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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霍三就雷打不动地睁开眼睛,睡意全无,麻利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同屋的十七尚且还在梦中,闭着眼睛翻了个身,细声细气地不知念叨了些什么。等到霍三推开门,看到门外的景象,不禁揉了揉眼。
同辈里鲜有比她起得还早的人。比她起得早还能收拾齐全站在她门外等着的人,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往常是京遥站在门口揉眼睛,霍三站在门外等他,今天太阳从北边升,两人的位置反过来了。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师弟犯了哪门子毛病。凑近了看,隐约能发现师弟的一对黑眼圈儿,明显昨晚上没睡好的模样。
她往外头走去,京遥亦步亦趋跟上,问她:“咱们今天还上后山么?”
他边试探边在心里打了千千万万遍腹稿:“师姐,你看,我虽然入门入得晚吧,底子倒也还行。这老不学点正经功夫,将来下山不就丢门派的脸了么……”
少年人,哪一个不向往高手过招的霸气。心里的念头一动,就恨不得世间有甚速成大法,能把人三五天捯饬成一代大侠。
霍三原本有些迷糊,倏地顿了下步子。她回忆起昨天青烛的话,想来老树也挂够了,差不多该绕到正题上了,便说:“要去,不过让你先看功法。”
他先是愣怔,继而有些不太相信自个的耳朵,紧接着是满腔的兴奋。谁说霍三是根不开花的死硬木头?明明很善解人意嘛。
当然,霍三所说的“看”真的就是单纯的看而已,她带着京遥上了养心庐对面的藏书楼。
这两层楼子模样普通,且许久未修葺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底下的一层书放得较上面一层多些,两人进去以后映入眼帘的全是各式各样的药典和经史,码了一排又一排。从外面看觉得楼里一片晦暗,可进去以后发觉这儿还挺敞亮。京遥一面跟着霍三一面逡巡,目光偶尔捕捉到了几个像是秘籍般的名字就忍不住多打量两眼。可霍三却径自往更深处走,压根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越往里放架子上的书越少,而带锁的抽屉越多。京遥看了看通往上一层那紧闭的门,突然明白了那些摆在外头的书籍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而真正有用的都放在不随便给人看的地方。
霍三没有带京遥到上一层去,她的解释和他的猜想差不多,“第一层放的剑谱和掌法,是外门功法,你可以先练练。”
饶是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让我学内门的?”内门功法自然要更厉害些。她说:“不学内门是为你好。”
“哦。”京遥垂下脑袋,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她取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身侧一个抽屉——确切地说那不是抽屉。钥匙□□去以后不需要人为转动,他们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嗒”,接着钥匙自己便缓缓地转了半圈,然后厚厚的木板左右分开,两边恰是一尾阴阳鱼的形状。木板一开就露出了里面一座精致的紫檀小架,架上搁的不是珍宝也不是名刀,是一本看起来很薄很旧的书。
看起来还没有外面架子上那些书的一半厚。
霍三小心翼翼地把书取出来,钥匙一拔,两边的木板又缓缓复位,严丝合缝,看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抽屉模样。京遥见过不少奇巧货,眼前这个还是头回看到。周围起码有上百个这样的“抽屉”,每一个都是机关,那么多个机关排得如此紧凑,该是造得有多严密?
“这些……都是前辈们造的?”
霍三摇头,“听说好像是一个人造的,不是山上的人。”
“一……个人?”他下巴差点掉地上。
“嗯,匠人,姓陆。”言罢把手中的书递给他。京遥定睛一看,略有些发皱的书皮被磨损得只剩下两个隐约的字,“云”和“掌”。
本想问问这掌法叫什么名字,又想来这是外门功法,估计说出口也不上道的那种。他把书翻开瞅见了上头画的小人,咧嘴一笑,“挺好,还有插画。”
不过小人也仅仅是在前面几页出现,越往后翻,字越来越多。他粗略瞄了一眼,把书阖上,问:“我能带回去看吗?”
“可以。”
于是京遥把它分外细致地塞入前襟,跟着她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四处瞅架子上那些书,随口又问了一句:“这些放在外面的书可以随便翻?”
