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决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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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开我啦!”小小蔘娃被抱回他腿上,箝紧,无法动弹。

    “叮咛你多少回,别与她一块儿鬼混,你还想追上去?!你也顾虑我的心情,好吗?”二龙子臭着脸。

    “什么心情?”蔘娃很迟钝。

    二龙子叹气,用扎人的胡髭,磨蹭她粉嫩脸颊,口气软下来:“担心你出事的心情。”

    “哎哟,干嘛这么婆妈啦?像个娘儿们!”蔘娃非但不动容,更啧啐了声,只是脸儿悄悄泛红。

    “留在这儿陪我。”二龙子继续蹭,蹭得她好痒、蹭得她心软、蹭得她乖乖点头。

    蔘娃咯咯轻笑起来,笑声银铃一般,清脆。

    “好啦好啦,我在这儿陪你。”蔘娃只好重色轻友,朝凤仙吐舌一笑,唇形蠕着“我晚些去找你”

    凤仙会意,回以颔笑,自行退出大厅。

    她羡慕蔘娃,有人关怀、有人疼爱

    临走前,凤仙忍俊不住,偷觑了狴犴的方向,他的眼神已然移远,她看见的是他的不屑一顾。

    微乎其微的叹气,由她唇瓣轻选出来,叹息化为水沫,缓缓飞升,然后破散消失。

    她孤寂落寞的身影,让狴犴又气恼起来。

    “采用哪种方式最好?”待凤仙离去,龙主便与儿子们相互商讨着。

    “最快的一种,直接走一趟地府,借调凤族亡魂,听她亲口说出凶手是何人。”四龙子抢先开口。

    “也得该条魂魄,尚未重入轮回。”三龙子倒不乐观。

    饼多少年了?早不知投胎到哪儿去了吧?

    “就算调得到魂,要魂魄与凤仙对质,凤仙若存心耍赖,打死不认,也是白工。”九龙子把凤仙想得很恶劣。

    “哪用对质?借孽镜台一照,把她自娘胎落地起,鸡毛蒜皮的大小事,全照在镜里,要她百口莫辩。”四龙子冷哼。

    “谁不知道黄泉之主有多刁,文判又有多难商量,向他们借孽镜台?呼,咱们得付出多少珍宝做为代价呢?”五龙子最务实,吁吐着香火,说出这么做时,所会面临的问题。

    没错,别人有求于己时,使劲压榨、贪婪索讨,是黄泉之主的做“鬼”原则,哪怕只是举手之劳,他也能像施了天大恩惠般,要你倾家荡产以报。

    “何须去让他们敲诈呢?我家小痹的干哥,手里不是也有一罐孽镜台水,拿来用用就好。”五龙子又道,笑容浅浅,眉弯唇扬。

    “你是说勾陈呀”龙主拈胡,同时,也拈着心头的秤。

    是,比起黄泉小子勾陈更好按捺。

    “不过,孽镜台只有死人看得到呀,凤仙又看不到,难不成先扭断她的颈子吗?”四龙子心直口快。

    五龙子晃晃手中烟管,笑吁道:“你忘了呀?我看得到,鱼姬也看得到,我们能将眼中所见,转移到其余水镜上,让大伙也瞧清。你们若不信任我,找鱼姬一块儿来,她善良诚实,总不会骗人吧?”

    五龙子与鱼姬皆曾死而复生,算是死过一回,得以看见孽镜台里浮现的一景一幕。

    “我不希望她看到血腥的场景。”鲜少发言的六龙子,只在捍卫爱妻时,会主动开口。

    “再不然,我吞几颗吐实丸,这样总行了?”五龙子一叹。

    谁叫他素行不良,有过戏弄兄弟的恶例,才让人无法完全信服。

    “老五的提议不错,既方便又迅速,向勾陈借物一事,由老五去办”龙主吩咐下去,见五龙子点头,他转觑狴犴“老七,你有没有意见?”

