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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是被人摇醒的。脑子虽然是醒了,两只眼的眼皮儿却像被浆糊粘上了,怎么睁都睁不开。
她干脆懒得动了,就闭着眼躺在床上耍赖:
“二师兄,我今天不练功了吧……”
二师兄果然不摇她了,她迷迷糊糊又要再睡过去,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快起来!咱们得走了!”
走什么走?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真是……
……要走了?!
许念一下惊醒过来,倏地睁开眼睛,看见头上的帐子纱帘,又看看身上盖的被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山上的屋里,而是在渭州的客栈里。刚想坐起身,她就发现浑身像灌了一坛子醋一样,每块肉都酸疼难受;最严重的是右腿,动一下就扯着筋儿连着骨髓的疼。
她看看窗外,天才刚刚蒙蒙发亮,哪有这么早就走的?
“那个……二师兄……天都还没亮呢?”她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二师兄隐之。
隐之见她醒了,就背过身去,嘴里却一刻也不停地训她:
“就是得趁天没亮走!你还没被王府的追兵追够吗?你看看你伤成什么样子了……”
许念又怕他唠叨起来没完,赶紧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然后打断他:
“二师兄说得有道理!咱们快走吧快走吧……”
隐之一回头,看见她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当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她往外走。许念一看外屋的地毯,这才反应过来,小声地问隐之:
“二师兄,咱们昨天怎么睡在上房里……”
隐之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外屋放着的包袱背在身上。
“昨天有人给我留了字条,让我到这儿来接你。”顿了顿又转过身瞅着许念,幽幽地问道,“我还没问你那人是谁,你怎么会跑到人家的屋里?”
许念想起昨天晚上的糗事,又想起自己拿剑戳了当今皇子的后腰,心里几乎都要崩溃了。当然,这么糟心的事儿她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二师兄指定又会一惊一乍说个没完。
“我当然是给他钱,向他借的房了!”她面不红心不跳的扯谎。
隐之笑了一声:“你少骗人了!你有多少钱,这间房又要多少钱?人家能同意?”
许念支吾了一声,然后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什么……我当然是用了一些手段,他难道还能要钱不要命么?”嗯,昨天的确是这样,她不算说谎。
隐之这才信了,教训了她一句,就催她赶紧往外走。客栈早上刚开门,许念一身来时的装扮,店小二见她下楼,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连珠炮似的问道:
“娘子的病可好些了?您这腿是怎么了?今天早晨还要吃猪蹄儿吗?”
许念听到“猪蹄”两个字脸一红,也不回答,赶紧去叫小二把账算了。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隐之已经从房后的窗上翻了下来。
出了门上了马,许念跟隐之同乘一匹,出了城又雇了一辆马车,两天就回到了灵台山。
刚进了山庄,就有一个个头跟许念差不多的小姑娘迎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师……师姐……师父叫你回来就去他屋里找他。师父……脸色很不好。”
许念冲小师妹惠之勉强笑了笑:“谢谢你给我报信啊!”
隐之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把许念叫住:
“念之,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人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许念看他语气难得的沉重,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也想好好活着,她也不想拼命,只是……如果能死的时候能拉上那个狗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她抬起头冲隐之甜甜一笑,然后异常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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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渊一大早就在山庄后面的练武场练剑,不一会儿就听见前面的门童王平安过来报信儿说念之回来了。
他放下剑回了院子,就看见许念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他咳嗽一声,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了许念一眼,然后板起脸说道:
“念之!你进屋来!”
许念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她这下可以确定师父真的发火了。本来好不容易求来了一个下山机会,她还提前逃走了,这不就是暴露自己下山是另有目的的嘛!师父怎么会猜不出来?许念啊许念,你可真是沉不住气!
王平安看邝渊的脸色不对,赶紧给许念使了一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进了屋,许念乖乖把门关上,然后跪在地上,听师父教训。
邝渊看她一条腿都肿了,跪在地上呲牙裂嘴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许念低着头不说话。邝渊哼了一声又问道:
“腿怎么伤的!”
许念用手揉了一下右腿,还是不说话。邝渊更生气了,一手狠狠拍在桌子上:
“说!你是不是去渭州了!”
