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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兵站在地府某处,呆望着长长的、简直看不见尽头的投胎队伍,脸上是一副百闻不如一见的惊讶呆愣出神貌。
好多鬼魂啊胡天兵当然不是他的名字,通常那些天界大咖就喊他“守门的”、“天兵小弟”客气点的就喊一声“天兵大哥”来者不善的则喜欢叫他“玉帝的看门狗”他的资格在众天兵中是最老的,老到上自天庭下至地府,虽没人记得住他姓啥名谁,但是都认得他那张脸,大老远一看,就嚷着:守门的,下来干嘛?玉帝又有啥事了?
可不是吗,跟他同期的,哪一个不是升了官,最差的也是个天将级的角色,要不还有那些犯了戒律被打下凡或关禁闭的,就没一个像他这样,简直成了南天门亿万年以来的招牌──没了他这张脸当陪衬,就不是南天门啦!最过分的是西方天界来的观光团,拿着几百万年以前的画像,坚持要他摆出同样的姿势让他们围观兼画像留念,他们才觉得不虚此行──超过分的有没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最初的最初,他还没入仙籍时,凡姓“胡”名字倒是记不得了。
守了万年的门,也终于犯了天怒,到了被贬下凡的时候──说到这个他就想叹气,他想神人搞不好真的也有更年期或躁郁症之类的,明明就只是好心陪织女公主和牛郎散步,他的大老板竟然把他贬下凡。某位风骚星君倒是风凉话般地道:还真是“终于”啊!
“依我看,这天庭最大的不可思议就是你这胡涂天兵竟然还没被贬下凡过。”风骚星君如是说道。
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想他入了仙籍以来,大大小小状况无数──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明明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怎么知道事情会荒腔走板,一发不可收拾?像之前有只猴子跑上天庭来,猴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西方如来佛说众生皆平等,所以他本着爱护动物的善心就让猴子进南天门逛逛,难不成堂堂天界这么小气连只猴子也要赶?哪知道那只猴子竟然大闹天宫啊!还有,其实他那时有想过,猴哥可能肚子饿,他还很贴心地特地下凡摘根香蕉要给牠哩,谁知猴哥等不及,连王母的仙桃也给摘了香蕉他只好留着自己吃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还有还有,托塔天王家里那个不良少年,讲到他,天庭里个个都头痛。龙王爷是什么身分?那个李哪咤砍了人家儿子之后还抽人家的筋,最后还敢在天宫大门前痛揍丧子苦主龙王老爷──照他看来,那只猴子都没这么过分!
两个都是“王”字辈的,一个龙王,一个小霸王,一出生就神通广大有法宝相助,他这个“兵”字辈的上前去劝架,不是找死吗?龙王老爷胡须都被李恶少拔光了,他看着都觉疼得哆嗦,而且他当时还是有硬着头皮,冒着被李少爷痛扁的风险,口头上劝架的,李少爷不听他有什么办法?还说他玩忽职守,他又打不过他,这罪名很憋屈的好不好!
然后啊,实在不是他要说,他们天庭这位大头目家里的女眷,也不知道是喜好问题还是有“叛逆期”都特别喜欢找人界的男子谈恋爱,先有玉帝的妹妹,后有玉帝的女儿,好像人间的男子是什么香饽饽一样。谈恋爱也就算了,每次都要他们扮黑脸,执行棒打鸳鸯的猥琐任务──怎么就不去问问始作俑者的月老在想什么啊?干嘛非要把天上地上那么遥远的两个给兜一块儿啊?搞得他的大老板三天两头闹家庭革命──要知道,堂堂玉帝闹起家庭革命,很劳师动众,很伤形象的好不好?他都忍不住要怀疑他的大老板该不会和月老下棋输了却赖账于是被记恨之类的他就认识一个仙界大咖很爱做这种事,而被赖账的很倒霉刚好就是他!
犹自恍神腹诽没完没了的当儿,胡天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赫然惊见投胎队伍又变得更长了!而且还绕了好几圈啊!这要排到猴年马月啊?
