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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香宓几度冲动想推门出去的时候,赫韫终于回来了,他一上马车就往马车顶上敲了记,接到指令的小赫立刻抽鞭,马车霎时疯狂的往前急驶而去。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呢?”明明刀剑的撞击声响还不绝于耳,他们怎么能顺利离开?
“援兵到了。”放下长剑,他的脸上有溅上的血迹,胳臂上则鲜血淋漓。
“我看看严不严重!”她也像所有女子一样怕血,但是赫韫必须得止血,她对他的爱胜过了惧怕。
“小伤,只是血看起来很惊人而已。”他疲累的躺在软垫上,伤处不让她看,但是杀戮后的紧绷仍旧留在他的体内。
“最好是这样,把你的胳臂给我,伤口不趁早治疗,要是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细菌是什么?”
“一种人类眼睛看不到的菌种,它会让你发烧、打摆子、伤口发炎,很麻烦的。”这时候还没有“细菌”这名词,她却不怕赫韫知道,边说边撕下自己裙子的内里打算为他包扎。
赫韫乖乖的让她用白布缠住伤口,吭也不吭一声。
“小赫,回府之前先找一家医馆,你家主子需要看大夫。”仔细的打了结,她扬声吩咐在前头驾马车的小赫。
小赫应了声。
“不成,我们不能在城里逗留,我们不回家,八王爷的人马马上就到。”他反对,一回府刚好变成瓮中鳖,自投罗网了。
“那我们要往哪逃?”一夜惊险,她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又看着赫韫鲜血淋漓的胳臂,顿时沮丧、忧心、烦恼、气愤全塞满胸臆。
“先出城再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府里那么多人,还有老太爷啊,怎么办?”
“你别急,府里的人我已经散尽了,祖父也已经安排到安全的地方。”那些姨娘们用尽心机想回赫府,他就大方的把空宅子给了她们,看她们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真是可怜。
至于往后他们要如何维持生计,那就以后再说了。
经过他在皇宫劫人这件事,赫府宅子会有很多年时间脱不了手
“这些日子你都在为这些事情奔波吗?”香宓鼻酸了。
“让你等这么久,辛苦你了。”为了妥善安排一大家子的后路,他花了不少时间,又仔细的规划了往后的一切,这才迟迟没把她救出来,朱漓或许以为把她困在皇宫中就万无一失,哪知道螳螂捕蝉,小皇帝那只黄雀却在后面呢。
“我不辛苦,我想,晚上城门肯定都关了,我们今晚是出不了城门了,既然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摄政王那么精悍的人一定会派人把守在四道城门附近,我们要硬闯成功可能性很小,不如先去看大夫,其他的时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吧。”
赫韫不顾疼痛的支手抚着额,表情扭曲“香儿,你这些话是打哪学来的?总是逗人笑。”
“能博君一笑,是小女子的荣幸。”
他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我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
“凉拌喽!”
马车里传出的笑声让专心驾车的小赫和苻麟面面相觑,他们依旧沉默的赶车,但是两个人心底都有那么一种感觉,冬天过去以后,也许春天就不远了。
自从他们一行人化整为零的混入出城的商人堆中离开凤京后,就变成行文的通缉犯了,每在一个县府州郡落脚时,都会看见大街小巷贴着的海捕文书,而且一路追赶着他们而来的王府铁骑也紧紧的咬着他们,让他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常常才在客栈里坐下,叫来饭菜,饭来不及扒上两口就要端着饭碗赶紧逃跑,睡觉的时候也是,和衣而眠是常有的事,一有风吹草动,用手指撑着眼皮也得逃。
“你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赫韫难掩心痛不舍。
年过去了,大雪覆盖住天地万物,寸步难行,她的手指、脚趾都是冻疮,红唇也裂得能见血,这样的奔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身边有你伴着,逃亡不寂寞。”她看得出他的自责,但是祸首是她,她有什么资格抱怨,都已经逃离晁南国国境了,只要渡江,江的另一边就是南方的排云国,这时候不看开点,难道要走回头路?
