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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嫂不由好奇男子与画中女子的关系。
詹灼邺从椅背上直起身,清隽面容渐渐浮现在一线天光下。
郎君剑眉入鬓,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下愈发深邃俊美,那双昳丽凤眸似拨云见月,缱绻之光立现。
他淡淡道:“画中姑娘,是我离家出走多日的妹妹。”
方嫂先是被男子惊为天人的容貌恍得愣神,又见郎君道出画中女子乃是他妹妹,更是惊讶得险些站不稳。
詹灼邺指了指角落里的扶手椅,周鹏心领神会,他当即收起脸上厉色,为方嫂搬来一张扶手椅,奉上香茶。
方嫂被周鹏搀扶起身,她神魂恍惚落坐,手捧着极品云雾茶,恍然觉得自己并非身在阴暗的牢狱,而是在四海环绕的须弥山。
毕竟阿修罗在堕魔之前,亦曾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神佛。
立于光线下的男子容貌清隽,五官疏朗且锐气,声音温煦:
“舍妹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因平日喜欢下棋,家父为她聘来一位围棋先生,可这位先生心怀不轨,用花言巧语哄骗舍妹同他一起私奔。我派人追踪二人踪迹,得知他们先是乘船离开京城,途径越州时遇到水匪,此后下落不明。”
方嫂本以为等待她的会是一场酷刑,未曾想到遇上了自称是姜小姐兄长的男子,对方还对她以礼相待。
恰如姜玉竹所言,太子若是愿意收起一身戾气,男子清隽的容貌加上他与生俱来的储君气质,言谈举止优雅,很容忍让人心生信服。
方嫂一时不知姜小姐和这位郎君的话谁才是真,心中迟疑不定。
毕竟她印象中的萧公子容貌清俊,气质儒雅,横竖看上去都非像是拐骗良家女子的孟浪狂徒。
可眼前的郎君同样是气宇不凡,谈到踪迹不明的姜小姐时,眉宇间透出几分失落,不似在做假。
就连刑部里最大的官员都要对男子卑躬屈膝,他的身份显然不可小觑,若想知道姜小姐的下落,大可对她严刑逼供,犯不上如此大费周章。
倘若男子的话属实,那她岂不成了拐骗良家女子的帮凶。
方嫂内心的秤杆摇摆不定,迟疑着不知往那一边落下,就在此时,男子一句话加重了秤砣。
“舍妹后肩上有一处胎记,形似竹叶,你若为她更换衣裳,应当瞧见过。”
方嫂神色为之一震,对方说的话不假,姜小姐身上的这处胎记隐秘,唯有最亲近的亲人才会知晓。
她不再有疑,懊悔道:“怎会这样,姜小姐...她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詹灼邺拾起茶盏浅啜一口,指尖轻轻摩挲过光滑细腻的杯壁,不动声色问道:
“哦,她是如何说的?”
毫无戒备的方嫂一股脑儿全道了出来:“姜小姐说自己是个小官吏的女儿,曾在宴席上撞见一位大官,这位大官人垂涎她的美色,想要纳她为妾,可姜小姐早就心有所属,便是那位与她一起出逃的萧郎君。”
“民妇瞧见姜小姐与萧郎君私下相处时,两个人浓情蜜意,姜小姐还亲自给萧郎君煎药,喂药...萧郎君同样待姜小姐极好,就算二人是私奔,也应是真的情投意合...”