“喂,你到底排不排啊?不要乱插队好吗?”一个戾气很重的“好兄弟”野蛮地推了他一把,不料双方都因此倒退了一步。胡天兵是因为这名“好兄弟”实在太过粗鲁,而“好兄弟”则是不料对方来头不小。
胡天兵这次被贬下凡,虽然被封了神力,一般的小表还是碰不得的,这一下都让这位鬼魂老兄往后跌翻了老远,才被一名鬼差揪住,一时间惊诧地反应不过来。他生前征战沙场,死后戾气过重,地府还是派了鬼王才把他给擒来,寻常小表见到他也都退避三分的,怎么这回竟然踢到铁板了?
“干什么干什么?”力大无穷的鬼差提着这名鬼魂塞回原队伍“又是你!你就不能不惹事吗?上辈子你是将军,死了就什么都不是,给我安分点!”鬼差凶神恶煞地警告道,然后才发现胡天兵。“天兵大哥,你还在啊?”
胡天兵露出个尴尬的笑,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在发呆。
“嗳天兵大哥你有要务在身,就只管往前面走吧,往前走然后向右。”
“这怎么好意思”胡天兵发现这下子每个排队的“好兄弟”都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家伙是天兵啊?原来天兵长这样啊耍特权啊?神仙了不起啊?
天兵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别客气了,任务要紧吶,迟了咱们都不好向上头交代的不是吗?”不管是天庭或地府,大咖们都是难搞得要死的角色,他们这些“小鲍务员”更该彼此体恤才对,过去他也曾经受到这位天兵大哥的多次通融,绝不能让人家说他们地府没有人情味!
其实他不是因为任务下凡,但是胡天兵搔搔脸颊想了想,说是任务,似乎也差不多啦,于是他笑着道了谢“那就谢谢鬼差大哥了。”
排队的鬼魂越来越多,秩序一时凌乱了起来,胡天兵不想再麻烦人家,便很快地走了。
地府当差的真不容易啊。这样看起来他只需要守门,偶尔陪那些等玉帝上朝或接见时太无聊的大咖们聊天打屁,其实还挺轻松的。
他照指示,往前走呃,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是往前走,听说地府大头目的品味与兴趣特别奇怪,看来真是不假,这儿不只建筑风格和风景特别吊诡,东西南北,前后左右的方位也让人搞不太清楚,像他明明抬脚往前,景物却飞快地忽左忽右,一个恍惚,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袤的火红花海中,左手边,远方的远方,彷佛是大宇宙的中心那般的遥远,暴风与雷电之中,是一座模样奇诡的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铁轮山,地府的办公处,雄伟非常,品味果然也“非常”怎么看就怎么不美丽。
胡天兵摇摇头,往右看去
“哇──”他真当自己是观光客来着,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之声。说老实话,几万年来他都在南天门站岗,虽然偶尔可以按时收看人间百态各种恩怨情仇狗血交织当作娱乐,可除了公差之外,真的很难得到处走动啊!
那是一座桥,一座巨大无比的青色石桥,虽然目测距离在几百里之外,却仍然看得出那是座桥,可见那座桥有多巨大,而成千上万个鬼魂从鬼门关一路飘来,最后便汇集至那座桥上。
他猜那座大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那么前方广瀚如大海,几乎看不见对面河岸的河流,就是忘川了吧。
欲入人间道,必经忘川河,彼岸花绘成火照之路。彼岸花虽名彼岸,但真正的“彼岸”却是超脱生死的境界,亿万个灵魂中也就那一两个,他们不必再入轮回,真正到达“彼岸”
胡天兵看到远方那巨大的桥上,正好有一道白光,轻飘飘地往上。生者之境虽在忘川的另一岸,但原来不管是忘川的此岸或彼岸,都还只是生死之境内的“此岸”黄泉途上绵延不绝的彼岸花,也许只是渡不到真正“彼岸”的叹息罢了。
但是,他不是下来悟道的。胡天兵晃了晃脑袋,他应该也是要过奈何桥的吧?人间在忘川的另一边。
胡天兵脚步迟疑地往桥的方向走去,这回景物没再乱晃了,他安心不少。现在他可不能使神力,所以一点也不想在这品味非常奇怪的地府迷路。
走啊走,大概是神力还在,本来觉得很遥远的距离,想不到一会儿便已经看清楚队伍,而石桥果然也巨大无比,三生石像巨柱般矗立桥畔,这时胡天兵眼角余光一闪,看到河边花丛里坐着个正默默把烟斗塞满烟草的船夫。
队伍不知怎的停滞不前,胡天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船夫走去。
“船大哥,可以载我一程吗?”那队伍不知要排多久啊披着黑斗篷的船夫阴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吾只渡有缘人。”
胡天兵这才看清船夫骨瘦如柴,而那忘川河变幻莫测,时不时有哀号声传出,桥上若有人不小心摔进水里
“啊──”
凄厉惨叫让胡天兵抖了抖。
难怪这桥要盖得这般固若金汤、无坚不摧,一座基石都好比一座小丘那般雄伟,再看看船夫那鬼火似飘摇颤抖,好像随时都要灰飞烟灭的身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靠谱。胡天兵想想还是乖乖排队得好。
正思考要到哪里排队,船夫却喊住了他“侬要搭船?”