    狴犴谁也不瞧,敛瞇的眸,好似还倒映着那道垂头丧气的身影。

    “我需要有何意见?”口吻淡淡,毫无起伏。

    “再怎么说,你先前还挺关心她,更将她好生喂养,不是吗?父王以为,她的事,就是你的事。”

    屋外,甫离的凤仙,又折返回来,嘴里喃喃说着:“真胡涂,龙主说明日过来,却忘了问清楚,明日几时方便”

    来到厅外,听见狴秆的声音,冷然,不带半丝情感,过度的风轻云淡:“假的。只是作戏,要松懈她的戒心,等她自露马脚。”

    差点,假戏真做!狴犴对此深深自厌,犹难消气。

    差点,像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差点,就要信任了她

    “她的事与我无关,你们想帮她、不帮她、如何帮,全随你们的便,不用问我。”狴犴说得彷似他此刻只是闲来无事,坐在这里喝茶,别把他列入共商对象。

    不想再管她的事。

    避再多,也改变不了她涉案的事实,管再多,只是在泥淖之中,踩得更深陷。

    凤仙手绞衣襟,紧紧收握,指甲陷入掌心,却不知疼痛为何物。

    明明是这么轻的话语,为何沉沉地撞击心坎?

    比他这几句更狠、更严厉、更决绝的言词,她都听过了,也没有这种天昏地暗的晕眩。

    像呼吸被谁给夺走,胸口窒碍,难以喘息的感觉。

    偷听是不对的,必须赶快离开

    她也害怕,还会再听见更多伤人字句。

    可是双脚动不了,生了根一般,伫立原地。

    “反正,无论你们用哪种方式,所看见的结果都不会有异,凶手,永远就是凶手。”

    蔘娃不赞同,气呼呼反驳狴犴:“我相信凤仙是无辜的!她完全状况外,一点也不像演戏。你知道吗?她夜里睡觉时,把自己的手脚缚绑起来,就怕会误伤人——”

    他知道。

    雯鳐告诉过他。

    乍闻之时,他分不清楚瞬间的屏息和蹙眉,囡何而来。

    “就算她自断手断,也不代表她清白无辜,充其量,演技高竿罢了。”当时,他亦是如此回答雯鳐,此时答案不变,冷冷重复。

    “你怎这么说话?!”蔘娃磨着牙,狺声。

    “不然,该如何说?”狴犴没磨牙,嗓音听来却带一股低吼。“好歹等帮完她这一回,看结果如何,再来断言吧。”

    “若帮完了,发现结果仍是这样,发现自己的信任、自己的热忱,不过是笑话一桩,你要我连本带利,向她讨回来吗?”

    “这”蔘娃压根没想到这里,只一心一意认定了凤仙的清白。

    龙主制止两人:“停,都别吵。情况如何,明日便可见真章,到时,是狴犴错,或是蔘娃看走眼,一切就明了了。”

    “要是结果证明你大错特错,我定要教你跟凤仙好好赔罪!”蔘娃撂下话。

    狴犴这回静默,不与她争辩。

    若她真无罪,要我以命相赔,我都情愿。

    情愿,她是受人冤枉

    翻来覆去,睡意仍旧不生。

    心中的忐忑,满脑子的杂思,让凤仙静不下心绪,在巢床上躺平,闭眸待睡,却不成眠。

    再不久,答案即将揭晓,干扰她许多年的困惑,便会有了结束。

    到底是她、非她呢?

    罢踏进海底城时,还自信满满的自己,现在,竟也无法笃定了。

    发现自己的信任、自己的热忱,不过是笑话一桩,你要我连本带利,向她讨回来吗?

