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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世涛疲惫地了抹抹脸。
他不想见悦来茶肆的大老板并不是没有原因,因为那人是他相交至深,而且从不畏惧他异瞳的好友。
要是碰了面,他肯定会戳破他的身份。
然而,他人都进到屋里了,有什么法子能避开他?
“七彩,你要是不想见他们,不然我去跟他们说个明白吧。”
闻声,他横眼看去,才发现卜希临已经清醒。“我去处理,你再歇会吧。”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先发制人吧。
打定主意,文世涛起身着装,还回头嘱咐卜希临乖乖躺着,才离开房间。
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小厅,见到好友樊入羲独自席地而坐,一身如往常般花枝招展的打扮,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像在打探屋里的摆设,再望向门口,卜三思正与何掌柜交谈,他立即快步向前。
就在同一瞬间,察觉视线,樊入羲脖子微扭,与他对上——“世”话未出口,他的嘴就已被捂住。
樊入羲不解地看着他,就听他附在耳边低声道:“假装不认识我。”
“嗄?”他扬起眉。
不是吧都认识好几个年头了耶而且,为什么这个失踪多时的好友,会出现在这里?
“七彩,你总算出来了,好好招呼樊老板。”瞧他就坐在樊入羲身旁,卜三思轻声吩咐着。
“爷爷,我知道。”文世涛笑道,但转头面对樊入羲时,眸色冷冽。“到外面说。”
樊入羲不禁叹气。
脸色要不要差这么多呀
不给他时间暗自哀怨,文世涛押着他往外走,假装到林子里散步,却是为防隔墙有耳。
直到走得够远,身在薄泛雾气的浓绿林间,樊入羲才拉开他的手,眼带责怪的瞪他。
文世涛淡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臭小子你还真敢说!你知不知道你失踪多久?知不知道执秀有多担心你?她好不容易身体好了,却因为你失踪都快哭瞎眼,结果你在干什么?居然是悠哉的待在这山谷里,还改叫什么七彩干脆叫彩虹啦!”
樊入羲劈哩啪啦数落个不停。
“刚刚还捂着我的嘴,现在是怎样?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说”心思动得极快,他蓦地眯眼瞪着他。“你该不是为了卜家珍奇的雕饰混入人家家里,欺负了人家姑娘,逼着对方就范吧不过,似乎又不对,听何掌柜说,那雕饰是你和卜希临一道研发的我说,兄弟,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世涛冷眼看着他。“一言难尽。”
樊入羲横眉倒竖。“你用一句话就要打发我?一个月耶!你失踪了快一个月,我找了你快一个月,你跟我说一言难尽,这说得过去吗?”
文世涛很清楚今天要是不跟他说个清楚,肯定没完没了,只好将他当初送宫里的御雕师到孔雀城,却在返回天水城的路途遇见山贼,而后被卜希临搭救的经过说出。
他说得简略,就连自己的情意都没提起。
“喔原来如此,难怪你没戴着眼罩。”樊入羲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好友居然有这种戏剧性的遭遇。“不过,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怎么不回天水城?你明知道文家产业都靠你打理,还有执秀也记挂着你,为什么你却还留在这里?”
“执秀有范姜魁照顾,我并不担心。”让他愧疚多年的妹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当年因他而受损的听力和病体也已经痊愈,让他不再牵挂。
“那事业呢?你文家旗下,雕坊、木造厂、古玩坊、钱庄!谁帮你打理?”樊入羲没好气地道。
“范姜魁肯定敌不过执秀的眼泪,帮我打理产业。”他说得斩钉截铁。
樊入羲脸色一变。“你这个妖孽,竟把所有事都想妥了,难怪你会耗在这里不回府!”
“随你怎么说。”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樊入羲眯眼打量着他,总觉得好友似乎有点变了,虽然那像是与生俱来的淡漠和疏离还是存在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
“世涛,难不成你没打算回天水城?”他试探性地问。
他垂下长睫。“再过几天吧。”
“为什么?”
“你会不会管太多?”他不耐的道。
“跟卜希临有关?”与文世涛认识太久,樊入羲压根没将他冻入骨的淡漠看在眼里,迳自问着。
文世涛眯起眼,这意谓着他的耐性告罄。
“哈,真是她。”樊入羲很自然地把他的反应视为默认。“原来你是爱上了卜姑娘,我听何掌柜说,你们快成亲了,可是她却被恶人陷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把从何掌柜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推敲之后,樊入羲得出结论“你是不是想要留下来报复那个欺负你未来娘子的混蛋?”
七彩微扬起眉,由着他胡乱猜测。
“这件事交给兄弟我,绝对连本带利整得对方哭爹喊娘!”樊入羲向来轻佻的俊美五官凝起淡淡杀气。
他和世涛情谊甚笃,虽说他这个兄弟性情淡漠,但个中原因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气恼,是因为他知道,那个混蛋的所作所为,必定让世涛以为一切皆是因为自己而起。
一想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混蛋,害得好友的忧虑再起,他就很想要狠狠地将对方一遍又一遍地玩到死。
“随便你吧。”
“好,都交给我,到时候要回天水城告诉我一声,我过来接你和弟妹。”樊入羲虽然长得一副奶油小生脸,身形更是像个只会玩乐的纨绔子弟,但他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没有二话。
“没有弟妹。”
“不会吧!世涛,你居然玩起始乱终弃的贱把戏,我唾弃你!”
文世涛瞪着他。“你懂什么?”