“啊?我要到人间去。”详细情况一言难尽,总之上头贬他下凡,而上头的大仙们个个都很忙滴,他当然要自动点,那贬下凡就是要投胎,要投胎就要照程序来,照程序就要先到地府,如此这般他就自作主张不,自动自发地来到这里。
船夫面无表情地把烟斗咬在嘴上“上来。”
“”他可以老实说,他反悔想跟别人一起排队吗?不过看着船夫不耐烦地盯着他,胡天兵也只好硬着头皮踩上船。
出乎意料,这一叶小船并没有任何摇晃,方才还万马奔腾似的河水也平静下来。
船夫嗓音粗哑地嘿嘿低笑“侬是有福之人啊。”
“怎么说?”胡天兵在小舟的横板上坐下,他很快发现这个距离正好可以看到桥上的情形。
“摆渡人只渡有缘人。”讲白话,就是看得顺眼的人。“但这人生前的善与恶,摆渡人不会替他承担,忘川水清楚地记载着一切。”
似懂非懂。胡天兵还想问些什么,反正这河看起来宽得不象话,聊聊天也好解闷啊。这时他看到另一艘摆渡人的船,船上也载着一名鬼魂,只是这名鬼魂显然不像他这么悠哉,他们的船在惊涛骇浪中勉强前行,河水里不停有魑魅魍魉要将船上的鬼魂扯下船。
“你看,那就是前世冤孽太深,就算找到有缘的摆渡人让他躲过孟婆汤,也不见得能平安渡河。”
“啊,他掉下去了!”胡天兵有些惊讶地看着那鬼魂被黑水完全吞噬,惨叫声同样惊悚刺耳,水中魑魅魍魉狰狞的扭动和狂喜的尖啸,让当了那么多年神兵的胡天兵也觉得不寒而栗,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好好的桥不走,搭什么船啊!“掉下去会怎样?”
船夫沉默地划着船,良久良久,久到胡天兵以为他不想聊天时,才阴森森地回道“不要问,很可怕。”
“”胡天兵下意识地,做着吞咽的动作,觉得一股凉气好像从脚底窜上脑门──这种感觉真新鲜,天兵本来是不怕这些妖魔鬼怪的,但是他可以回头吗?
也不知这船夫是不是有灵力还是啥的,或河面会忽宽忽窄,他们一路无风无浪,转眼来到奈何桥的中段,孟婆所在的亭子。只见巨大的青色石桥上建了座黑色水车,不停把忘川的水汲到亭子里,亭子里不断冒出滚滚白烟,这忘川上的浓雾应该都是这么形成的,一个老婆子正忙着把那浓黑的、诡异的、看来好像内容物非常复杂的水倒到她的大锅里熬煮着,偶有水中不明物体不小心被捞了上来,还会凄厉惨叫一声,蠕动着或跳跃着逃回河里。
噗咚!胡天兵看见一只──可能是青蛙,可能是河童,也可能是鬼怪的奇怪生物从上方的亭子蠕动着往下跳,就在他右手边,溅起的水花还喷到他衣袖上。原来孟婆汤是这么来的!
“”这不就是他在南天门站岗时,常看到底下人间某些无良商人,从地沟里捞出馊水来煮给人吃是一样的吗?
而且,这地府也太虐待员工了。他现在终于知道投胎队伍为什么那么长却不见动一下。就一个老婆子要煮汤给每个鬼魂喝,这虐待老人嘛!
