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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按了按眼角,语气微沉:“今日向你献上一对儿红玛瑙手串的柳小姐,是柳都御史的独女,此女容貌清丽,端庄大方,温良恭俭,陛下有意将她许配给小十,你若真是中意那位姜小姐,大可让她做小十的侧妃,柳氏为正妃。”
端妃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那位柳小姐是贵妃娘娘的远方侄女,娘娘自然觉得她哪里都好,不过少辞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怕是说不动他。”
皇贵妃微起眉心,道:“你是十皇子的养母,他对你最是孝顺,你的话他怎会不听。”
端妃斜眼看向皇贵妃,目光平静:“这么多年了,贵妃娘娘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唇角浮起嘲讽的笑意:“依旧是...如此贪婪。”
一阵冷风吹进竹帘,暖阁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许。
皇贵妃面色不变,她缓缓站起身,华丽的长甲轻轻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端妃若是对皇上的抉择不满,可以去垂拱殿寻皇上再议,时辰不早,本宫还有后宫的政务要处理,望端妃你...好自为之。”
———
偏殿外,姜玉竹正准备随众人一起出宫,却被一位匆匆赶来的宫人拦了来。
“端妃娘娘想和我一起用午膳?”
她眨了眨乌眸,语气存疑,毕竟她今日和端妃只有过一面之缘,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着实让她费解。
“正是,还请姜姑娘随奴才前往颐和轩。”
姜玉竹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她被姜絮罗陷害时,是端妃娘娘主动出言为她解围,于是决定去答谢一下端妃。
姜玉竹被宫人引进膳房,端妃娘娘早就等候在此,她褪去了绣工精致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只穿着素淡的云雁细棉衣,显得平易近人。
瞧见姜玉竹进来,她浅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菜肴。
“我听掌事公公说你染上风寒,这几日方才痊愈,怕你饿着肚子回去路上难受,干脆让人唤你过来同我一起用午膳。”
红木雕云纹长桌上摆着数道美味佳肴,瞧着秀色可餐,引人食指大动,一侧的红泥炉上还用小火温煮着青梅酒,酒香溢满了整间屋子。
姜玉竹欠身谢过端王妃的好意,坐在宫人搬来的圆凳上。
这是她第一次和除太子以外的贵人一起用膳,担心失了仪态,只敢夹起手边的菜肴浅尝几口,便放下了象牙箸。
似是看出了她的拘谨,端妃笑着将一盏酒递过去:“这青梅酒是本宫亲手所酿,能暖腹辟恶消百病,你来尝一尝。”
“谢过娘娘。”
姜玉竹接过酒盏小口饮下,顿觉入喉香醇,回味幽香,酒中隐有一丝火辣辣,却不过分烧嗓子。
“这酒很好喝,和民女江陵老家的梅子酒味道相似,不过娘娘这里的青梅酒味道更醇香。”
端妃闻言眼睛一亮,语气欢喜:“那真是巧了,我的老家也在江陵。”
言罢,她垂眸看向杯盏里金黄色青梅酒,唏嘘道:“当年我被选入宫时年纪最小,礼数还未学全,整日被教习嬷嬷训斥,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偌大的后宫里,又找不到人倾诉,思乡心切,久而久之便病倒了,先皇后听闻此事,差人去江陵寻来了当地的梅子,送到了我宫里...”
姜玉竹内心略有惊讶,她知道端妃入宫的时间早,却不知对方和先皇后还有过一段渊源。
“后来,我将没吃完的梅子酿成青梅酒,送给先皇后做答谢,谁知先皇后竟喝上了瘾,往后每年小满时节,我都会同先皇后用江陵的梅子酿酒,存放至冬日再拿来出对酌....”
追忆起往事,端妃的眉眼含笑,就连眼角的纹路都透出温煦的笑意。
她又饮下一杯酒,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悲凉:“山河如昔,故人不再,这青梅酒我每年都在酿,配方也一样,可味道...终是变了。”
姜玉竹静静聆听端妃感怀往事,轻声道:“娘娘与先皇后的情谊就如这青梅酒,虽然封存在记忆里,可随着岁月沉淀,酒香发酵得愈发浓醇,每一次回忆起来都会有不同的滋味。”
端妃盯着眼前韶颜如玉的少女,眸光微微闪动。
她惊讶于姜小姐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富有深意,全然不像是一个闺中少女应有的阅历。
恍惚间,她仿若透过少女看到那个同样豁达的女子。
在冷冰冰的深宫里,唯一有温度,像光一样耀眼的女子。
姜玉竹陪着端妃饮下一盏又一盏青梅酒,不知不觉中,窗外晚霞渡上了一层血红金芒。
临行前,有些微醺的端妃拉起姜玉竹的手,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在十日后入宫,参加宫里三年一办插花比赛。
“民女从小养在老宅,对风雅之道一窍不通,更是从未接触过插花,就不入宫献丑了。”
端妃笑着摆摆手:“你只管来便好,你若是能来赴宴,我便去游说太子,让太子将你哥哥的骨灰瓮归还。”
听到这话,姜玉竹心里有所动摇,正要再言,可端妃的身子已然有些打晃,准备安歇下,她只好先行告退。
在姜玉竹离去后,一位穿着深绿素面褙子的嬷嬷掀帘而入,看到倚在美人榻上闭眼扶额的端妃,笑道:
“老奴许久未见娘娘这般贪杯,看来那位姜小姐很投娘娘的眼缘。”
端妃闭着眼点点头:“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
方嬷嬷上前为端妃拆下发髻上珠钗,她迟疑了一下,又皱眉道:“这么好的姑娘,太子殿下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娘娘此前应下太子殿下的要求,若是反悔了...”