方嫂回忆起姜小姐与萧郎君相处的一幕幕美好画面,饶是得知自己受到二人欺骗,仍忍不住为他们说情。
听到咔嚓一声响,她抬头看去,发现姜小姐的兄长竟然将手中茶盏生生捏碎了。
茶水和血渍顺着男子细长手指滴落,他低垂着眉眼,下颚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周鹏见状,连忙对狱卒递了个眼色,将这位口无遮拦的渔妇先带下去。
詹灼邺垂眸凝视桌案上的画像,画中女子的面容他再熟悉不顾,熟悉到他忍不住哂笑自己愚笨,居然被她蒙在鼓里如此之久。
指尖轻轻点在画中女子的唇瓣上,伤口沁出的血珠迅速在宣纸上晕开一抹绯色。
他的血,化作女子的红唇,娇艳欲滴,使得画中之人愈加鲜活绮丽。
人活着,便足矣。
足矣让小少傅在他身上施展的种种折磨,一点点还回去。
第61章再度相遇
清冷多日的姜宅,迎来了一道懿旨。
姜慎神色惶恐,他双手接过懿旨,忙让夫人给前来送懿旨的掌事公公奉上茶点。
殷氏端上茶点时,将满满一荷包银瓜子塞进掌事公公手里,浅笑着道:
“我家小女自幼养在江陵老宅,不识规矩,若是贸然进宫面见娘娘,诚恐会在娘娘面前失了仪态,还请公公给端妃回句话,姜家感激娘娘的惦念,只是小女无才,就不入宫贻笑大方了。”
掌事公公笑眼咪咪,把沉甸甸的荷包不动声色推回去:
“姜夫人多虑了,端妃娘娘在后宫设下小宴,邀请来几位世家小姐入宫热闹一番。娘娘心里记记着姜少傅曾在审查院时对他的侄子颇为照拂,这才老奴跑上一趟,邀请姜小姐入宫赴宴。”
殷氏唇角笑意微僵,抿了抿唇道:“那真是不凑巧了,小女福薄,半月前染上风寒,至今咳疾未愈,怕是无缘入宫面见娘娘了。”
掌事公公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脸上笑意不减:
“不碍事,娘娘听说姜小姐缠绵病榻的消息,特意让咱家带来了宫里的御医为姜小姐诊治。”
殷氏和姜慎二人面面相觑,见此事推脱不得,只得让御医进入后院为女儿把脉问诊。
不一会儿,御医拎着药箱归来,对掌事公公拱手道:“姜小姐偶有几声轻咳,不过从脉象上看,风寒已然大好,再调理几日,想必就无碍了。”
掌事公公放下茶盏,眉眼含笑,对姜家夫妇打趣道:
“依咱家看,姜小姐可是有天人之福呐,你瞧,这入宫的懿旨刚到,姜小姐的病就好了大半。”
殷氏还欲再言,却被掌事公公摆手打断了话:
“既然姜小姐身体无碍,咱家还要去翰林学士家一趟,就不叨扰了。”
恭送走掌事公公后,姜慎和殷氏手拉手快步走进内院。
姜玉竹已经从床榻上下来,她披了件芙蓉色褂子站在窗沿,认真打理起冒出绿芽的杏树盆景。
这段时日吃了不少滋补药膳,她的小脸不知不觉丰盈了一圈,女子杏面桃腮,乌眸明亮,气色极佳,哪里有半点病气的模样。
亏得苓英提前报信,她躺在床榻上拉起帷帐,伸出一条胳膊让御医诊脉,不时轻咳两声装模作样,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殷氏拧起双眉,不安地绞弄着手中帕子,她忧心忡忡道:“昨夜我这右眼皮跳个不停,今早就得了要召你入宫的消息,哎...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姜慎同样是愁云满面,可端妃今日将御医都带过来,堵住了他们夫妇二人的诸多借口,他无官职在身,无法入宫回绝懿旨。
姜玉竹放下小铲,转身安慰忧心忡忡的父母。
“我以前在审查院担任磨勘官时,曾顺手推舟帮端妃将她的侄子调回京城,或许是端妃娘娘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得知咱们要离开京城,想要召见女儿入宫,赏赐些金银还了这个人情。”
听过女儿的安慰,夫妇二人仿若吃下了定心丸,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
殷氏叮嘱道:“我听掌事公公话里的意思,端妃这次宴请了不少世家女子入宫,这里面若是有你大伯家的女儿,你切记离她远一些,免得被她在背后嚼舌根子,当众给你难堪。”
姜玉竹点点头,母亲这席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小时候,大伯母在撺掇大伯父同父亲分家后,转头就在姜氏族人面前说起她天煞孤星的命格。
