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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今年四十五,正是一个皇帝的壮年时期,还有许多宏图大业等着他去运筹帷幄,还有许多凌云壮志等待他去一展身手,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这样做了。病个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可以叫太子监国,代理朝政,可要是病个一年两年呢,要是从此一病不起呢?
如果林琮仅仅给出一个监国的位置,时间长了太子会甘心吗,会安安心心等到他病愈吗?可他更不能现在放手大权,那样的话他就会像赵武灵王一样,再没有执掌大权的机会了。
于是林琮想,幸好我还有一个儿子啊。
太子代理朝政的第五天,林决一大早便被叫进宫,通常林琮早上是不会叫他过来的,早上服药梳洗收拾妥当之后,下午宫里才会来人叫他。今日林决早早被传唤,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进了宫才发现父亲刚刚起床,敏妃正在服侍他穿衣,两人看起来精神都不错,不像有事的样子。
林决在旁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思考林琮叫他来的原因。想了半晌,思绪便被眼前的两人勾了过去。林琮比敏妃大了八岁,敏妃年纪不到四十,宫里保养得当,她又没什么忧心的事,看着像二十出头,只有眼角偶尔的一条细纹出卖了她的年纪。
林琮年轻时便喜爱敏妃这样温柔如水、小意侍奉的妃子,加上生了儿子的缘故,有那么些年,敏妃曾经是他彻头彻尾的真爱。不过皇帝的真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决以为父亲现在已经没有所爱之人了,他最爱的是皇位,是江山,是身下的龙椅,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他已经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了。
可在父亲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他唯一能信赖的还是这个在后宫连花瓶都算不上的妃子,这样的信任和依赖是连陈皇后都享受不到的殊荣,而林决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从前他想孑然一身,幽游山水之间,做一个富贵闲王,自由自在,来去无踪。现在他的心愿仍然没变,只是这山水之间从此多了一个人,多了一抹热闹的风景。
收拾妥当之后,林琮便叫人把他扶到榻上坐好,左半边身子不能动,只能靠软垫撑住让他不倒下,半边的脸不能动,林琮却竭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吩咐道:“下……下去……”
宫女太监们端着碗碟鱼贯而出,敏妃望了望,柔声道:“妾也退下了。”林决望着低眉敛目的母亲,竟有些没来由地紧张。寝殿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只剩林琮父子和一个贴身的老太监。
林决跪在榻前,问道:“父亲有何事吩咐?”
林琮没有答话,仍然抖动着不利索的嘴唇,高声道:“下……下去……”
老太监望了林决一眼,低头往外退下。林决愣了片刻,他的心“咯噔”一声,他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本该直接出去的老太监没有退下,反而弓着腰扶起林决。他的手白白净净,却纤细如柴,紧紧抓住林决的袖子,像是两只洗净的鸡爪:“二爷快起来,皇上是想跟您亲近亲近,往后可别拘礼这些。”老太监的眼带着笑意,分明是几句客套话,可林决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鸡爪子抓得他的手臂生疼,待他完全起身才放开,林决站在面色稍缓的林琮对面,余光不经意瞥到了右侧的门帘,一抹绛紫的内侍袍角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林……林决……”两个字说得像“林学”,但林决还是听出是在唤他的名字。林琮何时叫过他的全名?小时候叫他二郎,大了叫他决儿,从未有连名带姓这样叫他的时候。
他心中的惊惧更甚,“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父亲!”
林琮的声音一顿,张着嘴又要说什么,林决赶忙伏地不起,高声说道:“父亲!孩儿有一事,还望父亲成全!”