    “希望不要是我,不要让他对我失望”

    凤仙喃喃低语,轻蠕的唇,重复好些回。

    夜,好静。

    没有风声拂窗,只有海潮流动,她梦呓般的自语,轻声一叹,混杂其中,幽然了海夜,浑然未觉一道颀长身影,默默踏入房内。

    她正合上眼,双腕间鲛绡束得死紧,泼墨长发散在枕间,像一匹浓夜色的绸,而她静躺这片黑绸间,身形更显纤弱、娇小。

    又一记翻身,手脚的束缚,勒得不甚舒服,凤仙蠕动着,寻找合适睡姿。

    无意间的睁眸,床见床缘伫着黑影,她“唔”地抽息,吓了一跳。

    看清是他后,才松口气。

    狴犴俯望她,好半晌,只是沉默,高深莫测的面容,凝了冰霜。

    黝黯深眸,落向她手腕鲛绡绳结时,似乎颜色改变,变得浓沉。

    凤仙正欲出声唤他,他比她更早开口。

    “起来。”不带半丝暖意的嗓。

    “呀?”

    “我送你离开这里。”他说话时,眉心聚拢。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此时不走,你想等明日,在众人眼前丢尽颜面吗?!”他凛眸,语气严厉。

    不是说,不想管她的事了吗?

    竟因为想象着她明日所面临的情况,忍不住到她房里来,要抢先一步,把她带离。

    你疯了吗,狴犴?!

    数不清在心里,痛斥自己多少回!

    理智,要自己退远远的,不管不理;身体,却难以克制。

    “丢尽颜面?为何这么说?”凤仙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他用了好重、好重的四个字

    “你不是央求我父王,让你亲眼看见案发当时?你以为,你会看见什么?”

    她摇首,诚实回答:“我不知道我会看见什么。”

    所以,提着心、吊着胆,无法安眠。

    “无论是什么,绝对不会有利于你。与其众人明白真相后,对你冷颜相待,不如自己先行离开。”狴犴务实道。

    明日,有多少人等着要看热闹,当巨大水镜一开,重现当日情景,她的所作所为,再无法掩盖,曾经信任她的蔘娃、鱼姬、珠芽如何看待她?

    她,受得了那样的眼神?

    受得了遭到背叛后,蔘娃她们投来的愤怒目光?

    “你还是不相信我”

    凤仙的眸,凝满痛楚,直勾勾望入他的眼。

    原来,他今夜的到来,仍旧不改他的坚持,他一样咬定她有罪,只是担心她明日丢脸,要她自觉形秽,趁夜潜离。

    他不信她

    她的喃语,狴犴选择不回答,只催促:“快,马上走。”

    “走去哪?”她还能去哪儿?

    “凤族别回去了,陆路之大,天空之广,能容你之处,还怕没有吗?”

    凤仙咬着唇,忍住胸口刺痛,因他每一句、每一宇,扎刺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痛。

    “你要我带着一辈子的困惑,身负嫌犯污名,躲躲藏藏过一生?”

    “若事实结果,明摆在眼前,何必再去掀开它,让众人对你嗤之以鼻。”狴犴并不乐见她二度遭受伤害。

    凤仙一眨也不眨,与他相视,她的面容,反而更加平静。

    “不,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结果。”

    “你妄想会有奇迹吗?!”别傻了!

    “有或没有,很快便知,我只想求个心安理得。”

    闻言,狴犴浓眉深锁。

    我怕你求到的,不是心安,没有理得,只有无止无境的绝望!

    “明日你会来吗?”凤仙问他。

    有他在,至少让她安心,说不定事后证实,凶手非她,她会欣喜如狂,抱着他旋转。

    “不会。”斩钉截铁。

    他不想看见,已能预见的情景。

    不想看见她的崩溃、她的痛哭、她的天摧地塌。

    “我希望你在。”她小小声说,他听见了。

    “我希望你走。”

    看来,两人难有共识。

    “我希望你走,别留到明日。”这回,狴犴说来像叹息,嗓音好浅、好轻,近乎自言自语。

    是她的错觉吗?听起来,竟似恳求

    “狴犴,你”是担心我吗?

    “再问你一次,走,或不走?”

    他大可直接击昏她,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走,偏偏这时的理智,清晰明白,制止他涉入太深。

    凤仙凝望着他,那双美丽的黑眸,在那片瞳海之间,看见了忧心忡忡,虽然缈小、虽然深敛,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