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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酆都度朔山。
若冥主愿意,那此山将长年溪水潺潺、山花欲燃,山顶上有片桃花林,灼灼其华,正中那株长得极为繁盛,根须深入地下,枝干最为粗壮。
它的花是这山上最美的,艳丽地似要以一团火的姿态刺入人的双眼,一看就难以忘怀。
谢辛本是坐在树下,想着该如何规劝谢颐去投胎。
突然听得脚步声,他回过头,眼见黑衣华服的冥主神荼不知何时出现在桃花下,紫色的眼眸里似装着夜空星辰一般,望着他这边怔着,可又在看到谢辛的面容时,逐渐回过神来。
“冥主。”谢辛起身,对那酆都之王恭恭敬敬地一揖。
神荼抬手示意对方无需多礼,又听得谢辛道:“您何时来的?在下竟一直没发现。”
“是我故意没出声的,”神荼回答,又看谢辛一身白衣,神情有些恍惚,“你这模样真像我一位故人。”
谢辛猜,神荼应该是在想一个白衣墨发伫立桃花林之中的故人,这是个很有意境的场面,想必对方也是个神仙,便道:“如果思念故人何不去看看对方。”
神荼听了,却缓缓摇头,那如雕刻一般深邃俊美的面庞上流露一股复杂的情绪:“还是别见的安心。”
看来这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啊。
谢辛不再多问那故人,却眼见一只纸鹤簌簌飞了过来,看那上面的符号,似乎是白无常的传信。
神荼接过那纸鹤,看也没看,又收进袖子里。
“无常鬼该是有要事禀报,冥主不看看吗?”谢辛有些奇怪,往日冥主都十分关心鬼差的传信,因为大多是有突发状况急需解决的,才会派传信来。
“不看也罢,看了糟心。”神荼简单回答。
谢辛哑然:“不知……无常鬼是哪里触怒了冥主?”
冥主面对谢辛,极为宽容而有耐心道:“谢必安若有你半分风骨雅兴我也不会如此对他,他自找的。”
谢辛觉得,冥主眼中的谢必安和自己眼中的那位务实勤奋的鬼差似乎有着很大的偏差,只得道:“白无常是个负责努力的鬼差,冥主还是多与其交流下,或许会化解些误会。”
高傲的冥界之王负手而立,望着着漫漫桃花,一声喟叹:“有这么个人,见则知有缘,波折之下两心得以交汇,后能获片刻安好便觉得此生无憾,可分别之后却永存于心生生世世都挂记着……谢辛,你要遇到对的人,就懂我现在的感觉了。”
谢辛那时候想,谢必安和冥主是有不少东西该好好谈谈,这一谈应该一天一夜说不完。
不过,他还是对神荼所说的这种感觉很是好奇的。
如今,谢辛侧卧在竹床上,单手支着脑袋,看着那睡得很熟的男人,指尖顺着那俊朗的容颜滑动,无限接近却并不触碰。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就让他遇上了,想想之前那些针锋相对,亦敌亦友的感觉,谢辛突然觉得,彼时的一切不满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恨这家伙万事不遂自己心意来,拖沓那么久才敢袒露。
谢辛不知道谢必安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和神荼的纠葛,八卦之事别人不提他素来不爱打听。但能让酆都之神挂念不完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忍心放开的,那当年谢必安一定不是寻常存在。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天天把脸涂得粉白,带着顶恶作剧的高帽子满世界跑着去拘魂这种。
谢辛翻身,眼见外面太阳渐起,零碎的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在窗前的地板上,一缕一缕都是淡淡的金色。
昔日全胜之时,他还能凭着一身法力和黑令旗在阳光下行走,虽然那时皮肤会有细小的痛感,但至少还能沐浴阳光感受这做人的权利。
当年法海那一掌让他损耗太多修为法力,一致很长时间都处于受损状态,便寻四方援助得到上等的精元阳气修补养魂,那段时光他可谓过得暗无天日,见了光就要躲避,狼狈如过街老鼠。
而现在……
谢辛指尖触碰了一束阳光,却发现指尖并没有灼烧的痛感,微微刺了一下便没什么感觉了,他便将整个手掌都探入那束光里。
安然无恙的。
碰触阳光会给他活着的感觉,可谢辛开心了会,却又有低落下来。
“嗯……”
身边的人轻哼一声,缓缓翻转了身体,谢辛收回手,直起身看着对方。
法海一睁眼,就看到谢辛坐在身边,自己的袈裟掩着对方半边身子,另一半盖在自己身上。
看对方那黑发散乱神情慵懒的模样,法海就想起昨晚那些事,胸腔腾起一种靥足的快感。
法海伸手拂过对方面颊,那一直神情淡漠的青年也没躲闪,乖顺地微微侧过脸,长长的睫毛闪动一下,划过掌心,痒痒的。