她停下步伐,转头来打量了一下架子上塞的,想了想点头,“只要藏书楼的门开着,应该是可以的。”
就在这时京遥眼尖瞥见了一本和周围的药典模样有些出入的书籍,同他取走的那本剑谱差不多薄。他“咦”了一声伸手就给抽了出来。“三温鼎法?什么东西?”
他把那书给翻开,瞥见了关键字,“双——修?”京遥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一直以为这东西不过是江湖传说罢了。又往后翻发现整本书都是字,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书怎么就不学学掌法剑谱什么的,画点图……
霍三没吱声,这本书应该被收在上层,可能是以前有谁误扔到了这里来。京遥翻了半天发现除了双修俩字没一句话是他能看懂的,只好放弃。“我道听途说过关于双修之类的东西,感觉跟这里头写的不像一回事。”
阴阳双修这事,霍三和京遥一样一知半解,只知道这种修炼法分多种派别。青城的修行者属南派清修之流。跟宽衣解带不沾边,主打心神相交。她了解得有限,没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值得诧异的,也不明白京遥刚刚那声笑是什么意思。
她把这书小心收起,决定一会儿交给青烛放回上层。
两人接着去了后山照常活动,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次日,热血还未冷的京遥又起了个大早,跑霍三门口等着。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同他一道去后厨拿早饭。吃完早饭天色尚早,两人又去了三清殿后头一大片空地上。
霍三道:“你回想下大师兄的招式。”他嘬着牙花想了片刻,然后老实地朝霍三摇摇头。
她没在意,认认真真做了个招式的起手,问他,“是不是这个?”京遥道:“有点眼熟。”
话音还没落地霍三人就不见了,再回神她已经来到了他身后,京遥只觉眼前虚影一晃,接着一个手刀堪堪停在他喉头上方两寸。甚至连冷汗都没来得及冒,他脑海中只回想起大师兄说过霍三的厉害。
她接着问:“再想想,他用过哪些招式?”
这下京遥不敢敷衍了,使劲回忆起来。然后他带着些不确定开口道:“那个,他还用过我那本掌法上的一招,嗯……第三式,还有……还有第七式。”大师兄当时确实是当跟他玩玩,使的都是外门的招数。
她立在他身后,沉默了。
少顷,她收回手,“我再把动作放慢些,你想想看,那几招的破绽在哪。”言毕闪身回到方才所站的位置,用比之前慢了许多的速度攻过来。这一次京遥仍旧没有防住,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步子,开始飞快琢磨。
然后他生出了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霍三起手过后双足有轻微的跃起,有点像那几天在山顶上她纵身跃到枝桠上的姿势,那时候她的手臂极快地攀了上去,双腿轻轻地晃了两下——保持平衡。
想到此处,胸中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声打开了。待到她不厌其烦第三次攻过来时,他终于在某个算计好的瞬间伸手一擒,擒住她的手肘往前一带。她原本是上身朝前倾,即将要转个步子落到他身后,他这样一来等于在她起落之间设下一个暂停,限制住接下来的行动。
而她到底不是陪他过家家,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以极快的速度调转步伐,伸出腿轻巧一展,那原本擒着她的手很快被反剪过来。京遥则伸出一只手臂,向后抵住了她的肩膀。
他自然伤不到她,不过也没有被完全压制。
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京遥能感觉到她不紧不慢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后颈上,温热的。她在背后说:“你只有一点不够格——”
他眨了眨眼睛,“看得不够准。”
“……”她没再说话,松开了京遥,绕到前面来径自离开。这回不需要多的示意,京遥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
最后两人来到了京遥的屋外。霍三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银针,在日头下熠熠生光。她此时面对着窗户上一排排二寸见方的小窗户格,距离约莫有三丈。“右边,四行第一。”话音甫一落,银针脱手,闪了一下光就不见踪影。
京遥走上前去,在木窗格右边第四行的第一格窗户纸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孔。他从霍三那里接过一根针,走到三丈远的位置瞄准了一射——同样大小的孔在同一个窗格上多出一个来。霍三点头,抬手一指,指了个有些刁钻的角度,“左边二行,第二。”
京遥依言,这回没有射中。霍三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根裹着银针的布条,意思不言而喻。往后的几天,和京遥同屋的六猴子过上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每天都得提防着不被窗外忽然飞来的银针扎个满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