念要挖大白的骸骨。今天,他们看在左娴他们是外乡人、举目无亲又有钱,觉得讹他们钱左娴他们也只能认。
左娴叫道:“放手!”她用力挣扎也没能挣开那紧抓住手腕的手。
路无归听到左娴的声音回过神来,她缓缓地扭头看向刚才打了自己一耳光的人,突然,一把揪住那人的手腕“咔”一声裂响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起,那人的臂骨生生地被路无归折断,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在了外面,鲜血顺着断骨处往下滴。她的步子一迈,滑到左娴的旁边,一把揪住抓住左娴手腕不放的那人的胳膊,用力一扭,那人的手顿时被扭成了麻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路无归听着惨叫声,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自己惨死的经过,又想起爷爷教她念经告诉她要行善,不能害人、不能作恶,她觉得自己满心怒气,她想杀人,可她又知道杀人不对。可是她是鬼,她死了,鬼报仇是了因果,她要他们偿命天经地义的事。爷爷说帮她投胎,让柳平村的人还她一条命,可是她没投胎全,她被扎死在娘胎里,是强锁命魂在身……
她脑子里无数个念头交织,好一会儿,路无归才勉强找到一丝头绪,她说:“左娴,打电话叫游清微回来,我……我……我……”
左娴赶紧跑回屋去拿电话。
路无归趴到地上,去一点一点地收自己的骨灰,她不停地念:“爷爷说不能杀人,不能杀人,柳平村有好人,不是全都是坏人……庄富庆一家是好人、庄保国一家是好人,还有,还有好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可眼前,总浮现起她死时的情形,她回头,看向背靠墙缩着的那几个柳平村的人,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从老柳树下挖出来晒死?你们为什么要往我的脑袋里打针?我都成形了,我再差两个月就出生了,我吃了三十多年的香火才化掉怨气投了胎……我在保安观下活了八百多年才长成人形……没你们干的坏事,我的怨气不会这么大,不会养出那么凶的恶鬼、不会养出那么多的血尸,我不会被血尸活生生地啃来吃了……柳平村为什么还要有活人?柳平村的人不是都该死绝吗?柳平村出来的人不是都该死吗?柳平村的人都要死,全都要死,要死绝,出了村也要死绝……一个不留,全都要杀掉……”她越念神智越迷乱,她又说:“鬼是集怨气、唳气而生,我有怨气,得报了仇才能化解怨气才能投胎……我不想做鬼……”
左娴拿起电话就听到路无归像疯了似的念念叨叨,还把地上的那疑似骨灰的东西往嘴里送,那骨灰还沾着别人的血,她还用手抹着地上的血往嘴边送,她吓得手都在抖。她知道柳平村的信号不好,这时候只希望能打通电话。好在运气不错,游清微正在山顶上看风水,电话很快就通了。她听到游清微的声音就喊:“清微,快回来,小归归出事了。她一直念着要杀人,还说……说她死了,抱了个小瓷罐出来说那是她的骨灰,她把那砸人脑袋上……”
“什么?”游清微惊呼的声音传来。
左娴叫道:“你快回来,她这会儿把别人滴到地上的血抹在手上往嘴里送,满嘴都是血……”
游清微深吸一口气,说:“我马上回。我屋子里有香,你点香给她,让她吃香。”
左娴赶紧到路无归和游清微的房里,她打开背包,果真见到有好多分成一盒盒装的上好的香,她赶紧摸出来,又在背包外袋里找到打火机。她点上香,出门,来到路无归的身边,喊:“小归归,香。”
路无归用力地嗅了嗅,然后缓缓扭过头去,见到三支燃着的香伸到自己的面前,她看向左娴,问:“给我的?”
左娴点头。
路无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将鼻子凑到香上面,用力一吸,要燃三十分钟的香在她的吸食下不到三秒就烧完了。那香燃起来的烟全进到了她的鼻子里。
左娴是见过路无归吃供饭的,已经见惯不怪了。那几个要讹钱的人连站都站不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了。那两个被路无归折断手的人,被同伴落下后,几乎是从地上爬着离开的。
宾馆的服务员和老板站得远远地看着,都不敢靠近,等那两个伤员爬到跟前,才把他们扶下去。
左娴见香烧完,把趴在地上的路无归扶起来,说:“屋里还有香,我们回屋,左姨点给你吃。”
路无归“哦”地应了声,乖乖地跟着左娴进了屋。她很自觉地把香捧到桌子上放好,说:“左姨,这!游清微从鬼眼老头家买了好多香给我。”
左娴摸摸她的头,又燃香给路无归吃。她见到外面没人了,这才问:“小归归,外面那瓷罐里装的是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