“你醒了。”谢辛道,回答他的,是一阵亲吻,他被挠的有点痒,忍不住浅笑一下“你睡得特别熟。”
“梦到你又不辞而别,于是醒了。”法海似乎十分疲惫,眼睛之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谢辛用指腹轻轻揉着对方眼下,也不见减淡。
“看把你吓得,起来吧,你是人,这竹林里也没什么东西是你能吃的。”谢辛轻声催促了一番,便转身下了床,法海看着那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背影,想着昨晚那手感,忍不住抬手,指尖顺着那脊椎的线条滑下,落在后腰那两点浅窝之间。
谢辛瑟缩了下,回头瞪了法海:“刚起床,别闹。”
然后捡起了地上的腰带和外衣。
紫竹林位处金山寺与平镇之间,谢辛随法海离去也正好是躲开了那些官兵,落得个自由身来。
带二人整装待发出了竹林,又都是有法力相助行路的,只需一些路程便能看到人迹与城镇了。
城镇边陲有不少餐馆,谢辛与法海坐在二楼雅座上,手边是悬窗,可以看到楼下人来人往的热闹景像。
谢辛抬眼,正好看到远处有戏班在卖艺,十来岁的孩子有着极好的弹跳力和柔韧性,他轻巧一跃,便跳到他搭档举着的那个木架子之上,单脚踩着,又举起一只脚,来了个空中一字马。
小孩子轻巧灵活的耍弄各种姿势,跳跃在道具之上,引得路人一阵叫好,敲锣呐喊的戏班主拿着那小锣陪着笑脸更周围看客要打赏,可惜这地方不是富裕之地,给钱的人并不多。
谢辛看着觉得那孩子挺不容易的,便道:“你先吃着,我下去片刻就回来。”
小二领了法海的单子下去叫菜了,这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谢辛下去一趟再上来也刚好。法海点点头,也就坐在那目送对方下楼去了。
谢辛来到那戏班子前时,围观的人已经少了不少,那班主似乎在准备要最后一圈打赏,便收拾行头去下一个地方摆摊。
“稍等。”谢辛开口叫住对方,便放了一个钱袋在对方的小锣中“那孩子表演的十分精彩。”
班主掂了掂那钱袋,惊得合不拢嘴,还说这太多了要退还谢辛,后者只是摇摇头说了句:“这是他应得的。”
于是,那班主感激万分地对谢辛拜了好几下,还让那表演的孩子为谢辛专门表演了一些小戏法,才让谢辛离开的。
谢辛本身有不少宝贝,这一袋子钱只是某个人类在寻求帮助后作为报答给他的,他也用不上,拿来解这戏班的温饱问题刚好。
谢辛这么想着,可当他要回饭馆时,却感受到几道不怎么友善的凝视。
想来,是那包钱,或者自己的外貌,招惹了麻烦人吧。
不远处那窗边的雅座还依稀能看到法海的身影,他想着别打扰了对方用餐,便选了反方向的一条路。
这路尽头是处偏僻的巷子,谢辛走进去后,没一会,便到了一处死角,待他转身,先前的来路已经让三个成人堵上了。
“有何贵干?”谢辛平静看过那三人,均是面露痞气,游手好闲之人。
“小公子方才出手挺大方的啊?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乖乖拿出来。”为首的那个汉子指尖捻着鼻子下的小胡子,玩味地上下扫过谢辛“不乖的话,哥几个有的是法子让你难受的。”
“我没什么钱。”谢辛回答。
这话不假,钱这东西没了他还能在弄到,那包钱也只是刚好带着一直没丢,才能在此借花献佛一下。
“没钱也不要紧,”混混二号上前,绕着谢辛走了圈,笑道“小公子长得真俊,这张脸若是受伤了,哥几个还真有点舍不得,所以,奉劝你,乖一点的好。”
说着,抬手就要抓谢辛。
那小混混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影子一晃,突然就扑了个空,反应过来时,已经让一股大力拍在后脑上,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
谢辛本打算撂倒这些混混便回去,可没想到,再抬眼时,却发现剩下那两人已经软软躺倒在地上,呼吸微弱的,似受了重创,身子下面有鲜血一圈圈缓缓化开。
“你……”谢辛呆住。
他看到法海站在那二人身后,一双有神的双眸早没了往日的赏罚分明,降妖除魔的手沾了血迹,顺着他指尖缓缓滴落下来。
“你干什么?”谢辛冲到那倒地的二人面前,一探鼻息,又立刻要去找人来营救。
突然,就让一只手钳住胳膊动弹不得的,谢辛回首,见法海凝视自己无动于志的样子,登时又惊又怒,质问道:“法海,你怎么可以伤人?”
“他们要伤你。”法海低声道。
“这不是理由!”
谢辛甩开那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身后,法海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又看那倒地的人,深邃的眉眼也流露出茫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