她回视赫韫的目光依旧柔软温润,那是一种能包容一切凶险的干净平和目光。
赫韫紧搂着她的肩,任洁白的雪片落在头发、肩膀上。
“走吧,我们还要赶路呢,这几天我的耳朵痒得很,一定是老太爷在那边盼年盼月的叨念着我们赶快回去团聚,趁着大雪能把足印掩盖,我们快走吧。”只要过了江,所有吃的苦都值得了。
就这样,他们披星戴月的在几日后来到了卧龙江,临江江风飒飒,刮得人肌肤生疼,就快要站不住脚,渡口除了靠岸、随水波飘摇的渡船之外,一个人也不见。
也难怪,这种气候船夫要不躲在小屋里喝烧刀子暖身子,要不就是干脆生意不做了,回家抱老婆。
天寒地冻的,哪来过江的客人啊。
但偏偏他们就是客人啊。
“赫公子是吗?”雪地里一个带斗笠,身穿蓑衣的汉子从远处的小屋里出来,很快的来到他们跟前。
“我是。”
“我家主子吩咐过您会来,船早就准备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请上船吧。”
汉子眼含精光,脚步经过的地方,足印浅得很,显然不是普通的船家。
“带路吧。”赫韫用力的握了香宓的手,两人相视微笑,小赫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了。
“想去哪?都给我留下来!”整整齐齐的队伍呈扇形包围着他们,队伍一点都不乱,扇形尽头是个头带盔甲的男人。
“高校尉,得饶人处且饶人。”赫韫镇定如昔,一手将香宓拉到身后。
“抱歉,我也是职责所在。”
“我们不会跟你走的!”香宓探出头喊了声。
赫韫忍不住微笑,多日的奔波劳累,让他万分珍惜和香宓在一起的时间,听到她那不服输的口气,还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要知道他本来就美得不可方物,这一笑,虽然疲累让他少了几分颠倒众人的俊美,却流露出男子的潇洒,这让一路追捕他们的朱漓亲卫们又再次看傻眼。
“赫公子!”穿蓑衣的汉子想挺身护卫他们。
“赫韫,你们快走!”一路随着他们上山下海,没嘴葫芦的苻麟也和那汉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相觑,默契陡生。
“你们谁都走不了。”坐在马背上的高校尉冷笑,他的手轻轻一挥,兵器整齐划一的对准他们一行人。
前有虎,后面是滔滔大水,两者都是死路。
香宓转头去看卧龙江。
这江,她是第一次见到,非常辽阔,不只看不到江边,就连本来应该是很大的船在它怀里,看起来也像玩具一样。
她很冷,冷得人都已经失去知觉了。
他们逃到这里,结果竟然还是四面楚歌。
其实投降是最简单的办法了“高校尉,无论如何你就是要带我回去交差就对了。”她忽然出声,声音却不发颤。
“我们弟兄一路追到这里来,香姑娘,要不是我们彼此立场不同,小尉我是真心敬佩你的。”一个小小女子,韧性如此惊人,他终于明白他们家王爷的执着了。
“难得听你说了句人话。”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笑得非常美丽,褴褛的衣着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风采,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亮。“只要我走,你不会为难他们吧?”
“摄政王命令我们要带回去的就姑娘一人。”
“唔,知道了,你答应过的话要做到一诺千金喔。”脸好干啊。
“香儿?!”赫韫想说什么,哪知道嘴巴才张开,香宓便从他身后转了出来,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脸,唇就贴了上去。
赫韫眼睛突张,众人也被她大胆的行为弄得面红耳赤,一下子竟然连一丝声响也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香宓张开双臂,像只纸蝴蝶般的往后倾倒,在那么多只眼睛盯着的当下跃下了卧龙江。
事情来得突然,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接着立即的,另一道人影在纷飞的雪花里也跟着跳下江去,像另一只蝶般,那人是赫韫。
桐花季节,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桐花香气,这里是南方排云国的春天。
排云国的衮城边边有家小店,店旁有着一亩三分地种些庄稼,小店卖的营生很杂,来往的商人兑了什么东西,他们就卖什么,没什么统一性,老板是个斯文的公子,大部份的时间都在看书,要是不在柜台上,客官若有看中什么物品,只要把银子留下来就可以带走。
至于客官给多少,店老板不计较,客官给多少,老板就收多少,要是一文钱都不留,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只要客官进了排云城,生意就很难做了,因为整个排云国的百姓都知道那位老板是他们排云国太子的朋友。
这朋友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客官自己的生意做不成之后应该也心里有数,那位老板到底和太子亲不亲了。
小店是前店后家的格局,前店不大,后院却很宽敞,天井花园不缺,还有个湖,秋天有秋雁和大鸟会飞下来喝水,母兔带着小兔出来散步,至于主屋是两层小楼,有七间房,都很宽敞雅致。
“咳咳咳”压抑的,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咳嗽打从屋子的一隅传了出来。
“怎么又咳了?排云国送来他们内务府的药你吃了没?”