“懂!你文家三代,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谁要他爹跟他小叔叔是好朋友,两家从上一代就开始往来,当然会互通消息,文家有什么秘密他就跟着听,听完之后闭上嘴。
“你不会懂。”他低咆着,教樊入羲神色凝重。
没人能真正懂他心底的恐惧。在他所有的亲人里,唯有执秀和小叔叔从不怕他,可是在其他的亲人眼里,他看见的是深不见底的骇惧和希望他消失的期盼,那种将他隔离在外的滋味,曾让他深深恨过。
可是,当亲人一个个莫名亡故之后,连他都不得不相信,自己比瘟疫还可怕。
不禁想,老天为何让这样的他出世在这世间?
这世间何必有他?
打从那天过后,樊入羲便常到卜家走动,虽然遭受文世涛的冷眼,但他的理由很充足我随时都准备好送你回家。这是他对好友的说法。
至于对卜家人的一致说法,自然是“何时七彩点头把雕饰卖给我,我就不会再来叨扰大家。”
这当然是搪塞之词。因为七彩已经很确切地表明过,这些雕饰不会全权交给他处置。
然而,就在樊入羲烦人的缠人攻势之下,再加上卜希临的身子已经痊愈到几乎可以行动自如,文世涛暗自下了回家的决定。
中午,和樊入羲说定之后,樊入羲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啊,樊老板回去了?”听到马车离去的声音,卜希临从厨房里跑出来。
盛暑的天气,再加上闷在厨房好一会,让她脸上布满汗水,就连扎在脸上的布巾都沾上炭灰。
“希临,我不是要你回房歇一会的吗?”文世涛微拧起眉,以手轻拭她额上的汗水。“你在厨房里会流汗,汗水会沾湿伤口。”
“也没办法呀,今天这种大日子,这些东西我不准备,爷爷也搞不定。”卜希临叹口气,很享受他微凉指尖在颊上轻抚而过的感觉。
“什么大日子?”他漫不经心地问。
“七夕啊。”
“七夕?”
“喂,你该不会连七夕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当然知道。”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挑在这样的日子离开她。
“嗯哼,今天要是在城里的话,可是到处都有活动的,好比穿彩绳、绣喜鹊,姑娘家会忙着在今晚秀本事,希望能够穿出一条好姻缘。”说着,又露出向往的表情。“听说天水城的七夕更热闹,因为水源丰沛,所以玩的是在溪里找喜鹊,溪水象征鹊桥,找到同款的喜鹊,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她笑眯了眼,总觉得这种属于情人的节日份外浪漫,让人觉得好神往。
“听起来,你好像很想到天水城开开眼界?”他低喃着,她陶醉的表情化为刀刃,直扎进他的心窝。
“是很想,不过没机会也没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找到你啦。”她嘿嘿笑着。“就算没有找到你,我也不会特地跑到天水城去凑热闹,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要嫁人。”
文世涛蓦地顿住。
“以前,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管什么七夕不七夕的?只不过是每年的这天我一定到城里摆摊,因为会很热闹,人潮很多,雕饰总是卖得不错。”当然,她也看见许多成双成对的人,心里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可是,现实环境让她连作梦都没有,在梦萌生的瞬间,就会被她拧碎。
文世涛没有搭腔,只是将她搂进怀里。
“可是,今年我有你呢。”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爷爷今天特地去打了酒,准备了一些烧烤,晚上咱们好好庆祝这第一个七夕。”
文世涛说不出话,只能将她搂得更紧。
七夕,是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喜鹊会为他们搭起鹊桥,在鹊桥上头,他们可以一诉相思苦,所以在这样的夜晚,天空总是会下着雨。
但,为什么偏是这样的日子?
老天像是在整他似的,竟让他挑在这个日子离开她。
然而,计划已经不容再更改,他离家太久,是该回家了,不能让执秀为他担心,最重要的是,他这个祸害,不该再待在她身边。
“七、七彩,你怎么了?把我抱得太紧了。”
听到她细微的抗议,文世涛猛地松开力道,紧张地看着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也还好。”她抚着有点发痛的腰际。
“是腰吗?走路会疼吗?站着会疼吗?走得动吗?”他连珠炮似地问着。
卜希临好笑的道:“七彩,你会不会太夸张了?我明明都可以行动自如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文世涛一顿,惊觉自己反应过度,撇了撇唇,笑得苦涩。“没完全好之前,谨慎点总是好的,就怕留下病谤。”
就像当年,执秀从树上摔下时,身上有很多伤,治好伤口之后,才发现她的双耳再也听不见,再隔一段时日,就发现她的身体转弱,常莫名发烧,一点伤口都会血流不止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
正因为如此,他才坚持一定要守在她身边照顾,要确定她的身体安好,否则要他怎么安心离开?
“放心吧,我壮得像头牛,定时来看诊的大夫都说我的伤口好得比常人还快。”知道他还为了她的受伤郁闷,她拍拍他的肩,随即挽着他的手。“既然担心我,就来帮我吧,我要熬锅甜汤呢。”
“晚上喝甜汤?”他将离别的不舍埋在心底,勾起浅浅的笑。
“要给拾幸喝的,动作得快,要赶在她睡着之前。”她边说,边挽着他进厨房。“等到她睡了,咱们再陪爷爷喝上一杯吧。”
“你可以喝吗?”
“可以,我好得不得了。”像是怕他不允似的,她软声撒娇着,像只猫在他身上蹭啊蹭的。“陪我喝嘛,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文世涛唇上勾笑,神情却份外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