还是他们天庭有人情味
“你们地府是不是员工短缺啊?”胡天兵带着一种不无优越感的同情语气感叹地问,像他们天庭可是从不曾让员工超时超量工作的啊。
摆渡人抬头看了一眼亭子“不是,今天轮到孟婆部的婆子们员工旅游去了,只有一个实习的留守。”所以今天如果有鬼魂给钱贿赂摆渡人的话,摆渡人还是会勉强载他们过河的──总不能一直让队伍无限制地延长下去──但过不过得去就看那些鬼魂自己前世积的阴德够不够多了。
“”他们还有员工旅游!为什么他们天庭从来没有啊?
“那是什么?”胡天兵又注意到黑水底下除了各种幻象之外,偶尔会有一阵子河水清澈见底,便会清清楚楚地看见底下的各层地狱,而在各层地狱之上,与忘川平行的河底,悬浮着一条轨道,这时正好有一列冒着青烟的“列车”轰隆隆疾驶向铁轮山的方向,快得看不清那是车还是条眼冒红光,通体布满黑亮麟片的龙。“列车”一过,河水又浑沌成一片,变幻着各种异象。
“地铁,停靠各层地狱,地府员工免费搭乘,还有一列六星级专车,车上附设卡拉ok和酒吧,直达铁轮山。”
“”还有地铁!地铁他知道,他看过人间有的朝代有那东西,但卡拉ok和酒吧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天庭都没有?胡天兵开始考虑恢复神职时是不是要申请转调单位之类的
“到了。”
胡天兵回过神,才发现过了孟婆的亭子后,河面越发平静,景物也不再诡谲多变,而是一片白雾环绕,而且他的船一下子就靠了岸“谢谢船大哥。”正要上岸,想到什么又觉得不妥地回头道“船资可以先欠着吗?”现在才想到没带钱会不会太晚?
摆渡人挥了挥手“那是想强行渡河的人才需要给船资。快去吧。”说完,很快地往回划,消失在浓雾之中,浓雾像有生命般将摆渡人包围,一眨眼,雪白芒花如波浪摇摆的水湄边就只剩胡天兵一人,白雾中悠悠传来摆渡人的声音。
“小兄弟,侬果然是命格奇特之人,祝侬好运,如果挂心船资的话,侬在人间要是遇到叫兰兰的丫头,就帮她一把吧”
听说摆渡人都是能够投胎到良善人家或升天成佛,却因为有挂心之事而徘徊在忘川边,济渡有缘人的鬼魂──以上数据来自他们天庭的万能大百科图书馆的某本书,他偶然借阅时读到的。本来管理图书馆的星君告诉他,天界的图书馆人手有限,信息更新十分缓慢,数据不太靠谱,要是出公差下凡什么的一切还是自己看着办,但是他心想他们天庭怎么说也是神界之中等级最高的机构,硬设备一定不会太差,看看他这不就遇到了一个挂心前尘的善良摆渡人吗?可见他们天庭图书馆的数据是很可靠的!
于是胡天兵当下立刻圈起嘴朝着水面的白雾喊:“船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叫蓝蓝的姑娘好好地帮助她!”
是说,蓝蓝姑娘姓什么?哪里人?正要再问,却发现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后跌,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拖着飞快往后拽,快得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直到重重地向后仰躺
“喝!”
好像大梦初醒那般,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很久没看过的看起来很像一张床的床顶。
这就是出娘胎的感觉吗?真是太神奇啦!那他是不是要哭个几声让产婆和他娘知道他已经来到人世?
胡天兵大口吸气,却发现自己只是打了个呵欠,那让他忍不住苞着用力伸了个懒腰,接着看见自己的手臂──那是个正常男人的手臂,就是比他原来的瘦了点,白了点,弱不禁风了点
“少爷!”一张苍老的脸似乎因为他的动作而急忙靠了过来,脸上神情是又惊又喜,接着不等胡天兵反应过来,那老人家就欢天喜地地嚷嚷着往外跑了。“少爷你”接着老人家才想起什么似地跌跌撞撞往外冲“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他以为,所谓被贬下凡,应该是要砍掉重练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他本来就应该在此,胡天兵现在是雪松城大富商胡家的独子,胡天命──真巧,但这不是唯一的巧妙之处。
他端详着水盆里自己的模样,除了白了点瘦了点病态了点,这张脸根本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啊!他的容貌根本没变。
原本他又想习惯性地找土地公来问话,接着才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凡人,要找土地公只能去土地公庙,而且他也没了神力,怎么跟神灵对话?但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个身体将“他”诞生以来的记忆原封不动地留给了他。
原来,胡天命一出生,是没有灵魂的──这认知让胡天兵惊出一身冷汗,该不会是因为他慢吞吞地在地府磨蹭太久的关系吧?可惜他现在没有神力,无法找土地或城隍问清楚。
因为没有灵魂,所以大家都以为胡家少爷是个白痴,偏偏胡老爷只有这个独子。胡夫人很早就过世了,胡老爷长年在外经商,本来想再娶,但也不知是他女人运太差,或眼光太烂,第一次续弦时,那个歌女给他戴了绿帽,想让他当现成的爹;第二次续弦时,那个新夫人被发现趁胡老爷不在时想谋害胡天命好独占家产,幸好胡天命命大,东窗事发,新夫人被官府带走了。两次都“遇人不淑”胡老爷心灰意冷,暂且放弃续弦的念头。
胡天兵看着眼前因为他不再是白痴而感动得痛哭流涕的爹,心里一方面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一方面又忍不住肮诽连连,这老头每次都找烟花女子续弦,就不能找找良家妇女吗?