大伯母的女儿更是从小耳濡目染,七八岁年纪的孩童,便能有样学样,将她母亲厌恶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指着她的鼻子骂小煞星。
经年以后,大伯一家的官运虽说不上亨通,不过也混上个五品文散官,在姜玉竹担任磨勘官期间,十余年未曾相见的大伯父还厚着脸皮登门拜访,恳请她在朝中提携他这位长辈一下。
而在她的“死讯”传出来后,大伯父一家人又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出殡当日都未派来人吊唁。
———
这日天清气朗,姜玉竹乘坐马车到了东华门外。
前几日给姜家传送懿旨的掌事公公早就等候在此,他瞧见女子从马车上走下,忙快步迎了上去。
“嘿呦,姜小姐怎么才来,其他贵女早就前往琼芳阁陪娘娘们赏花去了。”
“民女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公公见谅。”
姜玉竹福了一礼,轻声解释道。
端妃邀请她入宫的时辰在辰时一刻,恰巧是百官下朝的时候,担心会撞上太子,她故意在路上磨蹭了半个时辰。
掌事公公瞧见女子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饶是在宫里见识过各种姿色的美人,仍是被女子明丽的容貌晃得一愣,后半截责备的话吞回了肚子了。
“姜小姐快随咱家走罢,今日皇贵妃娘娘也去了琼芳阁赏梅,咱们莫要让两位娘娘久等呐!”
姜玉竹应了声,款步跟在掌事公公身后进了宫。
这一年半里,她入过很多次宫,可退去官服以女儿家的身份入宫还是头一次。
宫里的道路她记得很清楚,往前走是皇家藏书楼文渊阁,穿过文渊阁就是明镜湖,走下汉白玉桥便是左翼门,那里是百官下朝的必经之路。
此时距离下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宽阔的甬道上空旷无人。
掌事公公的步伐有些着急,还好姜玉竹平日里跟在太子身后走习惯了,步履匆匆间不见急促,女子月华裙裾飞扬,仿若灵巧的飞蝶翩跹。
二人转过一道弯,迎面看到不远处的古榕树下立着两道身影。
这二人的身影挺拔颀长,远远望着一人如雪松傲立,一人如香樟秀逸,甚是吸人眼目。
姜玉竹瞧见这二人时,清瞳骤然一缩,原本平稳的步伐打了个踉跄。
“哎呦,都怪咱家心急走得快了些,忘记姜小姐久病初愈,身子骨经不住啊!”
掌事公公说完后,当即放缓了步伐。
姜玉竹迅速从那二人身上收回目光,她深深埋下头,恨不得贴着墙角行走。
可掌事公公些许是怕她再不小心跌倒,那小碎步走得又缓又慢,好似蜗牛在慢吞吞移动,一步步缓缓接近前方相谈的两个男子。
萧时晏在下朝后被太子唤住,询问他近日手中处理的政务,太子条理清晰,每一项事务都问得仔细,萧时晏同样答得谨慎。
不知不觉中,陆陆续续下朝的官员已然散去,唯留二人在甬道上探究开辟新河道的细枝末节。
不过开辟河道的细枝末节再多,君臣二人还是商议完了,就当萧时晏准备拜别时,太子忽然漫不经心问道:
“孤托付萧世子酬谢打捞上姜少傅尸身的渔民,此事你办的如何了?”
萧时晏面色平静如水,拱手回道:“回禀殿下,臣已经办妥了。”
詹灼邺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唇角几不可察轻勾,他淡淡颔首:
“说来让人费解,孤在越州打捞两个月,未曾寻到姜少傅身上的一件物品,可偏偏在孤关押在宗正寺的时候,尸身却自己浮上了水面。”
萧时晏微微蹙下了眉心,他正要开口解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哎呦,都怪咱家心急走得快了,忘记姜小姐久病初愈,身子骨经不住啊!”
“不怪公公,是民女不曾留意到地上的积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时晏倏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太子,看到迎面走来的女子,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成拳,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