“吃了。”有人睁眼说瞎话,中药耶,苦得要人命。
“我好不容易才研究、种出来的咖啡豆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干枯了。”好整以暇的坐下,拿下肩膀的链袋,他淡淡的说着。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什么都会吗?种田你也有研究,屋子里的地板手艺也不输真正的木工,就连乳牛你都养了,咖啡豆怎么就枯了?”
“因为有人照三餐把中药都往它身上倒,你说呢?”
种田长出的树薯可以磨成薯粉,做成淀粉球;乳牛挤出来的牛乳,在加上红茶树,这些都只是为了香宓心里想想念念的“波霸奶茶”至于咖啡豆,也是因为她想起了家乡的咖啡。
落江水后,这些年香宓的身子一直没有将养回来,季节交换,小咳、小饼敏就没断过,为了宠她,只要她想要的,赫韫都做得出来。
踩着铺好的木质地板,香宓赤着脚挤到他身边“哪有那么刚好都倒在咖啡树上面,我都会换地方倒啊,有时候是水沟,有时候是后面的水巷”
啊有人不打自招了。
扯着赫韫的胳臂,她撒娇“我答应你下次真的会把药喝光好不好?别生气啦。”咳咳咳。
“你的身子再不见起色,芙儿和深儿就必须在奶娘家继续住下去了。”一年前香宓产下龙凤胎,但由于她的身体不好,孩子早产,奶水也不足,只能请奶娘来照顾孩子了。
这是她的死穴。
香宓认命的朝后面喊了喊“晚冬,你别在后面偷笑,再帮我熬碗药来吧。”
珠帘后的人影掩着嘴做事去了。
少爷总是知道怎么治夫人最有效。
“祖父呢?”
“刚刚骂完我后,回他的院子去了。”咂咂嘴,怨妇表情十足。
“怎么了?”
“他说你拐他搬到这里来,开的条件就是要生娃娃给他玩,芙儿和深儿一生下来就去住奶娘家,他别说玩了,连看也看不到,逼着我要继续再生一胎。”怨妇苦笑。“你居然这样诱拐老人家,你把我当什么了?”
“从权咩。”
“最好是!这是你心里邪恶的想法吧!”
“知我者,娘子是也。”
“少贫嘴了,小赫的信呢?他在暮山过得好吧?”
她那年落江是和赫韫在逃亡途中想出来的策略,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卧龙江看似无边际,其实一段距离后有个大落差,排云国的人就等在那接应,他们碍于邦交不能当面和晁南国的士兵起冲突,于是想出了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法子。
事后,几个人在船上重逢,小赫哭得很厉害,从那时候起他便要求上山拜师学艺。
到了暮山的他不时会捎信回来报平安,只是信件无法抵达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只得赫韫入城,再去拿回来。
信写得很简单,就斗大的“安好”两个字。
把信纸折好收起。“你入城去,兵训练得可有进度?”
“有苻麟照看着,不会有问题。”他永远不再让自己沦落到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悲惨处境,亦商亦兵,他要保护他的家人。
“不回晁南国去可以吗?”他也是有家的人。
“我说不动他,只好随他去了。”
“我说相公,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来处。”把头靠到他的肩头,他的怀抱一直是她的避风港。
“我知道。”古时、今时、来世,这些不过是兜转轮回,也没什么不可能。
“说说看。”
“我算过你的八字,一片空白。”她从哪里来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人在他身边。
“为什么算我的生辰八字?”掌挂大家,知天命者,赫氏也,能窥知天命的他,真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忽然发现自己问得有点多余了。
“断夫妻命。”他被问得有点腼腆。
以时辰八字断夫妻命,是他最精准的范畴之一。
“那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喽?”
“我们孩子都生了两个不是吗?要不,顺了祖父的愿,再生一对龙凤胎吧?”他吻上她淡色的唇。
沧海桑田,唯心难,这些年,他的心里就只装下一个人,未来,也如此这般,一生不改。
“还有这个给你。”他从链袋中掏出了一叠纸。
“什么啊?”她摊开,是权状书,厚厚的一叠,是他买下晁南国城东上百家店铺的权状书。
他实现了自己以前对她的诺言。
当年他们忙着逃亡,手里的七十一家铺子也被充公了,而现在又辗转的回到他们手中。
心里暖暖的,香宓投进他的怀里。
言语已经是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