但是转念一想,胡老爷为了生意,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烟花女子了,这实在怪不了他啊。
“天命啊,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爹去把大夫请回家照顾你。”这二十多年来,从胡天命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却仍然不会开口,也不会哭闹,胡老爷就已经不再对这个儿子有任何期望,这二十多年来他也仅仅只是做到一个父亲最基本的本分,就是让胡天命不愁吃穿。他甚至有想过,如果儿子一辈子是这样,那他也认了,就这么养他一辈子罢。
所以一时间,对这个大病一场后不只康复,还不再是白痴,会喊他爹的儿子,他有些生疏,更多的是不能适应。
胡天兵很清楚自己身体没病,就算本来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闷太久,可以的话他真想练练拳,出去外头晃晃走走什么的。
“我没事,只是”胡天兵想着有什么合适的说词能解释他现在的状况“我觉得我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身体都僵硬了,脑袋也钝钝的,我需要点时间适应。”
胡老爷连忙点头“一定的,我们天命一定是神智终于清醒过来,爹要办法会酬神!这一定是神的恩赐!”
胡天兵灵机一动,干脆道“应该是玉帝开恩吧,我梦见玉帝要我下来,这才醒了过来。”他可没说谎,如此一来也省得以后要烦恼怎么解释自己笨了那么多年却一夕开窍。
胡老爷一听,当然深信不疑,当下甚至立刻朝着大门口跪了下来,对着天空又是膜拜又是磕头的“玉帝天恩吶!我胡万金今后定以玉帝弟子的名义造桥铺路,放粮济世,只求玉帝让我儿从此平安无恙!”
看着那个肥硕的身子那么诚惶诚恐地对着门外磕着头,连一班家仆都跟着欢天喜地地跪了下来,胡天兵突然觉得有点愧疚。
太久没有下凡来,他都忘了,原来人的感情这么丰富,虽然他跟胡万金并没有真正相处过,严格来说甚至连亲情都不能说有,但是这一刻他却深深地明白,至少在胡万金心里“他”始终是他儿子。那一刻他心里酸酸的,眼眶有点热。
当“人”真的很有趣,他想他会很快适应。
胡万金决定让儿子好好休养。老实说这突然间他也有点害怕儿子很可能明天又傻了。他原本都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因为下人的疏失,原本是白痴的儿子竟然跑出去淋了一天的雨,还跌到田里,送回家时竟昏迷不醒数日,连大夫都对天命的病束手无策,他一个人默默坐在书房,想着他家大业大,到最后竟然还落得没人送终,孤独无伴,空有数不尽花不完的家产环绕,多讽刺!
儿子的病让他一夕间苍老了十多岁,然而此刻看着正常的儿子,他发现过去那个把事业摆第一的自己变得陌生了,现在的他对“老天”存在着卑微的感激,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胡万金决定办流水宴,宴请的对象不再是过去那些与他熟稔的巨商和政要,而是穷人和乞丐,他还藉酬神的名义,宣布要到雪松城最贫困的下河区送白米。于是没多久胡家少爷康复并且不再是白痴的消息传了开来。
这一传开,马上就有媒人婆上门。
所以胡天兵──现在是胡天命了──他有时间把这个身体前半辈子的记忆给思考并且整理过一遍。
基本上,作为一个白痴,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陈,不外乎是哪些家仆真心对他尊敬友好,而哪些会私底下欺凌他──哈哈!现在那些家伙一个个都巴结得很,深怕他对过去还有记忆,拿他们开刀。
胡天命装作对以前的事没有印象,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跟小人计较,太浪费时间,何况总管忠叔眼睛也是雪亮的,做得太过分的哪还可能留到现在?
