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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下,姜玉竹侧过脸,屏住呼吸小心挪动脚步,试图从太子和萧时晏眼皮子下悄悄溜过去。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明明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却还是遇上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数九寒冬,太子和萧世子在哪里议事不好,偏偏站在左翼门前,真是让她躲无可躲。
四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明明宽阔的甬道竟然显出了几分狭窄。
姜玉竹想静悄悄走过去,偏偏天不遂人愿,掌事公公瞧见太子的身影后,殷切地快步走过去,尖细着嗓子问安。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萧世子。”
姜玉竹内心长叹了声天要亡我,于是低垂着头从墙角下走出来,跟在掌事公公后福了个礼。
从始至终,她的脑底都不曾抬起。
詹灼邺侧过头,幽深目光在少女低垂的纤细脖颈儿上停驻。
小少傅今日穿了一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银霜白纹昙花长裙,肩披软毛狐裘斗篷,乌鬓高梳,尖细的小脸密密实实埋藏进一圈狐绒里,仅露出粉嫩的耳廓。
少女耳垂上并未配搭耳饰,可那白皙如脂的肌肤宛若莹润的珍珠,在雪里余晖里映出淡淡华光。
姜玉竹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觉得太子盘踞在她头顶上的目光太久了,久到她的心开始咚咚作响,一下下猛地撞击着胸腔。
“殿下,臣想起《治水筌蹄》里曾提起‘治河三策’,分别是滞洪改河,提筑渠分流和缮完故堤,这本书收在文渊阁里,殿下不妨同臣一起前往文渊阁查阅。”
萧时晏走上前一步,遮挡住太子落下的视线,抬臂指向不远处的楼阁。
詹灼邺收回目光,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盯着萧时晏平静的面庞,洞若观火的玄色眸子让人心底打鼓。
良久,太子淡淡道了声好。
紧绷着身子的姜玉竹松下口气,下一瞬,她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
“免礼罢。”
“谢过殿下。”
姜玉竹跟在掌事公公身后谢过太子,头也不回地朝琼芳阁的方向走去。
萧时晏用余光看向女子离去的背影,紧攥的左手缓缓松开。
“萧世子认识那位小姐?”
听到太子的问话,萧时晏心底一沉,短短一瞬间,他迅速调整好心绪,才慢慢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
男子凤眸俯视而下,狭长的眼尾随之扬起,凌厉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
萧时晏承受着无形的压力,面色平静摇了摇头:“臣不曾见过。”
詹灼邺抬眼看向女子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眸光闪动了一下,举步离去前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孤还有要事要面见圣上,萧世子既然得空,就去文渊阁翻阅《治水筌蹄》,明日呈予孤一篇治理河道的奏文。”
“臣领命。”
萧时晏低垂下双眸,敛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太子离去的方向通往两处,一处是皇上的御书房,另一处便是琼芳阁。
太子他...究竟发现了没有?
————
琼芳阁坐落于御花园中,曾经是耀灵帝为了让先皇后在冬日里赏雪景,特意命工部修建的一间室外暖阁。
暖阁地下有砖石砌好的烟道,宫人在烟道内添加石炭,热气上升烘烤着鎏金地砖,亭台四面垂下竹帘,就算在寒冷的冬日,暖阁里同样是温暖如春。
皇贵妃端坐在紫檀嵌珐琅宝座上,冲下首的端妃举起酒盏,微微一笑道:
“皇上前几年终止选秀,咱们宫里久未添置新人,彼此相处这些年倒不觉得什么,今日猛然瞧见这么些豆蔻年华的世家贵女,倒是恍然觉得自己老了。”
端妃举杯饮下酒,语气平淡回道:“娘娘这些年一点都没变。”
端妃娘娘性子冷淡,在宫里是出了名的。
一位婕妤见状,笑着出来打趣:“陛下为何停了选秀,还不是因为有了皇贵妃娘娘便知足了,咱们的陛下是个万年难遇的痴情种,对皇贵妃娘娘的情谊那真是羡煞旁人啊!”
暖阁里的贵女们纷纷点头称是。
她们仰望上首锦衣华服,母家荣宠不衰的皇贵妃,眼底流露出的艳羡不加掩饰。
听到众人的恭维话,皇贵妃唇角含笑,描绘精致的眉眼眺望向暖阁外的皑皑雪景,眸底笑意清浅,如雪般冰凉。
帝王的荣宠,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虚幻不实。
唯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众人谈笑期间,香竹幽帘掀开,由外吹进来的冷气化作氤氲白雾。
只见雾气中款款走来一位女子,她身材高桃,体态轻盈,乌发如漆,肌肤赛雪,一袭素衣却不减其窈窕姿色。女子步履从容走进暖阁,欠身盈盈施礼。
“民女姜玉竹,因乘坐的马车在途中崩断车轴,耽误了些时辰,还请皇贵妃和端妃娘娘恕罪。”
席间贵女们好奇打量起突然而至的女子,彼此交头接耳,打探起她的出身。
“她怎么自称是民女,今日端妃娘娘宴请入宫赏花的宾客,不应都是官家女子?”
“你没瞧出来吗,她就是那位已逝姜少傅的妹妹,端妃娘娘念及姜少傅以身殉国,特来邀请她赴宴。”
“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是姜少傅的妹妹,这兄妹二人长得还真是像呢!”
