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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镇国寺新植上的樱花盛开时,宫里的人个个脸色都难看极了。绯红的樱花和庄严的镇国寺,明显不相衬,不过她不理会华丹阳的嘲讽,仍旧觉得那些意外地漫布在山丘和城壕边的嫣红美得让她屏息。她阻止宫里的人砍光那些红樱,后来每年总是兴致不减地带着身边的人,尤其是樊豫,两人一起待在镇国寺赏樱,一待就是一个春天。
华丹阳编的那些下流小曲,其实也没说错呢。如果今天她还在,也许她会调侃华丹阳,想不到女霸主也懂作词,就是文采乏善可陈,有待加强,呵。
走进绿汀上的小凉亭,就见地面铺了一层黄梨木地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除了两三朵落樱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中央放着几个可供坐卧的薄团,矮几上一炉檀香正袅袅燃烧,还有一把古筝。
可惜,在佟家连书都没得看了,还能练琴吗?这几年琴艺有没有退步她不晓得,但既然无法弹琴,她也就没了留指甲的习惯,也不可能有义甲。
不过一时还是万般怀念,这把争可不是凡物,前世她也收集名琴,古筝和琵琶,这把筝虽然是新的,但用材与作工都极讲究,她甚至能说出是出自帝都哪位名匠之手。一时兴起,忍不住直接以手指拨弹了几下,琤瑽流泉般的音色,很快就让她沉醉忘我地拨弹了一小段往日熟悉的曲子。
直到筝弦刮破了她的指腹,弦音骤断,她痛得咬住手指止血。
看来今天筝也玩不了了,不如回房看书吧。
一天就这么过了去了。
樊豫手指抚过宣纸上的墨迹。
上头写的香料配方显然是另外配的,以雪松、龙涎香、豆蔻和柑为主要材料。看来不是她自己要用的。
但是那些字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
是殿下握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识字。她识破他的身份,但不愿让他回到华丹阳身边受惩处,于是便将计就计地留他在身边。
她教他读书识字,替他调养身子,把他当作那荆棘丛般的深宫里唯一的知心人。所有他生为人却从未拥有过的情感与温柔,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但她临死前致命的那口毒酒,却是他喂的。
佟幽花啊佟幽花,为何有那么多司徒清的影子?
如果她是来索命的,他会乐意把自己的命赔给她。
今夜,他没。
佟幽花失望之余本想赌气装作不在意,可是回头想想,明明这些年她也是一个人过的,在这里的日子可比佟爱自在许多。何况,心心念念前世害死幡己的人,恐怕不是这个“佟幽花”的脑子在小时候烧坏了,而是她的灵魂本来就被毒傻了。
实在越想越气,她身子一翻,闭上眼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床边有人。
樊豫坐在床畔,小心翼翼地替她的手指上药,用薄薄的白布绑起来。
当他包扎完打上结的时候,佟幽花以为他会离开,立刻惊醒了,握住他的大掌。
樊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如果她是司徒清,他不怕死。
但如果她不呢?
他小的时候,刚懂事,开始质疑自己的命运,抗拒着那些人渣施加在他身上的恶行──他的父母是脔奴,代表他一辈子都是脔奴,那么他宁可不要活着,死也不要让这种悲剧延续。
他的第一个主人却在那时告诉他,其实他的父母并不是脔奴,只是犯了过错被驱逐,只要他努力取悦他,那么等他二十岁,他不只会放他自由,还会把他母亲留下的信物还给他,让他可以摆脱这悲惨的命运。
他相信了,一直都相信。那男人交给他一个上锁的盒子,告诉他,母亲留给他的信物就在里面,等他自由了,就可以拿着它去和母亲相认。
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当他痛苦时,煎熬时,觉得无法再忍受时,就会拿出那个盒子,即使无法打开,但想像着盒子里有母亲留给他的信物,瞬间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盒子里有他的希望和美梦。
十二岁生辰那天,他偷了主人藏起来的钥匙,打开盒子。他其实只想看一眼母亲留下的东西,想像一下母亲的模样,当作自己生辰的礼物。
有些盒子,也许永远都不应该被打开。
那盒子里,什么也没有。那男人承认他骗了他!
后来好长一段日子,他都必须骗自己,其实盒子从没打开过,他给自己编了个谎言,才能熬过希望破灭后继续被那些人渣蹂躏的岁月。
心灰意冷地死去,和自欺欺人地活着,哪一种比较好过一些?那时他真的分辨不出。
直到他遇上华丹阳。华丹阳并没有给他希望,但她给也他报复的机会。他尝到权力的滋味,血腥、残暴却会让人上瘾,如此迷人!如此痛快!
他不再相信奇迹会降临在他身上,于是宁可不要知道真相。
宁可不要知道,佟幽花究竟为什么与司徒清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佟幽花却没给他机会退开。她终于认清她是无可救药地迷变这个残酷的男人,谁知是累世冤孽,还是他在她的灵魂下了蛊?十多年的孤独并不难熬,难熬的是等不到机会见他!
