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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遥在屋里捧着掌法的时候,六猴子忍不住往他这儿瞄。“你那从藏书楼里拿的?”
“嗯。”京遥头也不抬,大大方方。
六猴子心思转了几个弯弯,一下子顿悟过来,嘿嘿笑了两声,“师姐给弄的?啧,你这待遇够好了。”
京遥有些愣,抬起头看过去,“这不是人人都得学功法么?”
六猴子摇头晃脑地同他解释,“不是人人都有门路从藏书楼薅本书出来的。且不说自家的前辈有没有资格拿到钥匙,就算有资格,愿不愿意让师弟妹看还是个问题。”
京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吱声,默然垂下头去继续翻看。又听得六猴子说:“咱们窗户纸也该糊张新的了。看你这两天给戳的,跟纸筛子似的。”
最近山上老下雨。同暮春的潇潇细雨不同,随着天气愈发热起来,雨水也格外充沛,架势越来越大。初二那天霍三要下山,说是给阿青补办满月礼,顺便买点东西。京遥一听说,立马软磨硬泡求下山,霍三想了想,默许了。
这还是他上山这么久来头一回下去。走到山下驿道,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竟陡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他和霍三去了离这里最近的集镇。镇子不大,却因着地处西南商路中转要道而格外喧嚣。两人挤过一群茶商,走进了一家不大的铺子。
掌柜给他们摆了些银饰来挑选,霍三左看右看,取出一对娃娃戴的银镯子,上面有瑞兽的雕饰,瞧着很漂亮。掌柜连忙夸客人好眼光,结果京遥一笑把她手中的玩意拿过来放回去,“阿青是男娃,这小镯子戴不了多久的。”然后凑上前来仔细比对了会儿,最后挑出一把小巧的长命锁。式样很普通,但用料和做工都挺精细。
“这个不错。”他点了点头,旋即问掌柜,“怎么卖?”
掌柜笑笑,“承惠,八钱四文。”
霍三默不作声垂下头去翻荷包,结果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摁住她腕子,京遥目不斜视地同掌柜还价,“料子值四钱,再加一钱的工费,五钱就合适了。”
掌柜有些为难,“您再仔细瞧瞧,上好的雪花银,铸成这模样怎么说也得八钱么。您就当给小孩子买个平安,那四文我也不收了行不行?咱们这都小本生意。”
京遥没说话,眼神一转,伸手从旁拿出一根镶红玛瑙的银簪在掌柜眼前晃晃:“这簪子怎么卖?”
掌柜道:“一两四钱。”
京遥咂舌,“这么贵?”他在燮城的时候,每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三两七钱。掌柜见他看得认真,以为他动了心,赶紧趁热打铁推介:“物有所值哪。先不说簪子的做工,就上头那老南红也值得起这个价。”
京遥把簪子举起来对光端详,评价道:“是不错。”然后倏地转身,拿簪子往一旁霍三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本想直接插她头上看看,结果发现她扎的是马尾巴。霍三头发细软,京遥试了两下就放弃了,有些不甘心劝道:“眼见着天气快热起来了,你盘个髻吧。”
结果霍三看了他一眼,吐出俩字:“不会。”
京遥惊叹,这位师姐是不是正儿八经姑娘家?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无所谓,他一挑眉,转头对掌柜道:“这簪子,加这锁,我出一两八钱。”
掌柜还是觉着肉疼,“二两一钱,我真不能再给您便宜了。簪子是压底的价,那锁也不能当白送啊。”
京遥说:“来的时候西街拐角那家也有这样的,我瞧着不错,人还只收一两,零头都不带的。”
掌柜够硬气:“宝石有所值,宁毁不折价,您上西街那家去吧!”
京遥转身:“瞅上头那灰,您这玩意儿搁了快大半年了吧?这小地方识货的可不多,就算高价卖给贾客,也是拿来送外室的。”
掌柜哀叹了声,“二两!什么都别说了,您要是愿意我立马给您包上,低于二两咱就彻底赔老本了。”
京遥沉吟半晌,点头,“成交,二两就二两吧。”然后下意识摸裤腰带,结果发现山上用钱的机会少,他已经没有随身带荷包的习惯了。霍三把钱掏出来,他赶紧唤住她:“别!”然后不假思索地伸手摸到脖子后头,把贴身物件解了下来。
他握着手中的玉佩给掌柜递过去,“这个看好了,和阗羊脂白,最少值七两,您还得贴我五两。”
掌柜把玉佩接到手中掂量,又跟自家的玉石比对一番,啧啧两声,“上品。”
京遥舒心一笑,“识货。”
掌柜在柜子后头摸索半天,把几锭银子搁到台面上,赔笑:“您这玉我打算收了,可眼下五两银子还差二十来文,您看——”
京遥“嗯”了一声,不紧不慢把钱收好,随手又从旁摸出一个小银铃,在人眼前晃了两晃,“我再要个这个,齐了。”
掌柜反应过来,想拦他:“您别——”这回没等他话音落地,京遥已经拽着霍三跑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等到采买完其他物品已经临近正午,两人打算在山下吃饭,歇歇脚再回去。坐在一家客栈里头,京遥一时无聊从怀里摸出那根簪子不住打量。霍三看了一眼那东西,忍不住提醒他:“那个,好像是女人用的。”
京遥说:“我知道啊。”难不成这模样还给男人戴么。霍三有些疑惑,“那你还要买?”