“孪生兄妹,模样自然比寻常的兄妹更相像些...”
皇贵妃注视着眼前垂眉敛目的女子,和蔼一笑:“姜小姐免礼,本宫和端妃在后宫里闲来无事,恰逢御花园的雪梅正当艳时,这才叫你们进宫来热闹一番,不必如此拘谨。”
姜玉竹谢过皇贵妃,又向端妃娘娘见过礼,由宫女引入席位。
想来是上天造化,她头一次以真身入宫,就接连撞上好几位旧人,与她邻座而做的,正是京城第一才女韩溪云。
韩溪云侧头打量款款落坐的少女,内心不由暗暗惊讶。
她曾与姜少傅在画舫上近距离相谈过,对那位容色清丽的少年颇有印象。
眼前的少女无论从容貌和气质,都与姜少傅太相似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有所不同。
譬如少女的眉眼更柔情些,身段更纤美些,言行举止温婉娴静,少了少年那份独有的风流洒脱。
思忖间,少女突然抬起头,冲她怯生生一笑。
韩溪云面色从容地微笑还礼,心里升起的疑虑同时烟消云散。
终究不是一个人。
暖阁里的世家贵女都是十六七岁未出阁的年纪,平日里聚在一起,不是议论首饰坊里新出了什么款式头面,便是攀比谁身上的衣裙更精美出彩。
说着说着,她们的目光不由被姜小姐身上的衣裙吸引。
姜玉竹还在守丧期间,今日穿着衣裙并不艳丽,甚至还有些寡淡。
可正值妙龄的少女,只薄薄施了一层粉黛,那肌肤就泛着莹白的光,双颊透出自然的粉晕。
加之她的眉眼轮廓深邃又精致,单一张脸看上去就极为艳绝,素色衣裳非但没有削弱她的容色,反倒是弱化了她张扬的五官,美得清丽又明艳。
坐在京城第一才女的身边,少女非但没有被比下去,反倒是艳压独绝。
“你们听说了吗?萧世子有了意中人,数日前,还有人瞧见他在茶楼里与那女子私会!”
“女子是那个府邸上的?”
“这倒未曾打听出来,不过想必那女子定然有过人之处,不然萧世子怎会放着京城第一才女不要,执意退了和韩家的婚约。”
“啧,你们说,若是韩溪云有姜小姐那样的身段和容貌,萧世子还舍得退婚吗?”
这些贵女们窃窃私语时,用象牙柄六菱宫扇遮挡住下半张脸,可她们打量的目光越过扇沿,毫不掩饰在对面二人身上流转,细小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韩溪云耳中。
韩溪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妆容精致的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拢在梅花纹长袖下的五指缓缓收紧,掐得掌心落下了深深的指痕。
想当初,若非是姜少傅碍事,她与萧时晏早在画舫上就水到渠成了,偏偏在那日后,表哥亲自登门退了与她的婚约。
见识过萧时晏那般样样都杰出的男子,其他资质平庸的世家公子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乎,韩溪云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她父母终于坐不住。
韩大学士从服侍耀灵帝的御前太监那里打探到,皇上有意要为十皇子选妃。
耀灵帝王膝下共有五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排行第九的太子和十皇子。
除了太子和十皇子,其余三位皇子都已成婚。
耀灵帝曾与太子提过几次太子妃的人选,都被太子以北凉战事未停,无心成家婉拒了。
见搬不动太子这块硬石头,耀灵帝又将目光放到了年纪最小的十皇子身上。
过了年后,十皇子就满十八岁,到了离宫建府的年纪,那新王府里自然需要一位能主事的女主人。
十皇子母家出自江南沈氏一族,是大燕最富有的巨贾,据说大燕每年收缴的商税,有三分之一都来自于沈家,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十皇子在五岁时,生母沈嫔因病殁了,耀灵帝便让无子无女的端妃负责教养十皇子。
端妃今日设办这场赏花宴,召来诸多世家小姐入宫,其实是为了替十皇子挑选出未来的王妃。
前来赴宴的贵女们早在入宫前得到父母叮嘱,故而在暖阁里竭力表现出最端庄的仪态。
十皇子虽然没了生母,可沈氏一族的实力不可小觑,听说由沈家出资建造的新王府极为奢华,就连福王府都比不上。
这样身份尊贵还身怀宝藏的皇子,谁会不爱。
姜玉竹在闺房里待了两个月,并不清楚这场赏花宴的目的,她与四周的贵女们又不熟悉,入席后便独自饮茶,静赏庭中雪梅。
望着风雪中绽放的梅花,她脑中想起刚刚和太子相见的情景。
上次在灵堂隔着一扇屏风,她只远远看到男子落寞的侧影,今日再见,男子面色不再憔悴,疏朗眉宇间亦不见了颓废,身上充斥着掌权者的凌厉气场。
看来彻底忘记一个,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在这一点上,她反倒是不如太子了。
适才二人离得那样近,近到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可以看到他冷白手背上浮起的经脉。
但男子淡漠的语气,又好似让二人之间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这种相见不相识的感觉,不禁让姜玉竹心头悄然爬上一抹落寞。
“姜小姐,姜小姐?”
身旁传来的呼唤声使姜玉竹抽回思绪,她转头看向扬唇浅笑的韩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