除了家里的下人,还有一些远亲──唉,这也是让他头痛的,现在那些人全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那当中许多人本来也常往他家走动,因为胡万金的儿子是白痴,亲戚们当然更巴不得往后胡万金过世自己也能分到一些财产,尤其胡万金在商界人脉广,有求于他的亲戚本来就不少;但现在那些人来得更频繁了,尤其是,他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多表妹!
“天命表哥!你以前说要娶人家”
“我不记得了!”胡天命装头疼,很快又躲回他的别苑。胡万金怕儿子身体又不适,所以也不让任何人对他纠缠不休,因此胡天命只要被缠烦了,他就装得一副病弱的模样,胡万金立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逐客令。
他一定会好好孝顺胡万金的,胡天命感慨地想,要不是他在地府磨蹭太久,一个凡人在胡万金这年纪,早就该享天伦之乐了吧。
事实上,他还记得他那些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大多对他很冷淡,还有的,小时候总是欺负他,更甚者有些人连长大后也依旧背着所有人对他冷嘲热讽或恶作剧。
但是,他也懒得秋后算账。他下凡来可不是为了算账,那太无聊了。
这几天他没事就是待在书房里,胡万金简直喜极而泣,他没想到儿子不只不傻了,明明从没上过学堂,也没向夫子学习过的儿子竟然还不是文盲!
胡天命只好又推给玉帝“这是玉帝恩赐。”哈哈,希望他的大老板不会怪他老是把祂的名号抬出来当借口。
虽然人间有各种文字,但身为神兵,原本就能读懂各朝各国的文字,他发现虽然他已经失去神力,这项能力倒没有消失。其实他也不是真的爱看书,只是身体休养期间他只能看书,而且他也需要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知识,比如他们的文明进展到哪,比如当朝天子是谁。
看到累时,他就把胡天命的记忆再仔细想一遍,只有一件往事,让他十分好奇,非常在意,甚至万般想念。
胡天命是成过亲的。
超惊人的,他第一次记起这件事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原来,在他十七岁那年,胡万金其实有想过,儿子虽然是白痴,但也是正常人,不如给他讨房媳妇,说不定他们胡家还有希望!
他记得那个女人──莫名的,明明他根本没见过她,但只要想起她,这个属于胡天命的身体,心脏却会跳得飞快。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实在太诡异,所以他尽可能不去想那个女人,但是他发现见鬼的从他开始想起她之后,那女人的样子就常常出现在他脑海。
胡天命再把关于她的记忆回想一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个女人,虽然是被胡万金买来的媳妇,也阳奉阴违地始终没与他同床共枕,却是胡天命出生以来,少数真心对他友善的女人。
是真的,关于那女人的记忆,几乎都是快乐的。明明没有亲身经历,他却会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傻笑,甚至有一回他因为回想她离开的那一天,回过神来还摸到自己脸上一片泪痕哩!
真可怜。他说真的,这个身体很可怜,身为白痴,真心对他好的竟然一只手数都嫌多余,所以那个女人的友情对“胡天命”来说特别珍贵,她带给了胡天命真正快乐的记忆,哪怕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
当了太久的神兵,他不知道那股心悸代表什么,只以为“胡天命”本能地想念着对自己人善的朋友。
最最诡异,最最巧合的是,那个女人名叫“兰兰”
难道是命中注定?胡天命瞪着他书房正西那面墙的一幅画,这间书房是最近才隔出来的,原本空着,而这幅画却是老早就挂在墙上,画里是座小小的,无人的渡口,水湄边一片芒花,江面雾气缭绕,白雾中也不知是画放久了纸上生斑或怎的,白雾中似乎有道影子,像个摆渡人──俨然就是他从忘川来到人间时的那一幕!
“恩公啊恩公,难道你要我找的兰兰就是她?”他又对着画喃喃自语。
但是兰兰如今在哪儿呢?
胡天命的记忆告诉他,兰兰之所以被胡万金下休书赶出家门,是因为她做了一件太有正义感,但太伤害胡天命尊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