她像扑火的飞蛾投入他的胸怀,紧紧地,娇柔地,像藤萝需要树木那般地抱住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仅仅是一日的分离,她才知道原来她多么想念他的怀抱与味道。
仇恨与怨怼,原来只是让她孤独挺过那十五年的支柱。
她是上天塑造给他的克星,嗓音里一点点的委屈与示弱,就融化了他的冷漠,更何况还有那双盈满了恳求与无助的大眼?樊豫大掌抚过她的脸颊,揉碎那些控诉的泪珠。
他脱下外袍和鞋袜躺上床,佟幽花紧紧偎着他时,他想起今晨她怕冷地用棉被卷裹住身躯的模样,便将她像雏鸟一般完全包覆在羽翼之下,大掌以一种安抚的节奏揉着她满是樱花香气的发和细致的luo背。
那一夜,他们什么也不想,忘记过去,忘记此刻,忘记未来,只是亲昵地依偎着,相拥而眠。
天未亮,佟幽花已经醒了,外头天色还灰濛濛的,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樊豫还在不在。
不用寻找,他的手臂就搁在她腰上,由她身后环住了她。
佟幽花笑了,神情满足而憨傻,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有着老太婆灵魂的女人身上。她咬着唇想,如果她没死,今年多大岁数了?肯定比樊豫大。
不过眼前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小心翼翼地翻过身,见樊豫还沉睡着,悄悄地松了口气,然后像八爪鱼似地抱住他。这样一来,就算他醒来了要离开,她应该也会知道。
放下心中悬念,她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樊豫其实醒得比她早,这几年若不是藉助药物或烈酒,他难得熟睡,不过这一夜还是沉沉地睡了好一会儿,直到习惯性地在寅时醒来,然后罕见地,垂眸盯着胸前粉团似的小脸发呆。
她熟睡时,和他的殿下一样,在睡得极沉极沉时会发出猫儿似的,小小的呼噜声。而后她翻了个身,背贴着他的胸怀继续睡,不过呼噜声停了,他猜一会儿她便会醒来,若睡得安稳,呼噜声在翻身后没多久会继续响起。
这一直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小秘密,即便是以前随侍殿下的宫女也不知道,因为那声音微弱到必须抱着她睡才听得见。
果然,佟幽花身子轻轻一颤,醒了。
樊豫闭上眼假寐,直到她翻过身子,手脚并用地把他擒抱住,他嘴角几乎扯了一下,却按兵不动,不想惊扰她。
佟幽花这一睡,又睡到了天亮,醒来时樊豫已不在,但床边放了一套男人的衣裳,从内单到外袍,成套的。佟幽花这几日对樊豫的观察,这身衣服像是他的,但还没穿过。
温水和早膳都备好了,她却顾不得梳洗,只是猜想樊豫也许还没离开,便抱着那叠衣服走出寝间。
作为澡堂的例厅传来水声,两旁原来会拉上的屏风只掩上一半,佟幽花走近时,见樊豫背对着她坐在浴池里,头微微后仰,像在休息,左右平举的双臂刚好闲懒地搁在池畔两侧,却因此将精瘦却强悍的肌肉起伏显露无遗;因为水气而微松的长发遮住了结实的luo背,若隐若现的力量线条依然让每个女人脸红心跳,即便是自嘲有着老太婆灵魂的她。
她一走近,他就发觉了,侧过脸,红色刺青在白玉似的脸妖艳得像用朱砂笔画上一般,还眼里和嘴角那抹邪美的微笑仿佛有了魔力,诱引她失神地走向他。
樊豫坐直身子,一点也不避讳地自浴池里站起,温热的池水像雨一般地流淌下来,滑过他完美的肌肉起伏。
佟幽花想保持镇定,她认为自己不该有黄花大闺女似的反应,如此手足无措地不敢直视他,但她这才明白前两次之所以能够主动诱惑樊豫,完全是因为有黑夜替她壮胆,而她甚至得凭藉一点简单的咒术来辅助自己大胆的行动。
饼去她曾经无数次地想像过,再重逢时她绝不会又栽在樊豫手上,事实却证明那只是她的自我安慰罢了。就像此刻,她根本就不像自己所自嘲的那样,拥有“老太婆的灵魂”可以老练如情场斑手,而是一碰上存心挑逗她的樊豫就羞得两腿发软。
樊豫转过身,大大方方地赤luo着站在她面前,张开手臂,放在鹅颈椅上的干净布巾,然后又看着佟幽花。
佟幽花半晌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总算会意。她觉得她好像应该生气,气这个男人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是此刻脑袋热昏昏的,啥都想不了,只能红着脸,将手里的衣裳放在鹅颈椅上,取了布巾替他擦拭身体。
斑大的,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樊豫,对她来说有一丝陌生。更陌生的是她从来没伺候过别人,更遑论是伺候男人了。
但佟幽花还是替樊豫擦净了身子,然后逃离似地转身去拿他的衣服,不料樊豫却由身后一把抱住她,双臂就像铁箍一样,将娇小的她牢牢圈锁在男性的气息里。
每次他吻她时,佟幽花总会以为他想咬她!那种带点侵略性和攻击性的逼近方式让她心跳狠狠地加速。
樊豫低下头,在她雪白的颈子上舔吻而过,辗转吸吮,一双手也没安分地探进她衣襟内,他的吻更随着他的动作往上,舌尖舔过她耳后,温柔地吸吮着粉嫩的耳珠。
佟幽花吞下呻吟,两颊像红透的桃子。如果不是樊豫在身后让她依靠着,她恐怕真会腿软。
樊豫偏偏坏心眼地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摸样,和梦里与过去几日主动诱惑他的女人判若两人,但都同样的让他饥渴!
她的羞怯不仅仅是少女独有的,他记得初遇殿下时,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而他才熬过华丹阳为了让他成为间谍要他学习的三年训练,年方十五。哪怕他扮作少女,殿下也总是在他刻意却又装作无意的挑逗下羞红了脸──她爱怜他这个伪装的、身世可怜又貌美的贴身侍女,不明白他那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其实是存心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