林琮浑浊的眼望向林决,看得出他很不悦,但仍然抬了抬手,示意林决接着说。
林决的手心紧紧抠着地:“孩儿请父亲彻查开宁八年镇国将军许挚谋反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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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刀门在江湖上相当于魔教一般的存在,他们练的武功霸道强硬,势不可挡,门内众人行事又乖张暴戾,门主更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真小人,一直以来江湖各派都对绝刀门颇有微词乃至避而远之。因此汾远镖局投靠绝刀门的事件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本来聚在恭州的人便多,根本不用多久,短短一天内消息便传遍了半个江湖。
这更加速了几人找到邢仲庭的决心。
随着沸沸扬扬的消息而来的,是三天后邢仲庭即将把汾远镖局的掌门信物移交给绝刀门门主的仪式,由此可见,邢仲庭此时一定就在绝刀门里。不过自从那日之后绝刀门便加强了戒备,许念几人探了一次,没有找到一丝进入的机会,进城两日毫无所获。
这日半夜,许念和隐之又到了绝刀门后山的山坳,此处新增了许多弩器,还有不少人看守。不过上次他们便发现□□的射程范围有一个死角,只要接近守卫,隐之便能使出飞镖,让他们没有机会发动弩器,只不过这样一来,第二天此处必定会发现死角,加强警戒,他们没有第二次进入的机会了。
潜伏接近的过程很顺利,直到隐之撒出第一把飞镖,两人准备进去,这才发现事情的不对之处:本该倒下的人并没有径直倒下,反而像牵线似的接连扑倒在弩器旁边的机关上,弩器被机关触动,咔哒发出声响,转到守卫扑倒的方向,“咔哒”一声启动,齐齐向许念和隐之射来。外面一排大弩后还藏着一排小弩,发出的箭再空中裂开,分成一把极细的钢针,铺天盖地地撒下。
许念暗道一声糟糕,刚伸手去拉隐之,便被两支钢针“嗖嗖”擦着胳膊刮破。两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正垂死挣扎的时候,忽的一边肩膀被拎起来:“快走!”
许念顿时心神一定:“师父!”
邝渊来得及时,像是早已守候了许久,此时抓着两人,就像是拎着两只鸡崽子,在一阵箭雨中穿梭而过,转眼便出了山,出山后几人未作停留,又直奔客栈而去,邢千悯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
邝渊这次出奇地没有训斥许念和隐之,不待问话,邢千悯便把这几日的事情一股脑的交代了。邝渊听完倒是没说什么,反而问道:“际之呢?”
许念没有答话。已经三天了,城里根本没有大师兄的一丝踪迹,按照大师兄的本事,即便没等到他们几人,也早就进城了,可他们留下的信息至今没有人回应。
大师兄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邝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第二日便正大光明地进了绝刀门,许念知道他和邢仲庭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种时候只能靠他出面。
隐之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玉,用绳子串了送给许念,许念很讶异,她还从没收到过这么价值连城的礼物,还是二师兄给她的。
“二师兄,你没病吧?”
“说什么呢?”隐之看起来竟然有些羞涩,“给你你就拿着,反正你的丢了,这个先戴着吧!”
许念嘴角渐渐落了下去,把那块玉塞到隐之手里,冷冷地问道:“大师兄呢?”
隐之不解道:“我怎么知道?”
相处多年,隐之此时的神情已经让许念起了疑心:“大师兄最后一面见的是你,告诉我们他有事先走的也是你,我还在想为什么大师兄没有上来告诉我们一声,他有那么着急吗?”
隐之把玩着手里翠绿欲滴的玉坠,把它挂在许念脖子上,摸了摸玉坠上亮晶晶的光斑,低声道:“念之,从前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还有很多话没说,我自小便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那时候你和惠之还没来,只有我和大师兄,我便想着以后一定要成为像大师兄那样的人,可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愿望根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许念插话道。
“不,不可能,”隐之苦笑,“我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我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活法,我见到许多无奈和痛苦,可我却无能为力,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不能活成人上人呢?为什么我不能呼风唤雨,给我所想之人一片庇佑呢?”
许念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子里混成一团浆糊,黏黏的糊住她的鼻子眼睛,只剩一双耳朵,毫无遗漏地灌入让她心惊胆战的话。
“大师兄不是我杀的。可是他太聪明,我无可奈何。”隐之的话音终于低落下去,“我从小一直喜欢大师兄的聪明稳重,他待我如同亲弟弟,所以,所有的罪孽都有我一人受,所有的荣华和肆意都给你,行吗?”
许念嗓子发涩,竟然吐不出一个字,她想起那只隐隐推动着风起云涌的手,所有的一切即将水落石出,真相即将兵临城下,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愣愣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二师兄,都这时候了你还要瞒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