端妃忽然睁开眼,轻轻哼了一声:“少辞和太子比也不差,卓姐姐喝了这么些年我酿的酒,还我一个儿媳妇不算亏!”
方嬷嬷觉得端妃真是吃醉了,偌大个人了,竟然像小孩一样耍起了无赖,只得无奈地哄道:“娘娘说得对,咱们十殿下一点都不比太子差。”
端妃点点头,又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姜小姐实在是太像卓姐姐了,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不应该在这冰冷无情的深宫里无声无息凋零下去。
———
姜玉竹从颐和轩出来时,已是酉时,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就在快要走出御花园时,负责领路的小内监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转过身捂着肚子说要内急。
还不等姜玉竹回话,他就弯着腰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姜玉竹只好留在原地等待小内监解了五谷轮回之急。
可她在原地等了半晌,领路的小内监始终没有回来。
抬头看了眼西沉的日光,她心知时辰已经不早,如果再不离开,宫门落锁后她就出不去了。
姜玉竹曾陪着太子来过几次御花园,知道再往前穿过樵风幽径就能走出去。
可如今的她不是太子少傅,而是第一次入宫姜家小姐,若是这般轻车熟路走出御花园,倒显得不符合常理。
她脸上露出彷徨的表情,迟疑着迈出脚步,想要找到一名宫人打探出去的路。
奇石嶙峋的假山背面,詹灼邺负手而立,目光幽幽注视着彷徨无措的小少傅,在看清楚她的小把戏后,唇角无声地轻轻弯起。
姜玉竹装模作样走了几处错路,终于绕进了樵风幽径。
樵风幽径是一条高低蜿蜒的爬山走廊,左右两面都是茂密的竹林,视线狭隘,需踏上百层石阶,眼前的视线才会豁然开朗。
担心赶不上在宫禁离开,她双手攥紧裙摆,闷头快步爬上石阶。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踏上了最后一层石阶,姜玉竹放下凌乱的裙摆,抬头看去,呼吸不由一滞,眼睫猛地颤了颤。
男子幽幽静静立在廊下,金蟒冠,玄色袍,气质矜贵无双。
似乎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掀起眼皮,夕阳的血红在他眼底绽放开来,昳丽深邃,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淡漠。
二人的视线就这样撞上,始料不及,毫无预兆。
姜玉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脚后跟踩空石阶,身体不受控制向后仰去。
她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感到腰间一紧,下一瞬鼻尖就撞进男子硬邦邦的胸膛,清冽雪松香排山倒海袭来,如洪水一般淹没了她,让她的神志有片刻沉溺于男子的气息中。
揽在腰间的手很快便松开,姜玉竹站稳身型,垂下头欠身行礼,声音弱到几不可闻:
“小女...参见太子殿下。”
四周萧瑟的竹林沙沙作响,偶有几声朱顶雀喳喳鸣叫,风声低低呼啸。
唯独听不到太子的回应,安静得让人不安。
姜玉竹依旧低垂着头,视线盯着男子袍摆上那抹象征着无上威严的织金龙纹在风中微微飘荡。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沉沉压在自己身上,仿若要看透她皮囊下的灵魂。
良久,她终于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
“抬起头来。”
姜玉竹捏紧手指,竭力维持着面色平静,缓缓抬起头。
可当她对上男子洞若观火的漆色幽眸,长睫还是不可控制地颤了颤,呼吸微乱。
詹灼邺眯起凤眸,语气微沉:“孤与姜小姐素未谋面,为何你方才见到孤,便认一眼认出孤来?”
少女在他的注视下眨了眨眼,麋鹿般的乌眸至纯至真,声音亦是怯怯的:
“兄长出殡那日,民女在灵堂上见过殿下,还有今早民女入宫时,跟随掌事公公一起拜见过殿下。”
少女肌肤细白如瓷,她的双颊在日落红霞中染上一层胭脂色,乌眸莹润,眸底泛着潋滟波光。
詹灼邺定定看着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发现她比他梦里还要甜美千万倍。
只可惜这张美艳皮囊下的心,冷硬无比。
姜玉竹深知言多必失,面对太子的问话,她尽量答得言简意赅。
好在太子并没有起疑,只垂眼盯着她的裙摆,语气淡淡:“姜小姐的衣裙破了。”
姜玉竹低下头,发现她的银霜白纹昙花裙不知何时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若隐若现露出一截子细白小腿。
想必是她刚刚一路狂奔上石阶时,不小心被石阶两侧探出的断枝勾破了。
她扯了扯裙摆,想要遮掩住露出的小腿,可勾破的衩口有些大,随着她的拉扯,反而露出了更多赛雪欺霜的白腻肌肤。
詹灼邺眸色暗了暗,单手解开了颈间系带,
姜玉竹感到肩头感到一沉,一件玄色大氅严严实实将她包裹起来,带着对方身上的余温和气息,从头到脚笼罩了她。
她抬起头,鼻梁滑过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颚,肌肤相触的地方似点下了一把火,灼得她胆颤心惊,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响嗝。
四周太安静了,衬得姜玉竹这声响嗝又亮又脆。
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一对黑溜溜的眼珠盯着太子近在咫尺的俊脸,暗暗祈祷对方没有听见。
可惜事与愿违,太子挑了挑浓眉,凤眸微弯:“姜小姐饮酒了?”
姜玉竹松开嘴,快速回答道:“小女在颐和轩里陪端妃饮了些..酒。”
临到话尾,又打了个嗝,羞得她紧紧捂上嘴巴,再不敢松开手了。
纵然努力压抑着,可她仍是控制不了自己,双肩无声地一抖一抖。
少女身上溢出淡淡的酒香,和她独有的清甜气息勾缠一起,酝酿成甜美醇香的果酒,嗅得人心神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