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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讲的这人,孩子们都叫他做筷子叔,本来不是一个好斗之辈,儿时一直到小青年,都声音小小的、绵绵的,走路慢悠悠的,说话黏黏糊糊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行动犹犹豫豫的;他还不喜欢走热闹的地方,也不爱走路中间,人多的时侯便低着头,绕开人群过去。那一年他突然变了。
筷子叔个头并不魁梧,如同“和风车作战的唐吉珂德”高高瘦瘦,一双长长细细的“麻竿腿”
一次爸爸的朋友从远方来,见面时竟蹦出来一句:“这孩子怎么长得像筷子了”这还是说刚开始发育的那年。自从客人说过那句话以后,便有人叫上了“筷子”这个名字;后来就成了孩子们的“筷子叔”
他妈妈怀他时侯身体羸弱,好不容易才把他保住,生下来后又是奄奄一息,千方百计保住了他一条小命运,算命先生帮取名叫“保保”
“彬彬”那女孩在天安门城楼上改名“要武”后,令年轻人精神振奋,一阵风似的改名。还不仅改名,连个性和脾气秉性也改了。保保也是从此变得闻“斗”兴高采烈,闻“打”等不及吃饭,边说话、边喷着吐沫星子、边往前奔。
他变得爱往人群里钻,哪儿热闹哪儿去,像是中了魔;乡谚俚语叫做“像吃了枪药”“像吃了豹子胆”“像人家欠了他的债没有还”还变得霸气了,常常骜着个脑袋,迈着螃蟹步,一双手叉着腰,半光着膀子一个劲的往前冲,那是个热火朝天的夏日。他几个好友也是。
有人假想了许多敌人,年轻人全信了,信誓旦旦。于是东南西北处处吼声不绝、斗声不断,小青年们巴不得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地地都是自己的用武之地。
温文尔雅的人都变得泼辣了起来,包括美丽斯文的秀女们,也如同和风车作战的唐吉珂德,见“风车”立刻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喷着吐沫星子。
连文字也变得火气十足,不再温文尔雅,标语口号如同泼妇骂街“炮打”“火烧”“油炸”“火烤”还要“砸烂狗头”“踏上一只脚”火辣辣、血丝呼喇,粗话脏话一起入诗入词入文章。
文质彬彬的“修”字变得讨人嫌“修养”“修好”“修行”“修身”“偃武修文”“修身养性”全成了贬义,人见人厌,离这些字眼远远的。
“红”“东”“泽”“彪”几个字忽然金光灿烂、光芒四射,人名,商店名,街道名,地名,以至单位名都和这些字眼挂钩“红”药店“红”餐厅“红”商场“红”文联“红”理发厅处处一片红;更还有“最红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西”字令人恶心,有人竟把西瓜叫“东瓜”
一戴过“帽子”的熟人名“敬修”那天遭了墨迹淋漓的大字报申斥:“大家防修反修,你竟然敬修!”要他“回头是岸”还勒令他三天之内改掉臭名。
某县城大名“永修”更遭“小将”围攻,质问“走资派难道要把贫下中农永远带上修正主义道路吗?”于是立即改成“永红”永远红,永远摒弃修正主义。小将们得意呵,一边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一边吼:拿起笔作刀枪
和谐、和睦、和平、和美、祥和、和气生财、政通人和等等有修正主义嫌疑的字眼全不用了。
筷子叔也掺和在小将的队伍里,把“保”字的叠音改成“卫”了字的叠音,叫做保保,嫌“保”和“保守”“保皇派”联系在了一起。
风水轮流转,十年后又变了,光芒四射的字眼退下神坛,文质彬彬重新被抬举;甚至还有嗲嗲的、超嗲嗲的“梦娇”“露露”“美媚”风光时髦了起来。
筷子叔——不,有孩子叫他筷子爷了。筷子爷取消了“卫卫”回到“保保”这边来,还换了工作单位当了官,走路屁颠屁颠,说话口若悬河,常常大发议论,挑剔别人从前的不是,编词歌颂和谐。说话还一套又一套,引经据典、言之凿凿。
他爱说:国家和百姓需要和谐稳定,和谐稳定才能安居乐业生活幸福,才能一心一意发达事业,才能国家繁荣民众昌盛。
他爱说:正直的人主张国泰民安,有野心的人才喜欢打打斗斗,弄得一天到晚精神紧张,家里的事顾不上,工作时没心思,业务上没有时间考虑。
他爱说:不安分守己的人才爱乱,把水搅浑了分不清哪是鱼哪是虾,哪是脚鱼哪是王八,才能从中浑水摸鱼捞好处。
他还讲过一个非常生动的传说故事:天宫本来只有牡丹,盛开时虽然壮观艳丽,神仙们总觉得单调凄清寂寞。一天,众花去请求“鼓歌以司天和,唱迎百鸟花草”的花神女夷:我们在人间孤寂,天上的众神也冷清,何不把我们一起招去凑个热闹呢?
保保爷告诉大家,自从众花进天庭后,那里变得热闹了,众神都满意,百花齐放丰富多彩又美丽和谐,牡丹一花独放,哪里来现在这样丰富多彩呀,哪里能够这样美丽和谐呀。
新单位的人不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底细的人悄悄议论开了:说空话放空炮有什么用,夸夸其谈有什么用,和谐不是说出来的、唱出来的、写出来的,不是夸夸其谈高谈阔论出来的,也不是忍气吞声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实行出来的。当然也有人赞许:保保爷已经改弦更张是好事,应当应当前看嘛!