许念沉默半晌,终于“嗯”了一声。
邝渊胸口起伏,气得声音直发抖来:“好!好……咳咳……”
许念听见师父咳得说不出话,心里也知道自己把他气得不轻,偷偷往上瞄了一眼,看见师父喝了口茶,捋顺了气儿,这才松了口气。
“念之,”邝渊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许念听了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像是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所有的味道一齐都涌上心头。她紧咬着牙根儿不让自己哭出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把嗓子眼儿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赌气似的喊道:“记得!”
刚说第一个字,眼眶里的泪水就一连串儿地掉了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拿袖子在眼睛上使劲儿一抹,红着眼眶瞪着邝渊。
怎么会不记得?
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许家上上下下五十八口命丧黄泉,她被身边的丫鬟拼死送了出去,从此流落街头,隐姓埋名,除了师父,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身世。
许家的仇还没报,她怎么会忘?
邝渊见她梗着脖子、红着眼眶还不肯服软的样子,也是止不住地心疼。
才十岁的小姑娘,像饿狼一样,两只眼睛直冒绿光,见到吃的就不顾死活地往上扑,也不知道被人打了多少回,手上腿上青青紫紫的全是伤,脚上缠的布条跟皮肉混在一起,两个脚肿得跟两块儿石头似的,根本看不清原来的形状。
不管谁经过,她都用一副杀父仇人的眼神死死地恨着别人,街上的人都绕着她走,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她冲上来照着脖子“咔哧”咬上一口。
把她带回山里之后,他才知道她是许家留下来的小女儿,他自然是不敢让别人知道,给她重新取了名字叫念之。头两年她性子一点儿都没变,只是每天拼了命的学武;后来来了更小的师妹惠之,这才好了起来。
惠之学武的天分不高,邝渊见她也是个可怜孩子,就领回了山里,正好也跟许念作伴。惠之那时候才六岁,什么都不懂,样样都要别人教,久而久之,许念也开始说话了,脸上也渐渐地有了笑容了,更是被惠之磨出了一身的好性子。
邝渊本来以为她已经忘了,想着这样也好,就让她安安心心在灵台山跟他和师兄弟几个作伴,这才掉以轻心让她下了山。谁知道她这么多年都憋着劲儿,一干就要干一次大的!
他叹了口气,又问许念:“王府有多大?王府里的侍卫有多少人?他们使的是什么兵器?你一个半吊子武功对上几十几百精心训练过的官兵,能不能活着出来?”
许念知道自己是鲁莽了,是低估了王府的实力,但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报仇又没有错。她把头偏到一边,嘴硬道:“大不了跟那狗贼同归于尽!”
“你就嘴硬吧!”邝渊看她在那儿使性子就知道她是面子上过不去,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幽幽地说道:“你死了,许家的仇谁来报呢?你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将军呢?”
许念听了这话又低下头,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哗哗往外流,她也不出声,就咬着牙在那儿提溜提溜地吸鼻子。
“你起来吧!”邝渊放下茶杯,招呼许念过来,“念之,你不要跟我倔,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你的命是多少个人换来的,就这么不值钱吗?”
许念撑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然后又听见邝渊说道:
“你记住我说的话:凡遇强者,要学会避其锋芒,然后伺机而动、攻其不备。务必要做到一击毙命。”
许念抬起头,急急忙忙抹了一把脸。她知道师父说这话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找刘显报仇,可是她又感觉不像是这个意思。什么攻其不备,一击毙命,难不成师父是叫她好好练功以后再找机会刺杀么?
她脑子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正想问邝渊,就见到他二郎腿一翘,然后施施然问道:
“邢老头见到我的回信了?他有信儿捎给我吗?”
许念这才想起来,这趟下山本来的目的就是去送信,于是赶紧正色道:
“邢老爷没回信,他只让我给您带句诗,叫作……叫作‘四海出日月,乾坤现伏羲’。”
“‘四海出日月,乾坤现伏羲’……”
“‘四海出日月,乾坤现伏羲’……”
邝渊两眼失神地念着那句诗,半晌终于转过身来,跟许念说道:
“收拾东西,等你伤好了咱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