京遥挑眉看她,她以为买这东西来要自个用?他举着簪子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嗯,戴着玩呗。”
霍三沉默了。以前她同大师兄他们下山的时候听说过有些男人的确有这方面的癖好,没想到她师弟也是。她绞尽脑汁憋了半天,最后选择夸夸师弟,“你的话,应该好看。”
京遥憋笑憋得脸抽抽,霍三以为他出了什么毛病。过了一会他从袖中摸出几根红色的丝线,是方才路上买来的。只见他手指蓦地翻动,不多时几根线就被编成了一截细绳,然后京遥把小银铃串上去,把两端打成活扣,变成了一串手链。“这个送你了。”
总要孝敬孝敬师姐嘛,万一往后有求于人呢?京遥最不缺这点市井小聪明。
他伸出手,手链在她眼前晃悠。她没有接,想到了他抵给掌柜的那块玉佩,“你以后要赎玉怎么办?”
他毫不担心,“那就赎回来呗。”
霍三问:“重要吗?”京遥嗯了一声,“我爹临走时留给我的。”
跑堂的上菜了,京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不管不顾开始动筷子,没看见霍三刚才有瞬间的愣怔。
吃了两口才发觉她没动,待到他抬起头,只听到一句“去去就回”。他回过神来追到门口时,霍三已经没了踪影。
他张望了一会儿,把簪子从怀里摸出来把玩,然后又慢悠悠把簪子塞了回去。
霍三进那家金店的时候喘了两口气,掌柜看见她有些惊讶。她走到柜面旁边问:“刚才那玉,能不能暂留着?”
掌柜的说:“我这也不是当铺啊,收了宝贝又给人赎回去了,我不就成白给人当保管么?”
她想了想,心一横:“眼下暂时拿不出钱,两个月后,双倍赎回。”
掌柜琢磨片刻,觉得也不亏。他本来就喜欢把玩石头,就当借人的来玩俩月。“成吧,我也不收抵押了。”
霍三点头,开始绞尽脑汁想要怎么跟京遥说。她一时冲动开价双倍,万一京遥怪她多管闲事怎么办?
她的确难得这样多管闲事,可这回就是忍不住。
回到客栈的时候京遥还坐在那没动筷子,菜已经凉了不少。他看见她进门来便招招手,等到霍三坐下吃了两口才悠悠问:“师姐,你刚刚去那铺子了?”
她有点讶异:“你跟着我?”
“没。”不过这太好猜了,他笑眯眯追问:“是因为我那玉啊?”
霍三嗯了一声,“再赎回来得双倍了,两个月,要是凑不够,我借你。”
她还不知道京遥压根不缺钱——以往出门忘带荷包,他就习惯从身上随便扯点物件来抵债。要是在乎的东西,就回家拿钱再赎,不怎么在乎的,抵了就抵了,也不管是不是倍偿其值。
“真不用,有空我再去看看。”他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块肉。
霍三突然皱起眉头,一向寡言的人这会格外多嘴:“那是你爹留给你的。”
京遥抬眼看她,觉得霍三像变了个人。他还不知道他师姐打小没见过爹娘,连个信物都没有,人总是把求不来的东西当成世间至珍,霍三觉得京遥这么不把他爹遗物当回事,简直不可思议。
迎着他疑问的眼神,她皱了皱眉,闭上嘴没再开口,俩人就这么默默吃完了饭。
结完账,霍三把身侧的东西收拾妥当,正要走时京遥叫住她,“诶师姐,你忘了这个。”她转过头去,看见京遥正拿着编出来的那串手链。她从小没怎么受过礼,当下就想推拒,可他已经不由分说上前来把东西往她腕子上一套,银铃儿发出清脆的响声。
戴都戴上了,再摘就显得失礼了。霍三手腕子细,套上去以后还往下滑了几寸。她只好抬起手想把那绳扣系紧些,可是弄了半天也没能料理好那活扣。最后还是京遥实在看不下去,埋头替她把活扣上那截细绳收了收。
完事还替她打了个颇为好看的结。
他站远了些,歪头欣赏片刻,霍三的白皮肤衬着鲜艳的红绳看着还挺不错。
两人回了山,把其余东西放下后就径自去了叶八那。京遥是男人不便进门,霍三带着给孩子的满月礼独自进了屋内。一阵絮絮的话语声过后,霍三从门里出来,“走吧。”
回去的路上再没提玉佩的事。她带他又跑去空地上比划了下,一声不吭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京遥还挺聪明,架势一教就会,至于力道嘛……那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回屋以后想了想,她还是把京遥给她系上的银铃儿取下来收进了盒子里——习武之人戴上这玩意儿容易暴露行踪。
这一天过后两人都累得差不多,草草收拾了下倒头就睡。晚上下起了大雨,到了后半夜京遥迷迷糊糊转醒,发觉雨已经停了,而外头是明晃晃的月光。他翻了个身,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叶八两口子带着阿青下山的日子。霍三起得很早,打算去帮着背点行李,结果刚走到叶八她们的小院,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快步走上前去。不一会儿整个门派里的人都被这头的动静惊醒,纷纷冲过来看个究竟。很快大家都得知一个消息:两个月大的阿青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